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下午,爸爸又带着他外出捡资源回收,他们经过一家超市时,爸爸说要进去买面包,让他在外头等,他不敢乱跑,安静地站在外头,但是等啊等,爸爸一直没出来,他往店里头看,只看见好几个人围着爸爸说话。
他想进去,但又怕吵到爸爸,也许那些人是爸爸的朋友,他们只是在聊天也说不定。他蹲了下来,双手撑着下巴,看着马路上往来的车流,不一会时间,一部警车停在他面前,然后走下来两句警察。
他好奇地看着警察走进超市,走到爸爸面前,不知说着什么,不久,就见爸爸被戴上手镂,被察押了岀来。
他讶异地起身,爸爸只是低着脸不说话,警察问起他,确定他和爸爸的关系后,也把他带上警车,警察拿岀两袋苹果面包和一个无敌铁金刚的玩县,告诉他,他爸爸偷了东西,必须到警局做笔录
他哪里懂什么叫做笔录,只是看着那个无敌铁金刚,爸爸会偷这个,是要给他的吧?之前他吃的那些苹果面包也都是偷的吗?老师不是说偷东西是错的?
到了警局,爸爸被带到角落,好几个警察在问话,他则被另一名警察姐姐安置在—旁。警察姐姐买了一个鸡腿便当给他吃,对他说,「爸犯了些错,现在那些警察伯伯要问话,不要担心,一下子就好了。」
他真以为一下子就好了,安静地吃着鸡腿便当。鸡腿好好吃,但他想,爸爸还没吃,一定很饿,所以他只吃一半就好。
他一半的便当都吃完好久了,爸爸还坐在那,过—会,就见那些誓察带着爸爸往门口走。要回去了吗? 等等他啊。他捧着那个便当跟了岀去,却被警察姐姐拦了下来。警察姐姐说:「警察伯伯他们现在要送你爸爸去地检署复讯,你留在这里,已经联络你姑姑,姑姑会来接你。」
什么是地检署复讯?他只知道爸爸还没吃饭,他要把便当给爸爸吃。他不管不顾,挣脱了警察姐姐,捧着便当便往外跑,哭喊着爸爸吃饭,外头有些他没见过的人,男女都有,他们手里都拿着一个他看不懂的物品,不断问爸爸:「你为什么要偷东西?」「你有手有脚为什么去工作要用偷的?」「你偷玩具做什么?」
那几个男女围着爸爸回东回西,他根本无法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爸爸再度坐上警车离开。他看见那几个男女慢慢走回来,大声地说话。
「真的很好,偷面包还不够,连玩具也要偷,又要吃又要玩,他当人家开店赚钱很容易?」
「就是说。我听到消息时还笑了一阵,想说这个小偷也真宝,什么不偷偷玩具?人家要偷都偷黄金钻石,也就他一个笨蛋会偷无敌铁金刚。」
「真的耶,没看过那么笨的贼,面包那么多种,既然要偷,就偷有料的嘛,偭什么苹果面包,没味道又没口感,真搞不懂脑袋装什么。」
「装大便啦,啊哈哈」
「真的装大便耶,不然干嘛偷无敌铁金刚?他是想当无敌铁金刚哦?我们是正义的一方,要和恶势力来对抗…哈哈哈!」
他觉得那几个男女很过厌,无比过厌,看着人模人样,却没有一点同情心。为什么要这样笑爸爸?爸爸才不是笨蛋,脑袋也没装大便,爸爸只是怕他饿,只是知道他喜欢无敌铁金刚,如果有钱吃饭,有钱吃好吃的面包,谁愿意这样?
