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没瓦斯了……」她扭动瓦斯炉的开关试了几次,确定没瓦斯后,喃喃自语道:「亚亚房间里的开饮机应该有热水……」
她在客厅里顿了下,看见书房的灯是亮着,主卧室里也传出哗啦啦的流水声,确定没有人在婴儿房后,才推开半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粉红色系的房间里,一个小巧可爱的婴儿躺在摇篮里,沁浓直接走到柜子前将热水冲进碗里,合上盖子。
「啊~~啊~~」小女婴闻到泡面的香气,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
沁浓好奇地走到摇篮前,逗弄着小婴儿的小小脸庞和手心。
虽然她很生气父亲和继母背叛母亲的行径,让母亲抱着一颗破碎、失望的心离开人间,但她却一点都不讨厌这个小女婴,偶尔趁大人都在忙的时候,还会溜进婴儿房里逗逗她。
「小亚亚,你也肚子饿了吗?」小女婴露出两颗小小的牙齿,双手抓住她的手指塞进嘴巴里。「姊姊泡牛奶给你喝好不好?」
「啊~~」小女婴睁着圆亮的眼睛盯着她,嘴角和下巴流淌着湿湿的口水。
她抽出手指,拿起围兜拭掉小女婴下巴的口水后,站起身走到柜子前,取出干净的奶瓶,按照奶粉罐上的标志,舀了几匙奶粉装进瓶中后,冲进热水,盖上瓶盖。
「小亚亚,等一下就有牛奶可以喝喽!」她站在摇篮旁,握住热腾腾的瓶身,用力摇晃着。
忽地,没有旋好的瓶盖飞了出去,整瓶热腾腾的牛奶喷溅得到处都是。
「哇——」一阵凄厉的婴儿哭声划破了寂静的夜晚。
沁浓惊愕地愣在那,等过了几秒回过神后,才发现亚亚细白的手臂已经红肿了一大片。
「发生什么事了?」刚洗完澡,还披着浴袍的汪君玲立即从主卧室里冲了出来,看见自己的小孩身上被热牛奶灼伤的可怜模样,心狠狠地抽痛着。
「我……」沁浓吓到说不出话来,连手上握着热烫的瓶身也没有感觉。
汪君玲抱起嚎啕大哭的女儿,又恨又气地瞪着她。「徐沁浓,你就算对我有什么不满、就算再恨我,也不能这样对亚亚,她是无辜的……她还这么小……」
「发生什么事了?」徐父从书房里冲进来。
「你的宝贝女儿拿热牛奶泼在亚亚身上……」汪君玲抱着小孩冲进浴室里,打开莲蓬头,不断地冲着她又细又肿的小手臂。
「不是的……我只是——」沁浓无辜的眼睛浮现一层薄薄的水光,无助地瞅着父亲,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泡牛奶给亚亚喝啊,她没有……
啪!
一记重重的巴掌甩上她白皙的脸颊,也打断了她的话。
「不管你在外面做了什么事,在学校惹了多少是非,成绩有多么不理想,我都由着你,因为你长大了,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但没有想到你竟然这么恶劣,她再怎么说也是你妹妹,你怎么忍心伤害她?」
脸颊上热辣辣的痛楚,沿着半张脸蔓延开来,最后她在自己的嘴角尝到一股咸咸的血腥味。
她垂着眼,愧疚地说不出话来,明明很想开口为自己辩解,但却找不到语言的组织能力。
「如果你觉得在这个家待得这么不开心,认为全世界的人都欠你,那你滚出去,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徐父气得口不择言,撂下狠话后,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
他找了条干净的浴巾包裹住啼哭不休的女婴,要妻子进去换件轻便的衣服,准备去医院。
汪君玲换好衣服后,恨恨地看着她说道:「徐沁浓,我承认自己对不起你的母亲,但我从来都没有想故意伤害她,但是你却残忍的伤害我的女儿,像你这么坏的人绝对会有报应……你简直是个恶魔……」
她心里一阵刺痛,原来不只她待在这个家不快乐,他们也觉得她是一个多余的角色。
她放弃任何为自己申辩的机会,任凭他们把她无心的过错,扭曲成恶意的伤害。
慌乱中,她听见救护车的声音,两人抱着哭闹不休的女婴匆匆跑下楼,偌大的房子又恢复了平静。
她回到房间里,抽出一幅放置在墙角的油画装进画袋,然后胡乱塞了几件衣服进背包里,再从抽屉里取出一串旧钥匙,关上门,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背着画,撑着伞,在斜飞的雨势中搭着公车来到昔日的旧家,在昏黄的街灯中寻找着她记忆的家。
门牌号码依旧,但景致已经完全不同了。
她的「家」已经变成一间发廊,空气里没有妈妈的气味,只有湿答答的雨水濡湿她单薄的衣衫……
★★★
巨浚业搭着计程车来到沁浓口中的便利商店,一下车,就看见她一个人缩在门口,身上还穿着白天的粉色上衣和牛仔裙。
雨愈下愈大,她两边的袖子和肩膀几乎都被雨水打湿了。
他有点错愕她居然会这么晚打电话给他,但话筒里淅沥的雨声和吵杂的喇叭声,让他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于是抓起外套、坐上计程车赶来见她。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巨浚业撑着伞走向她。
