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请务必让我弥补,了却我一桩心事,从此以后,我才能真正地放下。」他要强迫自己面对这一切,告诉自己早已失去,从此以后不再深陷。
方静予垂着眼,半晌才道:「那么……冯二爷能为我相公申冤吗?」他都说到这坎上了,她就顺手推舟吧,况且,有他相助,确实是如虎添翼。
「可以,过几日回疏郢城,我就会着手处理这件事,还请文大夫人放心。」踩上了廊阶,他瞧也没瞧她一眼。「文大夫人回房吧。」说完,他便先行离开了。
方静予瞅着他的背影,缓缓地收回目光,进了房,倚在床柱边,始终了无睡意。
如果可以,她也想回到那段最快乐的时光,可是,时光是无法倒转的。
两天后,拿着第一批初采收的莱菔,方静予借了厨房做了莱菔饼,一来是试试莱菔的品质,二来是当她回报庄户们那日特地为她办宴。
她注意着火候,一会儿又忙着做腌菜,偏偏她那个儿子老是在厨房里头东摸西摸,教她三不五时得分神注意着他。
「小少爷,别靠近灶口。」正在冼菜的茱萸尖声喊道。
方静予回头,压根不管满手都是酱料,正想要将儿子抱起时,冯珏的动作比她快了一步。
冯珏看着怀中的孩子,放柔了嗓音问道:「娃儿,叫什么名字?」
「我才不是娃儿,我叫文羿。」文羿很有个性地道,可因为头一回被人抱得这么高,他兴奋地东张西望。
「文羿,跟叔叔到外头玩,好吗?」
闻言,文羿猛地回过神,眯起眼,万分戒备。「叔叔都不是好人。」
「羿儿!」方静予出声制止。「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真的嘛……」文羿可怜兮兮地瘪着嘴。
方静予瞪着儿子,文羿乖乖地抿紧嘴,一副受尽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见状,冯珏不由得笑了出声。
文羿瞅着他,不解他在笑什么。
方静予想将儿子接过手。「冯二爷,把他交给我吧,你尽管忙去。」
「今儿个没什么好忙的,你在这儿忙吧,我把这惹祸精带到外头,省得你做起事来绑手绑脚的。」说着,他也没多瞧她一眼,迳自抱着文羿离开。
「这样好吗?」茱萸凑近她问道。
方静予叹了口气。「赶紧把那些腌菜处理好,你再去把文羿带回来。」
「嗯,就这么着。」
「文羿,你的叔叔很坏吗?」冯珏抱着文羿一路朝院落而去,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叔叔很坏,欺负娘欺负我。」文羿愤愤不平地说道。
「你爹呢?他没有保护你跟你娘吗?」
「有啊,可是后来爹爹身子不好。」文羿的眼眶突地微微泛红。「爹爹老是躺着,叔叔就开始刁难娘,不给花用不给布匹什么都不给,娘为了不让爹爹担心,什么都不肯跟爹爹说。」
冯珏眉头聚拢,她在文家过的竟是那种生活?
她就那般心疼那个男人,宁可自己吃苦,什么也不说?如果是他,他是绝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爹爹很疼我也很疼娘,所以爹爹给了娘很多东西,可是爹爹走后,叔叔就把东西都给抢走了。」泪水在他的眸底打转,但他很用力地忍住。「等我长大,我一定要把娘的东西都抢回来。」
冯珏闻言,笑声轻逸。「等你长大还要很久。」
「才不会呢,我已经五岁了,我很快就会长大。」
冯珏被他认真的神情给逗得笑开怀,总觉得愈是瞧他,愈觉得他和来福极为相似,几乎在他身上看不见文又闵的影子。
不如……将他收为义子吧,可若是真这么做,岂不是让自己更难受?
「叔叔不信我很快就会长大吗?」叔叔为什么笑了?是当他吹牛皮吗?
「不是,我是……」
「二爷。」
冯珏回头望去。「郝姑娘怎么来了?」
「我方才去厨房,本是想帮忙的,可是文大夫人托我将文羿带去。」
「是吗?」没多细想什么,冯珏将文羿交给她抱着。
既然她不愿他跟她儿子独处,那也就尽可能地让她宽心,省得她待自己老是那般防备,像是他还会做出什么令人发指的行径。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文弈挣扎着要下地。
他之所以肯让叔叔抱他,是因为叔叔很高,可以让他看得很远。
「你还小,让姨抱着不好吗?」郝多儿柔声哄道。
「我不小了,我五岁了。」
「四岁,你才四岁。」郝多儿纠正道。
「才不是,我已经满五岁了,过年就六岁了。」文羿伸出小小的手掌,很肯定地比了个五。
「可是你娘跟我说你今年才四岁。」
「那就是我娘说错了,我今年八月才庆祝过五岁生辰。」文羿非常肯定地道,不想让人以为他是连自己几岁都搞不清楚的笨蛋。
「是文大夫人跟你说他今年四岁的?」冯珏突地问道。
「嗯,之前我问她的,她明明说四岁,可她也不可能记错吧。」
冯珏忖着,脑袋闪过一个大胆的可能,于是他问向文羿,「文羿,你是元熙四年八月生的?」
「我是八月生的,可是什么元熙四年的……我不知道。」他好想问什么是元熙四年,但是他怕一问出口,他会被取笑是什么都不懂的笨蛋。
冯珏的心思动得极快,看来他得找个机会去探探茱萸的口风,如果文羿真的是元熙四年八月生的……文羿不就是他的儿子。
往回算,女子怀胎得十月,元熙四年八月生,那便是在元熙三年十月后怀下的……他捡到来福时是九月,隔年一月她才离开……
她刻意告知文羿错误的年岁,岂不是欲盖弥章?而且她想掩饰,不正是意味着她根本记得一切?
