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早知道一封信会左右一条生命,他不会那般草率行事。
「既有文大当家的书信为证,又岂有私通说法?至于诓骗而谋夺家产……文又闲提不出证据,又要如何证明冯珏诓骗?身为皇商的他家财万贯,又岂看得上文家家产?」金柄权话说至此,已开始准备判刑。
王正清正忖着要如何逃这一局,又听文又闲喊道——
「大人,你不能认定冯家家产万贯就不会骗他人,他甚至还派人追杀我欲置我于死地,大人明察啊!」
「啊,文二爷不说这事,我也差点给忘了。」冯珏煞有其事地弹了弹指,让尔刚再押人进来。「大人,话说那日,我在疏郢城府衙对王大人说,我已查清文大当家死因,且要将行凶之人绳之以法,结果呢,我的随从就在路上撞见有人对文二爷行凶,当时我的随从力搏恶人逮住一人。」
他指向刚押进之人,所有人的目光望去。
王正清狠吸了口气,正欲思索对策时,那人已经喊道——「大人,救我!」
「王大人,这是……」金柄权眸光锐利地看向王正清。
「不关本官的事,金大人,这事一见就知道是冯珏恶意栽赃本官,本官根本就不识得这人。」
「欸,大人,我还说这人是谁呢,你怎么急着说我要栽赃你,莫不是你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人,又做了什么事?」冯珏佯讶道。
王正清怒眼瞪去。
文又闲跟着喊道:「大人,这人是疏郢城府衙的衙役班头!王正清,你好狠的心,原来打一开始你就打算杀人灭口,你以为杀了我,你干的事就没人知道?大人,附子毒是王大人差人交给我的,是他怂恿我毒杀我大哥的!」
既然他已经活不了了,拖个垫背的他也痛快!
「文又闲,本官好心帮你,你竟然反咬官一口?」
文又闲不理睬他,迳自又道:「大人,王大人在疏郢城一带收贿无数,要是不给银两,他是不审案的!」
「你——」
「来人,将王知府拿下!」
「放肆,本官是皇上授封的正三品知府,在尚未厘清罪状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押下本官!」
「喔?那么朕能否押下你?」一把清润的嗓音在通道响起,站在冯玉身旁的汤荣已经快步回头作揖,金柄权也赶忙迎上前。
方静予不敢抬眼,但听那嗓音有些耳熟,她攒着眉回想,身旁的冯珏却趁机抚着她眉头的皱摺,教她不禁瞋他一眼,恼他在衙堂上也没个规矩。
「王正清,亏朕还等着你立功,好将你召回京,你却让朕失望了。」蔺少渊清俊的面庞噙着笑意,眸底却是冰冷一片。「是谁准你擅离职守的?」
「皇上,下官是遭人污蔑,事实上下官是为了要揭发冯珏才特地回京的。」
「喔?说来听听。」蔺少渊走到他的面前,也不让他起身,就让他跪着说话。
「下官查到了当年皇庄方姓庄头灭门血案的主嫌了。」
王正清话一出口,方静予不禁抬起头,瞧见了当今圣上龙顔,不禁愣住。他不是那天在她铺子里吃莱菔饼的爷儿吗?
「是谁?」
「正是冯家人。」
冯珏和冯玉一同看向王正清。
「下官带了个人证过来。」王正清拉着身后做衙役打扮的薛管事。
薛管事还在错愕之中,搞不懂为何王大人和二爷竟变成狗咬狗,如今就连王大人好像也遭罪了。
「薛管事,赶紧说吧,在圣驾面前不吐实,可是要受罚的。」王正清低声警告。
薛管事咽了咽口水,颤着声道:「草民原本是皇庄里的庄户,一日听闻方管事提及冯家人想礼聘他遭拒,恐生出歹心,正想方设法将儿女们送去他处安置,岂料才送出大姑娘,方管事一家人就连夜失踪了,那晩,有其他庄户亲眼目睹是冯家人押走方管事一家子,大伙畏惧冯家势力,无人敢提此事,可这事在几个庄户之间早已是秘而不宣的事了。」
方静予几乎垮了肩头,双眼却还是直瞅着有些失神的冯珏。她最怕的事终究是发生了,如果可以,她压根不想揭开这件事。
照理,她该为爹娘讨公道,可那事不是冯珏做的,不该在冯珏成为家主,成为皇商之后找他追讨,如此对他不公平!