她抿紧唇,盯着鞋尖,没有勇气看他。
她以为可以回去以前的家,没想到房子早就卖出去了,她想离开那个不快乐的地方,却又发现整座城市这么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在最凄惶无助的时候,她的心底突然浮现巨浚业的脸庞。
他抬起她苍白冰冷的小脸,拨开被雨水淋湿的头发,发现她右侧脸颊是肿的,上面清晰地浮现一个掌印,连嘴角都破了。
「谁打你的?」在说话的同时,巨浚业脱下夹克披在她冷得发颤的肩膀上。
他的外套残留着他的温度,一点一点地煨暖了她的肩膀。
她避开他审视的目光,不想回答。
「沁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的目光往下移,瞥见她手中的背包和画袋,俨然一副离家出走的模样,心里多少有了底,她应该是跟家人发生了争执。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她几乎绝口不提她的家人,印象中只有一次两人到植物园闲晃,坐在荷花池前聊天时,她用一种骄傲的口吻说曾经和妈妈来这里写生过,而且那幅画作后来还得了北区高中组油画冠军。
可是下一秒,她却神色忧悒地说:「可惜她再也看不到我上台领奖的画面,也永远无法分享我生活中所有的喜悦了……」
那时,他才明白原来她妈妈已经不在了。
「我……我可以去你家吗?」她怯怯地说道,明明知道自己无处可去,但仍抑制不了离家逃跑的冲动。
如果巨浚业无法收留她的话,她只能坐火车去新竹投靠舅舅了。
「好。」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我要先打个电话回家,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走进便利商店买了一张电话卡,拨了通电话回家,简单交代了事情的始末。
挂了电话后,他主动替她接过背包和画袋,不经意地碰触到她的手腕,她闷哼了声,小脸皱成一团。
看到她的反应,他感到不解,于是拉起她的手,发现手腕到手肘的部位犹如沸水里的番茄,红肿一片,还凸起了水泡,显然是烫伤的痕迹。
看着她细白手臂上的伤痕,他愣怔了半天,心痛到说不出话来,恨不得能代替她承受这一切的苦痛。
「沁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眼底全是怜悯与疼惜。
她表情阴郁,抽回手,声音低低地说:「是我自己不小心烫到的……」
蓦地,他将她扯进怀里,用力地搂住她单薄的身体,心底汇聚着心疼、不舍、愤怒等各种复杂的情绪,把他整颗心揪得紧紧的。
她的身体贴住他温热的胸膛,心急促地跳动着,他的肩膀很大很宽,宽得彷佛可以遮去雨伞外滂沱的大雨,他的身体好暖,让她有一种安心踏实的感觉……
第3章(2)
他难掩激动的情绪,定定地承诺道:「不管你发生什么事,我绝对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和你一起面对所有的事,你不是一个人……」
虽然他不知道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从她狼狈出走,以及脸上的巴掌印看来,肯定是受了许多委屈与苦楚。
他很想保护她、照顾她,为她遮风挡雨,但自己的力量实在太薄弱了,他什么都没法为她做。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膛,眼泪不听使唤地溢出眼眶,濡湿了他的衬衫,也弄痛了他的心。
半晌,她胡乱拉起外套的袖口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我们回家吧……」他一手撑着伞,一边背着画袋,站在路口招了辆计程车,两人一起进入车厢里。
入座后,巨浚业向司机报出地址,一路上,她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她侧着脸,凝睇着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痕,看着一幕幕凄迷的景致掠过眼前,随着车子愈往前开,她的心情愈是忐忑不安。
她这么做会不会给巨浚业带来困扰?但一时之间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去哪……
巨浚业凝视着她无助的脸庞,彷佛看穿了她心底的不安与担忧,主动握住她冰冷的指尖,缓缓说道:「我很高兴你能打电话给我……」
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被需要,能为一个人付出的感觉真好。
沁浓将视线移到自己被握住的手,眼前浮现一层淡淡的薄雾。
爱情悄悄在两人的心底扎根……
★★★
随着夜色愈来愈深,雨也愈下愈大。
一辆计程车停在住宅区内一间五层楼的公寓前,两人共撑一把伞,打开铁门,直接走上二楼。
铁门才刚拉开,巨妈立即走到玄关前,接过湿淋淋的雨伞,一脸慈蔼地说:「怎么去这么久呢……你应该就是浚业的学妹吧,快进来……这雨下真大,我看你身体都淋湿了……」
