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受虐,受性侵的案件,未重伤,未出人命,不会有人夭切、不会有媒体报导,政府当然无感,性侵犯岀出狱后再犯的机率也才会那么髙。她该怎么帮里面那个孩子?
「你怎么在这?讯问结束了?」傅远新提着一袋快餐店食物。他在长廊另一端,就见她立在温馨室前,不知在想什么。
睁眼,还有点茫然,稍后,才回过神来。「学长。」她站直了身子。
「是还没开始,还是结束了?」他看一眼门板,垂眸看她,才发现她眼睫湿湿的。
「问一半,妈妈在哭,我想让她平复一下情绪。」
「孩子呢?情绪稳定吗?」
「小朋友还好,给她开了一包饼干吃,问什么就答什么。」
「你拿进去给孩子吃吧,应该也饿了。」他看了看袋子里的餐点,取出一个纸袋。「这个是小朋友的。」
她接过,进温馨室,一会时间,再度走出来,拉上门时,她轻道:「学长,谢谢你,还让你跑这一趟」
「没什么,孩子心理状况要稳定比较重要,肯吃吗」
她笑一下,眼睛微微弯起。「很高兴。我一进去她就挣脱妈妈怀抱,往我冲过来,问有没有买到蛋塔。」
「孩子高兴就好。」他低眸瞧瞧她比方才稍好看一点的脸色,问:「情况很不好?」
林宥箴张了张嘴,只是舒囗长气。静了一会,才慢慢开口:「这种事我觉得都不好。」稍顿,缓缓叙述整个案件过程。
女孩的双亲离异,监护权在父亲手上,父亲在科技公司上班,上班时间长,孩子平日就由祖父母照顾,母亲则每周前往探视。
母亲今日休假,带孩子回自己住处,下午要把小孩送回前夫家之前,先帮孩孑洗澡。女孩很喜欢玩水,边洗边玩,相当快乐,但当母亲洗到她下体时,孩子忽然躲着母亲的手,还哭嚷着痛痛。
母亲一看,发现外阴有似是擦伤的伤痕,并且相当红肿,问了孩子,孩子哭着说阿叔拿刷子用屁屁。
阿叔是孩子的叔叔,婚前好吃懒做,婚后仍然不改其性,工作换过一个又一个,前几年犯下性侵案,入监服刑,最近假释,但因工作无着落,赋闲家中,靠老婆一份薪水养家。
孩子的爷爷是笋农,上山工作时,家中就剩奶奶和叔叔;有时奶奶上市场买菜,待在家里的孩子就由叔叔看顾着。叔叔见孩子年幼可欺,几次趁家中无人,对她伷岀魔掌,甚至奶奶在忙着张罗晚餐时,以帮孩子洗澡为由,侵害孩子。
「如果不是今天妈妈帮孩子洗澡,发现她下体红肿又破皮,真不知道妹妹要被欺负到什么时候,」她微仰着验,有些激动地看着他,「奶瓶刷,那个畜生用奶瓶刷!我光想象就知道会有多痛」
傅远新不知道她会有这么激动的一面,直勾勾盯着她瞧,她发现了他注视自己的目光,脸腮—热,说:「对不起,我好像太激动了。」
他一声轻笑,绕到她身侧,与她同靠着墙面说话。「你很心疼妹妹吧?」
「嗯,她才五岁。」林宥箴垂了眼帘,鞋尖划着地板。「五岁根本会么都不懂的年纪,却要面临这些……如果监护权在母亲那边,是不是就能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未必。除了犯罪者,谁都心疼那样的孩子吧。类似的案子其实听太多、看太多,监护权在哪一方都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他侧首看她,语气平淡:「通常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大多数是因为双亲离异,或母亲未婚生子,佀不管离婚或未婚生子,只要母亲把孩子带在身边,又另交男友,她的孩子就成男友或是孩子继父的发泄对象。记不记得前两年一个两岁男童被母亲男友虐待至死,丢包在急诊室的案子?」
「是不是爸爸因毒品在服刑,妈妈也因为毒品被通缉,孩子交给妈妈当时的同居人照顾的那一个?」她记得孩子不到三岁,长得相当可爱,但死时全身是伤,十枚手指甲被拔光,身上还有烟蒂烫伤,铁钉钉伤,后续新闻中也报导孩子被注射海洛因
「那个孩子,是被母亲同居人和他几个友人凌虐至死的。当时孩子父亲入监,奶奶和姑姑都以为妈妈会带着孩子回娘家住,孩子可以受到妥善照顾;但妈妈有毒瘾,认识了能提供毒品的药头,两人进而同居;后来妈妈被通缉在逃,孩子就被几个大男人玩死了。」
他舒口气,才又道:「有时候夫妻离婚,孩子的问题不只是监护权这么简单,不管跟哪一方,都有可能遇到这样的事件,而我们这些外人,根本无法去种性侵或虐待的事件发生,宿命一点的说法,孩子命不好,才岀生在那样爸妈不负责的家庭;我们能为孩子做的,就是搜证、起诉,让孩子不再受到威胁和侵害。」
是,这种发生在某个角落、某个家庭里头的事,怎么预防?难怪有人说,血缘是最可怕的暴力,因为谁都无法选择爸妈。
林宥箴枱起眼,看着他,说:「虽然已经是减述案件了,但大概是我第一次讯问这么小的孩子,总觉得有些压力,我害怕再度勾起她不好的回忆;可不问,又无法厘清整个经过。」
「没办法,这是必走的程序,若不这么做,无法让你口中的畜牲受到惩罚,孩子也可能再次受到他的伤害,我相信你可以掌握得很好。孩子不是都原意跟你说了吗?」他音嗓徐徐,静静地看她。
他眉眼温柔,噙着很淡很斯文的微笑;这样的目光,令她心跳微促,她低下眉眼,声音变得有点软:「就是会担心妹妹以后的心理状况。」
「这个妈妈听起来应该很坚强,也很勇敢,你可以跟她讨论看看,听听看她的想法,再和社工讨论。心理治疗是一定要做,不讨家人的态度,以及之后的教育方式也不能马虎,虽然我始终相信家庭给予的关爱足够,孩子会好起来的」
她怔怔看他。学长这是在鼓励她吗?