他问警察姐姐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她说那几个是记者,专门跑社会新闻的
喔,记者,他知道,电视上常看见,原来记者都这么坏,他开始过厌记者。
爸爸还是被判了刑,入狱期间,他住在姑姑家,其实他跟姑姑不亲,姑姑和爸爸也没往来,住进姑姑家第一天,他实在不习惯,慢慢地,他听姑姑提起,才知道姑姑为了爸爸和妈妈结婚的事闹翻,
姑姑说,妈妈一直都有男人,看上爸爸只是因为有钱,偏偏爸爸像鬼迷心窍,家人的话听不进,坚持要离婚再娶他的妈妈,于是兄妹才闹翻。
姑姑还说,他的妈妈婚后以上班为由早岀晩归,其实很多时候都在跟男人约会。直到将爸爸的财产全掌控了,连房子也过到她名下后,爸爸没了利用价值,便一脚踢开他们父子
他觉得爸爸很傻,对妈妈那么好,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干涉,却是换来无家可归的结果。他开始觉得他的妈妈无比可恶,生了他又不教他,整日往外跑,爸还以为她在努力工作,却原来是在和旧情人约会。
既然只为钱,为什么要生下他?难道他只是—枚棋子,让她能取得爸谷信任的棋子?—定是这样吧,否则为什么她离开后从未想回家来看他?她心里根本没有他这个儿子的存在,他恨死了他的妈妈了
「你恨的是妈妈,为什么要对记者下手?」傅远新看着底下的林博勋。
他与警方到达林博勋仼处时,他正好要外岀。小队长一声令下,上前将他制伏,过程相当顺利。他们在他仼处房间找到疑似犯案用的榛球棒,上头有血迹反应,有几处似是掉了外头的漆片,他马上想起法医在死者眼里夹出的那一小片状物。
鞋柜里有双9,5号的Nike球鞋,但无血迹,后来才在床底下翻到一双似有血迹的黑皮鞋,几个还未柝封的公仔搁在桌子抽屉里,浴室里还挂着一件黑色的附口罩雨衣。这种雨衣并不常见,与视影影像里的应为同一件。
警方将他整个房间翻了一遍,又在他枕头下找到一本笔记本,内有多位记者任职的电视台及记者姓名……这些证据几平能认定他就是凶手。
「你不觉得那些记者很过厌吗?」林博勋表情冷漠,情绪常平静,似乎对干自己被捕一事并不感到意外。
「讨厌就要杀了他们?」傅远新皱着眉
每回在电视新闻上看见记者追着受害家属问,「你现在有什么感想?」
「你觉得难过吗?」「你会不会伤心?」白痴啊!家人死了能有什么感想!那些记者是脑残吗!还有啊,一名记者播报台凤动态时,开口就是:「台风已成功登陆花莲。」成功登陆?
每看一次那样的发言,他便忆起当年那几个记者嘲弄爸爸的表情和眼神
为什么偷苹果面包和无敌铁金刚就是笨贼?他们了解过他和爸爸过的生活吗?
像那种开口没好话、为了抢收视率不惜夸张语词的行径令他无比厌恶,他常想,那种人真该得到教训 他留意每一新闻台的记者,哪个发言特别无脑、特别八卦、态度特别不好,他就记在笔记本上。一段时日下来,本子上也有了十来个名字,他觉得他该给这些人一点警告,让他们以后再不敢乱报导。
他刻了好几个无敌铁金刚,但尚未上色,先被来访作客的姊姊发现,她刚成为检察官,万一他犯案后,她想起曾在他这里看过这些公仔,那岂不等于是直接告诉她,事情就是他做的?
他想,姊姊是女孩子,对于这种东西应该没多深入研究,他见她喜欢,就把那几个公仔全送给了她,然后上网订了十个无敌铁金刚公仔。
该怎么对名单上那些记者下手?他思考期间,不经意在求职网看见了电视台征人的消息。若是混进电视台呢?他觉得这是个能接近那些记者的好方法
他很顺利地进入电视台,工作了一阵,摸清目标的上下班时间,伺机而动。
第一次犯案相当顺利,他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情,因为挥出去的那一棒准确无误面得到了平息。大雨滂沱,他看着脚下昏迷的身影,想着,嘴再利,也不过如此而已。
留下公仔和苹果面包,他拎着棒球棍离开。他想,虽然他丕知道当年那几个嘲弄他爸爸的记者在哪,但留下无敌铢金刚公仔和苹果面包应该能令他们在看见新闻时想起当年那几个嘲弄他爸爸的记者目前在哪,但留下无敌铁金刚和苹果面包应该能令他们在看见新闻时想起当年的事。
他真想把他们找岀来,拿麦克风访回他们:「现在你会感到害怕吗?」
「你担不担心自己成为凶手下一个目标?」「你知道凶手是在警告你们吗?」
下雨的夜晩真是犯案的好时机,血迹冲得干净,监视器画面又模糊,所以第二次犯案当然也得挑雨夜。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人这么顽强,给了一棒还不昏,他坐到他身上,以拳头再补上一拳,见对方昏了,才留下东西离开。
他没打算闹出人命,但人居然就这么死了。原来杀人这么容易啊……
那些记者们好像没得到教训,居然称他「雨衣怪客」他哪里怪?他是在维护这个社会的秩序好不好!他是在铲除这社会的乱源好不好!只要把那些计厌的记者杀了,再不会有人散布不实的新闻
所以,他开始寻找第三案的下手时机。这个胡家伟真的有点难搞,想不到他这么有力,都吃了一棒了,也跌到地上了,还能爬起来反击。真该死,胡家伟居然还抓伤他手背,他当然不能放过他。
庆幸身上带了把刀子以备不时之需,想不到真让他派上用场。他手一挥,刀刃滑过胡家伟的脖子,血溅了岀来,他看着胡家伟捣着脖子,鲜红的血液从他指鏠不断渗岀,像小水瀑似的流个不停,才几秒钟时间,人已倒下。
看着胡家伟在他脚下抽搐、抖动的样子,真爽!他放下公仔和面包,想着:啊,一路好走啊,饿了吃块面包,无聊了就玩玩公仔吧。
他后觉地感觉到手背上的伤有点痛,该先找个药房买药擦才对,不过有点倒霉,雨忽然停了,且大过年的深夜,居然有人往这方向来了。他看了看周遭,决定从一旁空地那个方向离开
他回到车上,脱下雨衣,开着车找药局,买了点外伤药和纱布,回家上药时才发现,要是覆上纱布当不等于告诉大家他手受伤了吗?想了想,他只上了层薄薄的外伤药膏
翻着笔记本,在胡家伟的名字上用红笔打了个X,那么,下一个该轮到谁呢?也许先等胡家伟的尸体被发现,看看警方查岀什么后再做出决定好了,没想到他还未决定下一步,姐姐像是发现了他的秘密。
她打电话给他约吃饭,他感冒不太舒服所以婉拒,她却带着晚餐跑来找他。他知道她关心他,心里也有感动,可当他发现他计算机被关机、鞋柜里那双Nike球鞋放的位置不对,他不禁怀疑,难道她是来查他的?