「所以你的意思是,是冯刚所为?」蔺少渊沉声问,目光看向冯珏。
「该是如此。」薛管事胡乱点着头。
「不对!」方静予蓦地出声反驳。「薛管事说的不是真的!」
「文大夫人知道真相?」蔺少渊看着她,这才突然觉得熟悉起来。他曾经去过多次皇庄,见过方管事也见过她,难怪她的莱菔饼满是他记忆中的味道。
「是……虽然是冯家人所为,但不是冯刚,那时大爷从中调查,是前皇商的庶兄冯钊。」方静予说着,边觑着冯珏的反应,却见他神色依旧。「皇上如果不信,丰水庄里的李魁也是知情的,他也可以作证。」
「那么现在朕知道了,由朕给你讨个公道。」
「咦?」
「方家曾是朕最倚重的农户管事,当年血案未能查清一直是朕心中的憾恨,如今真相大自,却也意外扯出大宅内的丑闻……」蔺少渊轻声低喃,顿了下,道:「金柄权。」
「臣在。」
「方才在堂上审案,凡曾欺负方家孤女者,一律斩立决。」
金柄权忖了下,问:「也包括王大人?」
蔺少渊望向王正清。「王正清伙同文又闲谋夺文家家产,甚至赶走方氏,乃至于她回府后还让丫鬟毒害她及幼子……相关联者,一律斩立决!」
闻言,王正清整个人无力的身子往一旁歪斜,急忙求饶道:「皇上,下官是为了揭发冯家恶事才回京,下官……」
「你以为能够将功赎罪?」蔺少渊忍不住低笑了声。「你的功是抵不过你的过,至于冯家……」他看向冯珏,再看向冯玉,「冯玉听令。」
「草民在。」
「从此刻开始,由你接任皇商。」
方静予倒抽了口气,看向依旧无动于衷的冯珏,作梦也想不到他最害怕的事,竟是以这种方式因她而起。
「皇上,灭了方家人的是冯珏的堂伯,与冯珏无关。」冯玉立即为他求情。
「朕知道,只是朕认为换个人也不错。」话落,他朝方静予招了招手。「方氏,暂且跟朕一道走吧,朕还想尝尝你的手艺。」
方静予想推辞,可他是皇上,再者要是跟他走,也许还能帮上冯珏一点忙。
「二爷,我先随皇上离开,一会儿你要来接我。」她说着,却等不到他的回应,眼见皇上要离开了,她赶忙追上。
冯玉脚步动了下,回头见冯珏动也不动地跪在地上,本想要拖着他一道走,偏偏还是得等金柄权宣判结束。
第十五章 厘清真相(2)
所有有罪之人都被押下之后,冯珏依旧跪在堂上。
「冯珏。」冯玉蹲在他面前唤着,轻拍着他的脸颊。「别跟我说你张着眼也能睡。」
冯珏缓缓抬眼,眸色黯淡无光。
「皇商的事,我会再找皇上说说。」
冯珏撇唇哼笑了声。「你以为我在意那?」
「我当然知道你难过的是冯家的长辈杀了你的岳母岳丈。」拜托,他会连这么点事都看不出来吗?「这事又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冯珏低喃道。
最教他震惊的是,薛管事说起当年,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不是意味着她早就知情,却没打算对他提起?
「我说,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冯家人杀了她的爹娘手足,可你也救了她,扯平了,你也无需胡思乱想。」
「你不是我,你不懂……」他的家人杀了她的家人,让她在文家受尽欺凌,这样的他到底要如何面对她?
「我是不懂啦,不过你儿子的娘已经被皇上带走了,你不去追,这样好吗?」冯玉挠了挠脸问道。
「我要怎么将她追回?」他呐呐地反问。
冯玉眼角抽搐了下。「我怎么会知道,可我现在很确定的是,寡妇都能成为摄政王妃了,要是这当头再添个寡妇嫔妃什么的,估算大臣们也不会阻止,毕竟自从皇后薨逝之后,皇上就再也没选秀了,皇子也就只有那么一个,实在是皇嗣太单薄了,就算是寡妇入宫,也没有人会介意的。」
冯珏蓦地抬眼。「她是我儿子的娘。」
「嗯……我想皇上应该不在意,更何况方才听皇上那么说,说不准他们年少时就见过面,说不准有什么情愫在彼此心中滋长着,谁知道……喂,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就不会顺手拉我一把?」
冯玉拖着腮,瞧冯珏像阵风的远扬而去,不禁无奈叹口气,忖着到底要怎么让皇上收回成命啊。
嗯,还是找亲亲娘子帮忙去。
进了御书房,里头只有蔺少渊和方静予两人。
方静予不安地垂着眼,皇上明明说了要尝她的手艺,为什么将她带进御书房?
