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主子被召见了吗?这可真是难得呢。”
闻声,凌蝶微地一怔,随后转身,对上那张温文尔雅的笑脸。
“慕容公子。”
“照这情况看来,他一时半刻应还难以脱身,你既难得偷闲,就顺便趁这机会让我知晓一下你的意愿如何?”慕容宵无视她的冷淡,迳自悠闲地倚在她身旁的围墙边与她攀谈,摆明暂时没有离开的打算。“关于上回的提案,不知你考虑得怎样了?”
见状,凌蝶淡眼向隐身在暗处护卫的少年,期望他能开口催促这个烦人的家伙,把他带走。
可惜对方拒绝接受她的暗示,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选择尽责地隐身在角落守候,令她只得硬著头皮,重新将视线拉回那张怀著期待的脸庞。
“恕凌蝶不知公子所指何事。”
慕容宵眉头微地上挑。
“是吗?无妨,那就让我再提一次一一”一字一句清晰道:“你愿意过来我这儿为我效劳吗?”
凌蝶猛地蹙眉。
“承蒙公子厚爱,可惜凌蝶的主子是唐炽,恕在下拒绝。”
下一瞬,慕容宵神色忽显怪异地打量著她,令凌蝶感到很不是滋味。
“公子有何指教?”她忍不住问。
“失礼了,我只是在想……”他伸手抚著下额,不甚确定道:“你现在的忠诚,是因为锁情蛊的缘故吗?”
闻言,凌蝶神情骤然一寒。
“不需蛊虫控制,凌蝶亦能一心一意忠于主子,绝无二心。”
“原来如此。恕我失礼了。”慕容宵歉然道。“不过,他那般对你,却还是能获得你的忠贞不渝,真不知教人是该欣羡他的好运道,还是该为你抱不平呢。”
凌蝶紧抿著唇,不发一语。
这种话头,不管怎么回都不对,就干脆当作没听见吧。
然而慕容宵并不在乎她的反应,迳自续道:“以你的能力,应当得到更好的发挥才是,何苦屈就于他的淫威之下作践自己呢?”
“公子这话逾矩了。”淡然的警告,隐含著怒意。
“失礼了。”他笑道,语气中却没多少歉意。“但,你当真甘愿就这么埋没一生任他践踏?”
“这是凌蝶的私事,与公子无关。”她冷硬道。
“可我偏不忍见你就这么葬送在他手中。”慕容宵倏然正色,“我说过只要你愿意到我这儿来,我绝不会过问你的过去,也不会对你的臣服有丝存疑……”他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只要你愿意信我,不论你何时想通、决定改变主意,这承诺,永远有效。”
诚挚的神情,令凌蝶不由得发怔,原先的冷漠亦不禁出现鲜有的动摇。
“你……”
如此执著于她,为的是什么?
“可惜你这承诺永远不会有实现的一天。”
突如其来的凉寒语气,陡地将凌蝶的神志硬生生拉回。
“主子。”
一回头,便见唐炽正自院内走出,冷洌的目光令她顿感寒毛直竖。
不敢多做一丝停留,她连忙压下惧意走向他,回到他身后的位置。
“若真如此,也只能说遗憾了。”见到来者,慕容宵的笑容骤失,改为淡漠以对。
如此明显的差别待遇,令唐炽不屑地冷哼。
“相处几年余,不知师兄原来有觊觎他人之物的癖好,是因为旧的东西用起来比较顺手吗?”
尖锐的嘲讽,使他身后的凌蝶顿显难堪地刷白了脸。
慕容宵不由得蹙起眉头,责备道:“你要有什么不满,就直接冲著我来,不要牵连无辜。”
“怎么?心疼了?”唐炽探手将凌蝶一把揽过,邪佞笑道:“可这家伙目前似乎仍是本少主的所有物,你这心疼不嫌多余了吗?”
面色世淡的凌蝶,浑身僵直地待在他怀中,一动也不敢动,心底却也暗自对眼前的情势感到纳闷不解。
总觉得不太对劲……虽然唐炽的坏嘴本来就吐不出什么好话,但以往除非是对方故意寻晦气,否则他并不曾如此特意与人挑衅。
那么,眼下的倩况是怎么回事?
再者,造就眼前这剑拔弩张气氛的导火线……似乎是她?