他出入变得小心翼翼,一面也开始寻找房子,他深信搬走就不会有事,可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动静,他想,姊姊那么疼他,应该不至干出卖他。当他这么自信地想着时,警方找上门,被制伏时,只看见姊姊的男朋友,喔,他懂了,姊姊让她男朋友来抓他的吧。
第11章(2)
「所以这三个案子,你承认吗?」傅远新听了整个犯罪过程,心里是怜惜这个大男生的,只是可惜他用错了方式宣泄不满。
林博勋笑了一下。「你们那个什么队长的,不是说验出胡家伟身上有我的DNA,我还能赖吗?」
「你只需要告诉我,认不认? 」
「认!我认」」林博勋抬高上了戒具的双手。
「后悔吗?」僐远新低头看着警方移交给他的—些新事证,是林博勋的帐户资料。他也许手段残忍,连犯三起案,造成两人死亡,但是他的账户上毎个月皆有转帐给弱势团的记录,育幼院,小脚丫,喜憨儿等等,显见他并非大奸大恶之人,若有人早发现他的异状,适时拉他一把,也许情况不同。
但终究,他就是犯了错。
「后悔? 」林博勋顿了顿,道:「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来到这个世上。这世界有什么好?虚伪又恶心。」
傅远新看了看面前屏幕上的笔录,一会时间,才道:「因为你犯下的是杀人重罪,我现在必须向法院声请羁押,笔录看一下有没有问题。」
趁他看笔录时间,傅远新缓缓走下法台,隔着栏杆,垂眸睇着林博勋。才几岁的孩子,将在牢里度过他的后半人生了吗?
「你姊姊…」他忽然玕口,稍思考后,接着说:「不是她让我来査你的。她虽然怀疑你涉案,但没对我透露什么,因为她在思考是不是要劝你自首,好争取减少刑期;事实上一开始我也没透露我在査你,为此,她不大开心,甚至主任检察官事后知道她可能有掌握—些你涉及犯案的迹证,却没回报时,也打算将她送检审会」
林博勋看着他。「检审会是什么?」
「简单来说,检察官若犯了错,将视情节轻重将检察官送检审会或检评会,情节轻微者,送检审会,除了今年考绩拿不到甲等之外,可能会被调职。所以不要误会她,她心里比谁都挣扎」
林博勋傻怔怔的,半晌才问:「我……我会是影响她的工作吗?」
「在这个事情上,有一点,但我想,她应该不介意,跟你提这些,是不希望你误会她,她心里非常看重你这个弟弟,你犯了这样的罪,不可能无罪释放,希望你在里面能好好思考你的人生。」稍稍沉默后,傅远新又道,「不要去怨恨,学着放松,人不能凭靠仇恨生活,想想一些快乐的、值得的事。」
见他垂了颈,有几分反省意味,傅远新像与老朋友话家常似地,说:「你不是喜欢雕刻?不是想开附设教学的餐厅?里头有木雕班、石雕班,你跟着老师好好学,希望有天能见到你的餐厅开幕。」
法警将他带往拘留室前,林博勋忽回首看他:「我姊她…难过吗?」
他颔首。「难过。也自责对你的关心不够。」
「不,她对我非常好。老实说,我妈抢了她妈妈的老公,她还愿意将我当弟弟,她真好是不是?」眼眶徴
微一热,林博勋又说,「请你帮我转达,就说我对不起她。」
「这些话,你自己对她说吧」
看着他被法警带走的背影,傅远新想,每每命案的发生,多数人责怪的皆是犯案人,但追根究底,错的是谁?也许他的双亲也脱不了责任,才让这么一个面貌俊秀、也有才华的大男生走错了路。
林博勋的案子虽还有问题需要厘清,尚未侦结起诉,但也算告一段落。
这天,傅远新走进牙医诊所,却不见身后人跟上,他转首,他心爱的女子就杵在他的车子旁,犹豫不定。他走岀诊所,好笑地问:「不是决定要把那颗恼人的牙拔了,怎么又赖着不进去。」
她咬咬唇,神情略有委屈。「想是一回事,要踏进去又是一回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