「方氏。」
「民妇在。」
「当年朕还是庆王世子时,曾在皇庄见过你。」
「咦?」她错愕抬眼。
虽说她知道爹是在皇庄里干活,可她没印象见过他。
「你自然不会有印象,因为朕每每见到你时,你总是在田里低着头或是除草或是浇肥,那时方管事总跟朕说,你是最得他手艺的,往后会青出于蓝,更胜于蓝。」蔺少渊说着,像是想到了那时的情景,噙着恬淡的笑。
方静予至今还是不敢相信爹竟是那般看待自己的。「民妇什么都不会,就只会与土为伍。」
「这些年都怪朕没好生追查,让你受苦了,但现在弥补还不算太晚,朕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你尽管开口。」
「怎会是受苦,我身旁的人都待我极好,我……」突地,她双膝跪下。「皇上,能否求你收回成命?」
「你是指让冯玉接下皇商?」
「是。」
蔺少渊不由得笑眯了眼。「你可以求很多事,甚至朕可以让你成为冯珏的正室,抑或者你要金银珠宝,朕都会允你,可你竟是为冯珏求这事……值得吗?」
「值得的,二爷救了我,真心待我,在我恢复记忆回文家后,他一直没有忘了我,甚至明知我的身分会让他背骂名,他还是不肯放弃……皇上,二爷是皇商的不二人选,只要皇上去过二爷手下的庄子商行,就会明白二爷有多受到底下人的忠心推崇。」
蔺少渊向后靠着椅背,忖了下,正要叫她起身,外头传来贴身太监的通报——
「皇上,冯二爷求见?」
「你说,朕该不该见?」
「求皇上见他一面,听听他想说什么。」她跪伏着求情。
「那好,你先躲到后头。」他指着一旁的屏风,随即道:「让冯珏进来。」
待方静予走到屏风后,冯珏已经快步入内,不见方静予的身影,他极为不安。「见过皇上,皇上,她……」
「冯珏,你特地进宫,是想做什么?」
冯珏想也不想地跪了下来。「求皇上将来福还给草民。」
「来福是什么?」
「方氏,方静予。」
「你给她取名来福?」
「她……」他大略将她失忆后那段日子的事说了一遍。「所以给没了记忆的她取了个小名。」
蔺少渊听完不禁哈哈大笑。「有趣,好你个冯珏,朕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可以继续做皇商,二是……」
「皇上,草民不做皇商,草民只要来福。」他放肆地打断他未竟的话。「请皇上将来福还给草民,草民就只要她。」
「方氏,你意下如何?」蔺少渊托着腮,懒懒地问。
方静予从屏风后头跑了出来,劈头就骂,「二爷,你应该要……」话未竟,她已被他紧拥入怀。
「来福,让我用这一辈子弥补你,别离开我。」
「可是皇商……」
「我不希罕!」
「嗯……原来你这般不希罕当朕的皇商?」蔺少渊凉声道。
方静予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皇上的御书房,皇上还坐在大案后头,她赶紧挣脱冯珏的怀抱,替他解释,「皇上,二爷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说快了而已,其实他……」
「知道,既是这样,那就由着他吧。」
「多谢皇上,草民先告退。」
「改日可要带她进宫给朕做莱菔饼。」
「遵旨。」说完,冯珏向皇上行了个礼,便起身拉着方静予快步离开。
「可是二爷你……」走到外头,方静予还是想替他争取。
「回去吧,羿儿还等着咱们。」
见他压根无心回头,方静予只能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如此,你回去帮我跟羿儿解释他为何有两个爹。」
「嗄?」
元宵夜,酒楼上,冯珏正色道:「文羿,待我跟你娘亲成亲之后,你就必须改口叫我爹,懂不?」
「可这样我就有两了。」文羿学他动作,神色认真地道。
「有两个爹不好吗?」
「别人都只有一个爹。」他不想太过与众不同。
冯珏捺着性子,再次解释,「简单来说,两个爹,一个是亲爹,一个等于是义父,有两个爹的人,在京城里比比皆是。」
文羿皱起短短的眉。「所以冯叔叔是义父?」
冯珏眼角抽搐了下,还没开口便听见冯玉的笑声。
「大哥,我似乎没邀请你。」
此处是冯家经营的酒楼,完全仿造疏郢城的万隆酒楼,楼高五层,顶楼的露台可以眺望远方,可见万家灯火。
而今夜元宵夜,他特地带来福前来,就是打算重温旧梦,谁知道她把他们爷俩丢在这头,自个儿跑到另一头赏景去。
「没邀请也无所谓,横竖我是来找你谈事的。」冯玉很自然地往他身旁一坐。
文羿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用力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的眼睛坏了,恐怕连耳朵也坏了,要不然他为什么会看见两个冯叔叔在说话?
「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好谈的,大哥要是没事,可以先离开。」冯珏神色淡漠地道。
「你以为要甩开我有那么容易吗?我告诉你,横竖你继续接任皇商,我才不干那可怜的活!」
「你以往不是很想要,我成全你,不用太感谢。」
「那是我爹很想要,不代表我很想要,不用成全我。」冯玉没好气地道,瞧文羿直盯着自己,他凑近冯珏一些,道:「喏,你似乎为了你儿子搞不清楚你的真实身分而困扰,不如我帮你,要是解释清楚了,你就回去接皇商。」
「不用,这事我会自个儿教。」
「你方才说了老半天,他不是有听没懂?」这孩子不好教啊,恐怕得用强硬手段才能矫正了。
冯珏无法反驳,只因这孩子的脑袋像石头一样硬,认定的事怎么也更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