傅远新笑了一下。「在这个工作里,可以看尽人生百态,常常在下庭时,我会特别感谢自己拥有的一切;有完整的家庭,有父母双方的爱,有正当的工作,有健全的身体。虽非大富大贵,但生活顺遂稳定,比起手上承办过的案件告诉人或被告,我们拥有的实在已太多,没什么好埋怨了。」
她慢慢弯起眼睛笑。「是啊,真的是这样。」
「检座,要一一」温罄室门忽被打珏,女整探出脸,见着还有其它人在,她放低了声音:「妹妹吃饱了,要继续了吗?」
「好,我马上进去。」应了声,她偏首看着男人。
「快进去吧,别让孩子久等,小孩子通常没什么等人的耐性。」
「好」她点头,手握上门把。
「晚餐帮你放办公桌,记得吃。」他微点头,拎着袋子离开。
推开门之前,林宥箴忽望向正要上楼的背影,微扬声:「学长——」
傅远新停步,侧着身子看她。
她露出甜笑。「谢谢。」有他的鼓励,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得很好。
待整个讯问结束,回办公室时,他人已不在,她往办公椅一坐,正要取出他放她桌上的餐点,在咖啡杯下看见一张纸条,她抽了出来。
明早帮你带早餐傅远新
盯着那张纸条,只觉心里涌出一点什么,微微的甜。
她把纸条按在心口,靠上椅背,想着学长对她似平直的很好。为什么?难道他对她……忽然又坐正了身子,把纸条往抽屉—放,她棒住两颊,有些懊恼一一啊,羞羞睑!人家根本没说什么,怎么就自作多情了?
第5章(1)
刚下庭,才回办公室,收发室的办事员跟了进来。「傅检。」
傅远新正在松领带,偏脸看见对方时,他略有疑惑,间:「有什么事吗?」收发室负责送公文与信件的工作皆有替代役男协助,少见正式职员亲自过来。
「送信给你啊。」办事员走近他办公桌
「什么信要这么正式,出动你过来?」黄柏毅抬脸看了一下。
「不是我正式,是他们都下班了,我刚要离开办公室,发现漏了这封没送,赶快送过来。」
傅远新看看时间,都五点二十了,他从办事员手中接过信件。「谢谢。」
「很香耶。」办事员拉长脖子,八卦嘴脸。
「嗯?」傅远新看着上头地址,没什么印象。
「信封啊。」办事员瞧瞧他英俊的脸,感觉心花怒放。署里的男检座要嘛年纪大,要嘛相貌普通,长相稍好一点的,一个在公诉组,有女友了,另一个在执行组,结婚了。至于侦查组,有同事说柏毅比较性格,但在她看来,还是面前这个风度翩翩的斯文型男最好看。
她探究地问:「傅检,你没闻见信封上的香味吗?信封还用粉红色的,是你女朋友寄来的情书吧?」
傅远新愣了一下,细闻信封,真有香味。会是谁?张子洁?但地址和字迹不对……抱着疑惑的心思,他拿了美工刀划开信封,两张照片滑了出来。
「哇!真漂亮!这就是你女朋友吗?她做什么的?」办事员心碎,但面上还维持着风度
读着信的传远新只瞄一眼桌面上的照片,连拿起来看的意愿也没有。「我不认识。」
「你不认识?」办事员拿起照片看着。「不认识怎么会寄照片给你?」
「真不认识。」
「什么照片?我看我看!美女我最熟了。」黄桕毅起身走来,抽走照片,看了看,赞赏的口气。「喂,我说传远新,哪时认识这么正的妹了?」
直无奈。傅远新闭了闭眼,展眸时,再次强调:「这个人我不认识。」
「不认识人家干嘛写信来?我看是这个妹太漂亮,你舍不得曝光吧。」黄柏毅移了两步,低首看着安静看卷的林宥箴。「宥箴你看看,以你女性眼光,这女的美不美?」
其实很想看,从办事员冋起是不是他女朋友寄来的情书时,她心神就不在卷证上,她不由得猜想,他交女友了?他放下与学姐那段了?他女朋友什么模样?一个又一个疑问冒出来,却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去看照片。
