是,廷亨已经没有隐私了。于公,同事、客户间都讨论着他的感情问题;于私,为了让母亲放心,他连腿伤见心理医生,该是最不欲人知的谈话,也愿意公开……
……老爸的眼神又开始酝酿爱的闪光了,马廷亨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看来装忧郁是有后遗症的。仰头饮尽杯中物,他拍拍老爸的肩,准备入内,打算回家睡觉。
“廷亨,最后一件事。”马父唤住了已经转身的他。
马廷亨等着脸色忽而正经的老爸说下去。
“下次伤害我的女人之前,先通知一声。”马父正色说着。“这样至少我能想想该怎么安慰她。”
想起上次老爸躲在浴室打电话给自己,告诉他宁真来家里吃饭的事……
马廷亨失笑。原来,老爸是想暗示他自己的女人自己好好搞定呀……
而他正有此意。
第9章(1)
“宁真!”
平日傍晚的商场人不算多,远远传来一声叫唤,方宁真回过头。
“学长。”望着眼前男人走近,方宁真打着招呼,注意到那灿烂的笑容。记得上一回见到学长笑到把那满口不甚整齐的牙齿全露出来见人,是他结婚宴客那天。
“你怎么在这?”丁守文心情大好,原因嘛,就是跟前妻重修旧好……他不大想承认,但的确是因廷亨的一番话,才终于能放下身段挽回所爱。来到宁真面前,他笑容微敛,想问她和廷亨和好没,一时却没能问出口。
“喔……”方宁真回着:“跟廷亨约了吃晚餐。”
“是吗?”丁守文想从她脸上读出点讯息,却徒然,只有资直接问道:“是跟他谈公事?私事?”捷思的财务状况还是一片红字,不过宁真跟廷亨都很努力,他衷心盼望事情会慢慢好转。
“都有吧。”方宁真耸耸肩。前阵子领悟到一件事,有时人以为自己的伪装很完美,到头来才发现原来破绽百出,那么,她不想搏命演出了,顺其自然吧。“公事永远聊不完,所以今晚约了廷亨,主要是想告诉他……孩子的事。”
丁守文当然不会讶异到现在她才下定决心告诉廷亨,可……该不该警告这位稍嫌迟钝的孕妇一下,这迟来一季的消息可能会让孩子的爸爆炸?眼神下移,打量着宁真的身材,还是一样瘦,虽然她似乎调整了一下衣着,若不是事先知道,仍看不出是个孕妇。“你还真是藏肚型的呢,宁真,都超过四个月了吧?”
“嗯,医生也这么说。”她呵呵呵笑着。怀过几件较合身的衣服是不能再穿了,不然真的像小腹婆。等等跟廷亨吃完饭,如果店还没关,可以顺便逛一下街。”
……好一个吃完饭逛街。所以约在商场吃饭,不是在一般餐厅,所以她心情平静到可以跟男友摊牌后再去血拼?丁守文有点无言。
话说完,方宁真自己也想笑了。可……经过在俱乐部失控的事后,想了很久,她不想再把自己弄得很紧张、很情绪化,那对事情没有帮助,对宝宝也会带来不好的影响。
不如试着转念。
她要和廷亨说的话很简单,就是自己怀孕了,至于该怎么办,她偏向两人还是暂时分开;离预产期还有段时间,她和廷亨可以一起思考。
多半……还是会复合,还是会结婚吧,她想。
并不是没有独自抚养孩子的能力。先前会有那样的想法,其实代表了她在赌气,她只顾着自己。
考虑孩子,考虑双方家人,复合结婚是比较合理的结果。可能,她无法将爱情经营得好,但能试着努力经营家庭……听说有了孩子后,女人会将比较多的注意力跟爱放在孩子身上;这,对她来说不是正好?不用再太在意谁爱谁、谁又把谁放在心上的问题。这么想着,她也满期待这场变心之旅。
方宁真看着眼前对她蹙起眉的学长,微笑着。这也是从学长那儿学来的呢,当时他向自己求婚,不就说了一番乍听之下令人傻眼,但细细想来颇有哲理的话吗?
不管如何,在生产前的这段时间里,她希望廷亨保留一些平静的空间,让她在已经太繁重的工作之余,好好养胎。
宁真的笑没有一丝勉强,丁守文有些疑惑了,最后,叹了口气,道:“你喔……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摇摇头,转问:“你有去上妈妈教室吗?”
“唔……报名了。”转转眼,她吐吐舌承认道:“可是工作太忙,老是错过上课时间。”
“这样怎么行,嗯?”丁守文忍不住举起手轻弹她额头。再忙,也该排一下重要度顺序吧。“什么东西不能吃,什么东西该多吃,什么运动该开始做,什么症状该注意……很多事情要学耶!”