「二爷,怎么了?」郝多儿小心翼翼的问,二爷的表情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严肃?
「我问你,你可有觉得文大夫人有任何古怪之处?」他心急地问。
郝多儿攒眉想了下。「硬要说的话,文大夫人说过一句话,让我有点在意。」
「她说了什么?」
「她说我是性情温婉之人,肚子里怀的这个孩子肯定像我,可是她既然没了来福的记忆,就等于是头回见到我,又怎会知道我的性子?但也说不准她只是客套罢了。」郝多儿说着,不由得轻叹一声。
二爷要她刻意接近文大夫人,可文大夫人看起来是真的完全不识得她,这让她觉得挺难过的,毕竟她俩以往感情那么好,文大夫人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如果她都这般难过了,遑论是二爷?
冯珏的黑眸紧缩着,感觉猜想慢慢成形了,但他不是那么肯定,毕竟她要是真记得他,为何要假装不识得?
被冷落在一旁的文羿来回看着两人,他很认真地听他们说话,可是都听不懂,他不会真的是笨蛋吧?
第九章 探探虚实(2)
方静予百思不得其解。
昨儿个从庄子回到疏郢城,冯珏送她到铺子后,只丢下一句文大当家的事交给他后就离开了,甚至连多看她一眼也没有。
打从那天他险些轻薄她后,他就没再正眼瞧她,可昨儿个她一直隐约感觉到他冷沉的怒气,想不透自己是哪儿惹他生气了,况且他之前像是下了决心要与她划开界线,怎么又突然跨过了界线?
「夫人,今儿个不开张吗?」茱萸进厨房,就见自家夫人坐在里头发呆,内馅已经准备好了,可面粉还和在一块没揉成团。
「要,当然要。」方静予赶忙回神,动手揉着面团。
茱萸觑了她一眼。「夫人是在想昨儿个冯二爷说的事?」
她倒是不怎么在意他要怎么处理大爷的事,因为她知道他一定办得到,如今她比较想厘清他到底在想什么,可偏偏他是个教人难以读透的人。
「夫人,皇商真有这般大的本事?现下如果要查大爷的事,得要进府衙的,可知府会卖他面子吗?」
方静予沉吟道:「大内采买都是经过皇商,而冯家除了是大内指派还可世袭的,是以地方官必定会礼遇他几分。」
「照这么说来,大爷的事也许真能沉冤得雪?」
「也许吧。」她应道。
「希望一切顺利,凶手明明就是二爷,可咱们却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方静予低头不语。是啊,这才是最难办的,就算冯珏有本事让知府重新开审此事,但什么证据都没有,又能拿文二爷如何?
别说大爷,她甚至怀疑公爹也是死在文二爷手上。当初大爷的身子好转,公爹将手中的权力下放,没多久赋闲在家的公爹就因急病去世,再后来,等到她欲成亲时,文二爷又谎称大爷不要她了,更是差人将她带走,让她在半路上出了祸事。
待她回到文府后,她将这事告诉大爷,大爷从那时便开始对文二爷诸多防备,处处限制着他,甚至到最后就连庄子都不让他经手。
直到一年前,大爷因为染上风寒静养,谁知道愈是静养愈是糟,短短一年就撒手人寰,要说是因为病势来得凶猛,她才不信。
想到这里,方静予不禁叹了口气,如果当初她能找到蒙御医替大爷看诊的话,也许就能救回大爷了,可偏偏那时蒙御医进京去了。
命运就是如此,仿佛逃不过注定。
如今,没有人证物证,就连大爷中的是什么毒都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办文二爷的罪?