现在是柏毅学长拿过来给地她,她看看应该没有关系吧?拍起脸,她看着黄柏毅手中照片,是个明艳动人的女子,她接过照片,再细看照片中的人物,女人眉目如画,肤如凝脂,难怪柏毅学长称赞是正妹。
「远新学长,你女朋友真的很漂亮。」她盯着照片,道:「而且皮肤好白,眼睛也好大,她一一」照片被抽走,她抬下巴,愣愣看着抽照片的男人
傅远新总算愿意正眼瞧照片,然后看向她,神情无比认真地开口:「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也没有女朋友,别听他们胡说。」
「……」他这么谨慎否认的模样,倒让她反应不过来。
「谁胡说?不都写情书来了吗!」黄柏榖见信纸还搁在桌面上,未经同意就拿起来看。愈往下看,他神情愈古怪,最后,忍着笑意,朗读岀声:「给我最欹爱的傅检察官:您好,我是在女人香上班,花名珍娜的陈莎莎。您也许已不记得我,毕竟您工作錾忙,所以先附上我两张近照。」
女人香?林宥箴想了想,好像是酒店?学长上过酒店?
「黄柏毅,你没工作做了吗?」听见书信内容被这亼大声朗读岀来,傅远新十分尴尬
「有,一堆,做到民国两百年也做不完。正因为工作太烦闷,看看这个情书调剂一下心情嘛。」黄柏毅笑咪咪,目光回到手中信件。
「虽然您不记得我,但您的身影昰无时无刻岀现我脑海。记得第一次走进侦査庭,见到你英俊的模样,心跳变得好快,人说心里小鹿乱撞,我总算明白那种为一个人心动的感受了。每次开侦查庭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只因为有你在。当我翻开言情小说,每一页都有你的名字;当我诳街时,在路上看见的招牌也每一个都是你的名字。是不是我疯狂了?还是我对你的思念太深」
「是老花眼吧?」听至此,办事员笑了岀来。
黄伯毅继续读着:「我知道你是官,我只是个从事特种行业的小人物,如果这种爱是错的话,我不想对;如果对是等于没有你的话,我宁愿错一辈子;如果非要把我对你的这份爱加上期限,我希望没有期限。我总是在我呼吸时想你一一」
「你算两页都读完吗?」 傅远新淡淡看着读信的男人,信他只看了一页,这样的内容,他愈往下看,脸皮就愈热,难以消化之外,也有些莫名其妙。
黄柏毅打了个颤,啧啧出声:「老实说,好肉麻,我起鸡皮疙婆。」
「听起来是爱慕者写来的,而且她这是抄情书大全的吧?傅检,你开侦查庭时一定是太温柔了,才会让当事人对你念念不忘。」办事员热切地说。
傅远新扶额,很是无奈;他侧眸看冋右侧办公桌,桌后的她似也听得津津有味。他只不自在地挥挥手,道:「照片跟信件你们如果喜欢的话,就拿去吧。」他坐了下来,翻着刚才带进来的卷宗。
林看箴偷偷看他一眼。生气了?
「唉呀,别这样,我第—次遇到有被告写信给检座表达爱意的,我没收过这种情书,你就让我过过瘾嘛。」黄柏毅曾与他同窗四年,明白他性子,知他不是那么小气,又重新拿起情书。
「我把思念的歌唱给海洋听,海洋把这心愿交给了天空,天空又托付流云,化作小雨轻轻地飘落你窗前。你可知道最近天气为何多变化吗?」黄柏毅止声,看着男主角:「你可知道最近天气为何多变化吗?」
傅远新抹把睑,倏然起身,道:「不知道。」随即离开办公室。
「……傅检生气了?」办事员有些错愕。
「他不会。我跟他大学四年同学,他恋爱的样子我都知道,他没那么小气,可能是不好意思。」黄柏毅晃晃情书。「这信真的很肉麻,我都快读不下去了」
虽然柏毅学长这样说,她还是觉得不妥。
「我跟去看看好了。」林宥箴起身,转出办公室。她在楼梯转角看见他往顶楼天台走去的身影,毫不迟疑地跟上去,她看见他双毛搭上女儿墙,眺望远处。
「学长在生气吗?」她走近,站在他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