不愧是当爸爸的人,为人父母果然不容易,方宁真佩服地看着他。“医生都有重点提示啦,前两个月神经紧张加上有点贫血,常常头晕,听医生的话乖乖多睡,多听音乐放松,现在好很多了。”除了一些饮食禁忌,她并没有特别进补,身体也能好转许多,事实证明,调整心情是很重要的。
她说得轻松,丁守文听得有点心惊胆跳。板起脸,他回想着前妻怀孕时的种种,尽可能地将记得的重要事项交代给她:
“宁真,你要记得,千万不能提重物。”
“……喔。”
“但要适度运动,以后会比较好生。游泳好像不错,瑜珈也可以,还有飞轮……”
“喔。”
“唔……还是我回去整理一张表再寄给你,你跟医生问问。”
“喔。”
“喔喔,我记得了,这个运动一定要做,以后比较好生。”“……喔。”
“这样,看我的动作,是这样,不是这样,千万不要这样,知道吗?”
“那个……学长,你一定要在这边示范吗?”
“这很重要,我前妻就是不听话没有做这运动,第一胎生了好久……我再做一次给你看,这样——”
“……”
……为什么会这样呢?
做为一个专业人士,准时是很重要的事。准时,刚刚好就好。
马廷亨抬起手看着腕间的表,距离宁真约他晚餐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早上的员工会议才一起宣布过新的年度计划,中午也假借送便当之由在她办公室里混了一会,盯着她吃了大半才因一通紧急电话打断而不得不离开。又不是好久不见,只不过是宁真主动约他。这种忐忑又雀跃的心情,怎么那么像……初恋……
都要四十岁了还记得初恋两个字怎么写吗?俊脸上是自嘲的笑,嘴角抽了抽,马廷亨将手表从眼前移开。
映在橱窗上的他的脸低垂着,目光落在了架高的台面,隔出的空间里摆着一枚克拉数惊人的钻戒。
——如果有人向你求婚,用什么样的戒指会让你拒绝不了呢?
——答不答应与一个人共度一生,和戒指的种类有关系吗?
行动前,征询意见可以减低失败机率,而那时的她似乎不太明白自己的问题背后,只是一种单纯的企盼。
在宁真身上,他见不到太突出、太华丽、太强烈的穿着与饰品,就连颜色的选择都偏保守。
上一次求婚,他在这间店里选戒指选了很久,心中属意招摇一点的款式,有人要解释成宣告属地也无妨;可最终,他带到她面前的,只是一枚设计简约的环戒,连钻石都未镶上。
手中握着他递出的戒指,眼却未曾停留一秒,宁真只是回应着自己的注视,点了头。没有与衣服不搭的借口,没有钻石太大会勾到衣料的烦恼,当时的他如此确信,她一辈子都不会将之摘下。
眼轻阖,再睁开时,马廷亨回身推开了店门,来到婚戒区。
五年的时间里,推出了许多有别于以往保守耐看的新颖设计,细腻精致的雕工,单颗钻或是碎钻,镶嵌抑或座台,同样系列,不同变化……选择更多了。若他再问宁真那问题,她会怎么答?
“先生,有没有喜欢的款式呢?可以拿出来让您看着,比较清楚。”店员说着。
“这个吧。”马廷亨长指在玻璃柜上敲了敲,又指着一旁的戒围表道:“帮我看着有没有这个戒围的现货。”
“好的,先生这边请稍坐,”自家的戒指确实时常需要及时向国外调货,尤其他选的是较少人挑的款,店内尺寸不一定齐全。店员领着眼前客人到沙发区,倒了杯热茶。“请问先生贵姓?”
“我姓马。”马廷亨应着,见店员转身,他翻起一旁的店内杂志。
当店员再回到沙发区时,身边跟着店经理。那店经理道:“不好意思,马先生以前也买过同一款的戒指,戒围是小一个尺寸,因此想和您再确认一次。”
……这样都认得出来?马廷亨看着那店经理。
第9章(2)
“马先生可能不记得我了,”明白他的疑惑,店经理呵呵笑着。“当时是我为您服务的。”数年来服务的客人不少,单独来挑求婚戒指的男人也不少,可选择平实冷门款的,其实不多。这位客人上回来那日,正巧是自己调到此店上班的第一天,因此印象深刻;他介绍到口干舌燥,让马先生试了超过十款戒指,最后却是挑了最初选的经典婚戒。
马廷亨还是看着他,自认对眼前发线略高的店经理没有太深的印象。那眼神想确认的,是戒指的主人是否同一人吧……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开始胡乱解读旁人可能根本没有的意思。暗自叹了口气,马廷亨回道:“当时是买得小一些没错。”
年轻时,想困住一个人的心情很容易表露在旁的事情上;如果戒指买小一号就能把人留住,那是不错的。可现在的他认为,硬生生绑紧宁真的手指并没有任何意义。
“我明白了。”店经理回头对店员说了几句话,店员离开去取戒指,他又问道:“夫人的戒指弄丢了吗?”