“你要如何卖弄你的权力是你的自由,不过……”慕容宵肃然的神色中有著几许怜悯。“倘若你再继续无理取闹下去,只会更加突显出你的不堪罢了,你好自为之吧。”
唐炽直瞪著他,邪魅的笑容渐显挣狞,“彼此彼此。”
目送那道拂袖而去的浅白身影,仍僵在某人怀中的凌蝶清楚感受到一股辐散而出的怒意,令她大气不敢喘一口。
他在生气,而且是很愤怒的那一种。
记忆中,她几乎不曾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怒气。
是因为慕容宵的那番话吗?还是……
“这么依依不舍,是想追上去吗?”冰冷的嘲弄倏然自她头顶砸下。
凌蝶微地一怔,这才发现陷入思绪中的自己,目光竟不自觉直随那道影离去的方向。
“我……”她百口莫辩。
下一瞬,一声冷哼伴随著一道劲力,将她自怀中甩脱而出。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她重心不稳地踉跄了下,待回神站稳,却见唐炽已先行迈步离去,丝带没有等她的打算。
……她被丢下了?
“主子!”
满心错愕的她,带著些许惊惶,连忙起步追上前去。
返回院落的路上,凌蝶一如往常亦步亦趋如今的沉默,却显得异常凝重。
回到那处熟悉的小屋内,面对前头那抹勘背影,凌蝶终于忍不住开口唤道。
“主子……”
只见那背影略微一顿。接著徐缓回身望向她,“你现在唤的,是哪个主子?”
凌蝶直盯著他,不解道:“凌蝶的主子,只有一个。”她还能唤谁?
“那是因为之前没得挑吧。”唐炽冷笑。“如今有个更好的选择,你觉得心动吗?”他可是清楚瞧见了她那瞬间的动摇呢。
“选择?”她不懂。
斜瞟向一脸茫然的她,唐炽冷哼了声。
“本少主可不记得有绑住你啊。”
语毕,他旋即转身进入房内,“砰”地将房门当著她的面前甩上。
凌蝶怔愣地瞪著那扇被关上的门板。
这是自她待在他身边以来,头一回被阻隔在门外。
她是知道他正在气头上,却不是很明白他的怒火究竟从何而来。还有,他这反应,怎么感觉……活像是被抢走玩具的孩子在闹别扭似的?
本该为他这般幼稚的举止感到可笑,可惜现在的她不仅笑不出来,反倒隐约有种被遗弃的惶恐……
长年养成的习惯忽然被迫中断,令她一时之间像是找不到队伍路线的蚂蚁般乱了头绪,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厘不清心绪的凌蝶,对于该不该跟著推门进入拿不定主意,只能无所适从地伫立门前等候,默然听著房内传来的窸窣声。
良久,房门再度被打开。
凌蝶眨眨眼,望著面前一身华服装扮的唐炽。
“主子……要去见夫人?”
平日的唐炽总是一身朴素的黑,只有在面见母亲时才会刻意打扮。
距离上回的会面已隔了好一段时日,久未见到如此不符他个性的华丽扮相,一时之间令她难以适应。
见她表情呆愣地站在门前,唐炽不由得皱眉。
“不是要离开吗?还杵在这儿发什么呆?”
“离开?”凌蝶问得疑惑:“主子要上哪儿去?”她脑中没有半点关于要出门的行程交代,他有知会过她吗?
唐炽双手环胸,偷在门框旁睨著她。
“你现在唤的是哪个主子?”
凌蝶征忡地望著那张蕉然俊颜。
“凌蝶的主子,只有您一人啊……”犹如自语的低喃,带著不确定的颤抖,心底的不安沉黑如沼,一点一滴不断扩散。
他到底在打什么哑谜?竟教她猜不出他的用意……
“当真只有我一人吗?”唐炽邪魅一笑,伸出一指托起她的下颚,“或者,只是不确定另一个选择是否真如承诺般美好,所以宁可维持现状也不敢轻易冒险?”
“我一一”
不给她辩驳的机会,唐炽迳自续道:“若是如此,本少主倒是有个不错的提议……”
他俯身靠近她,蛊惑似地轻喃:“只要取我的性命当作伴手礼向他投诚,如此一来,慕容宵那家伙绝对能够敞开胸坏、毫无介意地接纳你,如何?”
凌蝶倏然惊愕地瞪大眼,即便已经习惯他的忽意妄为,可突如其来的这席话仍是教她乱了心绪,这是……试探吗?
因为慕容宵刚才的那番话,让他对她的忠诚起了疑心吗?
“只要没了我的存在,你就能彻底自本少主的淫威之下解脱,还能换个善解人意的主子,从此以后再也无需担忧害怕。”
第3章(2)
“属下、属下从没那么想过!”好不容易找回声音的她,忍不住急声驳斥。
纵然对他有著诸多不满,纵然不时对他有所腹诽,但她从未兴起任何背叛的念头,更遑论如他所说这般大逆不道之举。
“没有吗?”他松手,似笑非笑地睨著她。“别口是心非了。”
“属下承诺过,自始至终仅只效忠一主,此誓至死不变。”
“空口白话,你想怎么说都行。”
“我……”面对唐炽百般不信的讥讽神情,凌蝶不禁感到心慌,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什么都愿意做……这句话,是她亲口给予的承诺。
所以,不论他的要求多么令人费解,她都一律概括承受。
岂料多年死心塌地的跟随付出,仍旧换不到他的一丝信任,就连他人随口的一句玩笑话,都能轻易让他将她打落谷底。
“……主子希望属下如何证明?”究竟该怎么做,他才会愿意相信?