「妈,她就是徐沁浓。」巨浚业替她把画袋放在沙发旁。
「巨妈妈,您好。」她怯怯地说,嘴角僵着一抹生硬的笑容。
「吃饭没?」巨妈注意到她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右侧的脸颊还留着一个模糊的掌印,于是体贴地说道:「我去厨房帮你们煮面,你先去冲个澡,把衣服换下来。」
沁浓一走进客厅,就看见训导主任坐在沙发上,下意识地缩起肩膀。「主任好。」
「在家叫我巨爸就好。」巨克义佯装看着报纸,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刚才在电话里听见儿子要带个学妹回家,心里多少有了个谱。
学校才那么丁点大,他多少知道他跟一个美术班的女生特别要好,在不影响功课的前提之下,思想开明的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那女生外表看起来清清秀秀的,虽然偶尔有些叛逆的行径,但自从两人走在一起后,乖张的行为倒是收敛很多,也不再是教官室里的常客,算是个挺上进的孩子。
「巨爸好。」沁浓无助的眼神瞟向巨浚业。
「我先帮你把东西放到我房间。」巨浚业拿起画袋,领着她走到靠近阳台的第一间房间,拉开门,开了灯,让她先走进去。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她无助地僵立在书桌旁,不安地东张西望。
「干么这么客气!」他拍拍她的头,噙着一抹宽慰的笑容说:「你先去洗澡,等会儿我帮你搽药。」
巨浚业转过身,从衣柜里取出干净的浴巾和一套运动服递给她。
她接过浴巾,又从背包里取出换洗衣物,进入浴室里。
他站在门外,看着她关上门后,才走回客厅。
「浚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巨克义放下手中的报纸,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巨妈也从厨房里走出来,关心地追问道:「她的脸颊怎么了,好像被打过,是跟家人发生争执吗?她家人知道她人在我们这里吗?」
「她家人应该不知道她要来我们家……而且她妈妈已经不在了……」巨浚业迎向双亲质问的目光,声音涩涩地说:「她不只脸上被打了,手上也有烫伤的痕迹。」
「怎么会这样……听起来乱可怜的。」巨妈妈喃喃说道,一听到小女生没了妈妈,手上又有伤,心疼得紧。
「爸,她可以先暂住我们家几天吧?要不是因为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她绝对不会打电话给我。」巨浚业恳求地望着父亲。
「你把她家的电话号码给我,我先知会她的家人一声,明天再询问她的班导,好了解她的家庭状况。」巨克义开明地做出决定。
巨爸接过巨浚业递过来的便条纸,上头有她家的电话号码,他拨过去,却始终没有人接听……
★★★
当天晚上,巨浚业帮她将烫伤的地方敷上药膏,包扎好后,她象征性地吃了几口面,就躺在巨浚业的房间里睡着了。
深夜,她发着高烧,睡梦中一直喊着妈妈,眼角还流下两行泪水,脆弱无依的模样教巨浚业心疼不已。
他和巨妈两人轮流照顾她,喂她吃药、敷冰枕,一直到天亮才终于退烧。
巨克义在早上又打了通电话联络她的家人,接电话的是她的父亲,他在电话里表达身分和来意后,徐父仅简略地说因为家里出了点意外才发生争执,晚点会过来了解沁浓的情况。
巨妈担心家里的孩子吵吵闹闹,会影响大人谈事情,所以一早就吩咐巨浚琛领着念国中的老三和读小学的老么到附近的速食店打发时间。
中午,一位戴着金边眼镜,穿着条纹衬衫和深色西裤的男人前来按门铃。
「请问您找哪位?」巨妈拉开铁门,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陌生男子。
男子才三十出头,看起来比她想像中实际父亲的模样还要年轻许多。
「您好,我是徐沁浓的舅舅,听说沁浓在这里……」刘仲民掏出名片,递给她,立即告知来意。「因为她父亲家里有点事,所以派我过来关心沁浓的状况。」
「她昨晚发高烧,刚醒来没多久,身体状况不太好。」巨妈欠身领着他进门,对着老公说道:「克义,这位是沁浓的舅舅刘仲民。」
「您好,我是她学校的训导主任。」巨克义颔首,招呼他坐下。
巨浚业听见门铃声,特地走到客厅,想了解沁浓的家庭状况。
「刘先生,请喝茶。」巨妈将几杯热茶放在茶几上。
「真是不好意思,沁浓给主任和夫人带来麻烦了。」斯文儒雅的刘仲民一脸歉疚,他站起身,深深的一鞠躬。
「嗯……那孩子家里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脸上有巴掌印,手上又有烫伤的伤口呢?」巨妈情绪略显激动,尤其昨晚听到沁浓一直喊妈妈,还抓着她的手不放,让她既心疼又难受。
「详细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今天一早,姊夫打电话央求我来了解她的情况,姊夫只说两人发生了一点口角,说了些气话,没想到沁浓会离家出走……」刘仲民的口气透着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