“嗯,是我弄丢的。”怎么就没想过送的对象是不同人呢?至少,这几年他也算花名在外,声名狼藉……马廷亨失笑回着。他们发生了很多事,他想过,可能宁真这一次不会点头,但无论如何……“是该补回来。”
店经理微笑着,身后店员取来了戒指,放在绒布的暗色平盘,向他递来。
马廷亨没有将之拿起,只是静静地看了很久,才说道:“不用袋子了,用小盒装起就好。”
从店经理手中接过小盒,收进口袋,马廷亨离开店中。
顺着商场宽敞的走道,他随意浏览两边的橱窗。在同一楼绕了好几转,耗了些时间,才往餐厅楼层移动。
上了手扶梯,远远地,便注意到一对男女略显亲密的举动。
两人说着话,谈话间男人伸手拨了拨女人的短发,她带着笑容。马廷亨停顿半晌,缓缓向两人走来。
走近时,他听见她的笑声,笑得两眼弯弯,说着:别闹了。
马廷亨停在了男人背后几步的距离,双眼锁着绽出笑容的她,直到她发觉了自己。
“廷亨。”方宁真轻唤着,被学长的孕妇运动教学逗得大笑,脸颊酡红。
那笑很开怀很不留余地,看向自己时仍是笑着……很顺便。马廷亨与她对望良久,直到她敛了笑,他才转对守文道:“你怎么在这?”
笑容很完美,却不经意透露了点杀气,丁守文挑挑眉,没有回话。
“呃……在等你遇到学长,”方宁真打圆场说着。“他刚好——”“我刚好有空,所以不介意跟你们一起晚餐。”丁守文接着她的话说道。廷亨眯细眼睨着自己,平时最爱跟人唇枪舌剑的,此刻却没开口说话,有点意思……他单手搭上身边宁真的肩,道:“宁真晚点还有别的事,所以速战速决吧。”
方宁真倏地侧过头看着学长。
良久。停留在她肩头那只手的目光移开,马廷亨不置可否,迳自走进了餐厅。
气氛……有点微妙。
学长一直看着自己,廷亨一直看着学长,方宁真看着盘中的牛排,已经切下的肉块顿时重如石块,提不到嘴边又放下。
两人默默不语,这就是传说中的复仇好时机吧……丁守文嘴角微勾,道:“你们不是有事情要谈吗?”
“不用在意我的,”视而不见那两人的反应,丁守文说着:“再说你们之间的公事私事……还有哪些我不知道?”
她得罪过学长吗?方宁真偷偷瞄着对面廷亨笑开露出的可爱虎牙,如果这两人开始言语较劲,她可不可以先回去……
然而有些意外的,廷亨但笑不语,伸出刀叉从自己盘中挖走了她一向不爱的马铃薯泥,静静吃着。
“宁真,”一个巴掌打不响,丁守文还不死心地道:“我求婚你回我的话,有告诉廷亨吗?”瞄着两人刀叉同时停顿,又道:“廷亨很想知道呢,只是不好意思问你而已。”
方宁真呛了声,轻轻咳着。助理当时也在场,所以廷亨没理由不知道这事……她不知道以廷亨的个性为何没问起,但眼下学长提起,是想整廷亨还是整她?
马廷亨放下餐具,招来一旁服务生,为宁真加水。
对面的宁真低着头,耳边丁守文又说了些什么嘲弄的话,他没仔细听。马廷亨置于桌下的手隔着裤袋布料搁在小盒上……他在分心。回想第一次向她求婚时,他并没有费心去想该说些什么,只是随心所至。那是一种默契,宁真知道有一天他会问起,而他知道宁真会说她愿意。
求婚,不是看见戒指才想起的事,但他必须承认,是宁真搬离家中之后才重拾该执行的想法。很久以前,马廷亨就明白戒指不是重点,更渐渐懂了对她来说,或许结婚只是一个形式……
手轻轻地移到了腿上,来回抚着那越来越频繁、越来越难忍受的疼痛。抬眼,宁真似乎注意到了他的举动,拧着眉正想开口。别开了视线,马廷亨将餐中折起,起身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直到过了转角处,他单手摸了摸胸口的内袋,抽出随身携带的止痛药,向服务生要了杯水。蓦地膝上一阵剧痛,马廷亨站不稳,靠向墙边,水杯跟着落地碎了。
“先生,你还好吗?”服务生赶忙冲上前来扶住他。
“抱歉,手滑了一下。”痛意尚在,只是渐渐消散到他能忍受的程度。马廷亨站她身,心知不妥,这餐饭他是不能再吃下去了。
拉了拉西装,看着服务生清理起碎玻璃,他深吸了口气回到座位处。那时,丁守文侧过身,向宁真靠近说着话。
来到两人面前时,马廷亨说道:“你们慢聊,我要先回去了。”
丁守文抬起头,迎上他有些勉强的笑,挑衅地问着:“不高兴了?”懒懒地瞟了他一眼,马廷亨转对宁真说道:“等等让守文送你回去,外头有点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