「夫人,你怎么了?」茱萸瞧她沉着脸不发一语,不禁担忧那冯二爷其实没那么大本事。
方静予摇了摇头。「没事,那些莱菔你都处理好了吗?」她打起精神干活,暂时将这些烦心事抛到脑后,横竖冯珏那里要是有什么消息,应该会通知她一声。
「刨丝的刨丝了,切块的切块了,已经撒盐了。」
「羿儿呢?」
「在房里写字,我跟他说他要是没写满一张,不准他踏出房门一步,你就不知道他那哀怨的神情有多逗人。」茱萸说着忍不住笑了。
方静予想像儿子那张表情丰富的小脸,不由得笑柔了眼,古灵精怪的小子,真不知道到底像谁。
「好了,咱们先处理这些面团,一会儿我再去腌菜。」
两人在厨房里费了点时间处理好面团,方静予又赶忙到后头腌菜,掂算了时间,赶在正午之际开张。
包好馅的饼才刚下锅前,便有客官上门,几人先是站在外头打量,闻到阵阵香气后,鱼贯进了铺子,偏偏有几个人的动作比他们更快,几大步跨进铺子里,二话不说地开始翻桌砸东西。
方静予赶紧将茱萸拉到身后沉声喝道:「你们是谁!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胡作非为?!」
「咱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文大夫人必须跟咱们走一趟。」带头的人一说完,使了个眼神,身后的人立刻上前要逮人。
方静予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包围。
府衙里,知府大人在衙役的通报下,大步来到前厅,一见冯珏,立即扬笑招呼道:「今儿个吹的是什么风,将冯二爷给吹进府衙,怎么没先差人跟本官说一声,好让本官为冯二爷洗尘。」
冯珏噙着轻浅的笑意朝他作揖。「大人,许久不见,如今见大人满面红光,想必是在疏郢城过得顺风顺水极了。」
王正清,几年前还是个小的户部侍郎,干了几份不错的差事,蒙皇上青睐,发派到疏郢城担任知府,真要说来,他与他算是有几分交情的。
「还成还成,哪里比得上冯二爷的春风得意,不但将城东冯玉收于麾下,更得冯玉之妻常宁县主之福,和摄政王攀上了交情,这点本官可是远远比不上。」王正清虽远在疏郢城,但京城的消息他可从没错过,也许哪天他又做了件大事,传回京城,拿了高评,说不准皇上又将他给召回京了。
自然,对于冯珏,几分拍马是必要的,毕竟当年他能调到疏郢城,冯珏是出过力的,在和户部的合作下给了他许多方便,让他在皇上面前出尽风头。
「说哪儿去了,我和冯玉是同宗,不过是分久必合的道理罢了。」
「冯二爷说的是。」王正清从善如流,往一旁的高背椅一比,先行落坐后,问道:「今儿个冯二爷来到府衙,是有什么事吗?」
就他所知,这些年冯珏甚少来到疏郢城,否则他要是知情,肯定会使尽办法作东,搏点交情。
「是想跟大人询问一件事。」
「尽管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有个住在疏郢城的故友近来离世,听说是病逝,可我那故友这些年身子养得不错,说是突然病逝,我是有几分不信的,打听之下,听说仵作是有验尸的,我只是想知道死因是否单纯。」
「不知道冯二爷的那位故友是谁?」王正清努力回想近来有哪个大人物离世,但还真的没有。
「文又闵。」
王正清闻言,神色微变了下。
「看来大人的记性很好,都几个月前的事了,还记得呢,既是如此,那验尸结果是如何,大人必定知晓。」冯珏耐着性子等着。
王正清沉吟了半晌才道:「这……本官依稀记得是病逝无误。」
怪了,就他所知,文家和冯珏并无交情,还是说是透过冯玉,冯玉专收文家庄子的莱菔,这事他是知情的,可是透过冯玉……这未免不合理。
「确实?」
「确实。」王正清说得再诚恳不过。
冯珏微眯起眼,又问:「病因呢?」
「本官记得好像是……心病,当初大夫说过文当家急病发作时是心病特有的表征,所以死于心病该是无误。」
冯珏轻点着头,靠近了王正清一点。「大人,我想跟大人做件买卖。」
「冯二爷爷尽管说。」
「我呢,前些日子收到文大当家的信,信里交代了一些事,让我不得不走这一趟,可我迟了时候才到,他人已经走了,而且走得不明不白,一个心病而逝的说法说服不了我,我希望大人好生想想,到底是想得到皇商为靠,还是要为了一个小小的文家与我作对。」
王正清的眸光闪过一丝慌乱,不过他很快又镇定下来。「冯二爷说哪儿去了?冯二爷该是清楚,本官向来是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本官所查所知的结果就是如此,总不会糊涂行事的。」他说得再诚恳不过,心里却暗恼着,文又闲当初没告知,文当家和冯珏的交情深到冯珏会插手管这浑事。
就冯珏所言,他再傻也不会挑文家当靠山,可问题是文又闲这事做得天衣无缝,况且事情又过了这么久,没凭没据的,冯珏也不能拿他如何。
但他也不是不能做得漂亮些,方便两面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