面对她显而易见的凄惶,唐炽心底微微一揪,却是邪佞笑道:“那么,把你的心挖出来看个分明如何?”伸出一指轻抵她胸前。“就让本少主亲眼瞧瞧,这里头所装的究竟是包藏祸心,抑或真是忠贞不二的玲珑剔透心。”
凌蝶猛地瞪大双眼,挖心?
他……是认真的吗?
怔忡了好一会儿,她无奈一笑,缓缓取出藏于袖中的防身短刀。
是啊……她竟然给忘了,忘了那最重要的一点一一信任与否,于他根本无关紧要。
他要的,不过就是从对她的刁难中寻出乐趣罢了。“那么,就请主子做见证了。”
紧握著刀柄,在他的冷眼直视下,她二话不说将那薄如蝉翼的锐利刀刀朝胸口刺去。
什么都愿意做……即使献上自己的性命,亦在所不惜。
反正,她也没有什么能够失去了……
在刀尖触及胸口的那瞬间,一股力道倏然将短刀自她手中打落,刀尖顺势割破衣物,在她胸前的肤上划下一道细浅的血痕。
凌蝶顿了顿,抬头望向面罩寒霜的唐炽。
“这戏,也真是做足了。”他冷声道。
这女人,下手都不知控制力道的吗?
“……主子不看到最后吗?”她都已经如他所说、依他所愿了,他还有什么不满?
唐炽嫌恶地睨著她。
“还用得著看吗?就算不是祸心,也不过就是血糊的一块肉,哪来的玲珑剔透?”
“那么,主子的判断呢?”她敛眸掩去眼底的情绪,轻声问道:“可是愿意继续接受属下的追随?”
唐炽冷哼了声,迳自朝门口走去。
“袒胸露乳的,成何体统!还不快去换套衣服,别耽误了本少主的正事!”
得到赦令,凌蝶至此才真正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是。”
“你当真要去?”
位在南侧女眷居处的某个院落,传出了声惊呼。
“所以,孩儿是来与母亲道别的。”
唐炽难得收敛起那形于外的邪魅之气,神情严肃地望著眼前不敌岁月折磨、却犹带风韵的中年妇人。
他的母亲郭梅,是白城首富郭府的庶出长女。
当年唐竞天因贪图郭府的庞大资产娶她为妻,却在成亲之后发现二女郭兰才是具有继承资格的嫡系,此事令他大为光火,却因木已成舟无从改变既定的事实,以致她从此被唐竞天彻底冷落。
一个被丈夫无视的女人,只能将所有的生活重心寄托在自己唯一的孩儿身上,但一一
“别去,小炽,算娘求你……”郭梅伸出颤抖的双手紧握住他,哀求道:“反正、反正有琦儿在,根本不需要你去蹚这浑水啊!”
听见朱香琦的名字,令唐炽的神色不由得一沉,紫阳门的镇门之毒赤阳,虽是令人胆寒的人见人畏,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话说,当初赤阳的研制者,是前任掌门麾下的女弟子秋蓉。当年秋蓉对身为师兄的唐竞天心生爱慕,而唐竞天也顺势利用她的爱慕之情,夺得赤阳的原料配方向掌门邀功,在确定掌门之位落入囊中后,甚至欲反手将她灭口。
看清他真面目的秋蓉不甘遭受利用,因而趁机盗走掌门令远走北境,从此消失无踪。
本以为可以从此高枕无忧的唐竞天,却在某次试毒时察觉不对劲,重新几度反覆审视过后,这才赫然发现一一赤阳在施用时,必须配合女性独有的阴柔之气,才能够将其毒性真正发挥到极致。
这个令人措手不及的真相,深深冲击到他身为掌门的地位。
他处心积虑夺取掌门之位,为的就是要将整个紫阳门占为己有,在将紫阳门彻底纳入自己名下之前,要他亲手将等同于护身符的赤阳交予他人,是绝无可能的事。
为了巩固地位,他需要一名能让他视为自己人、又能对他唯令是从的女性代他持有赤阳,甚至成为他的傀儡,替他执掌此位。
话虽如此,偏偏他那无用的妻子天生体弱无法习毒,唯一的骨肉又是男孩……
听闻此况,因难产而伤了身底、无法再度生孕的郭梅,便欲向妹妹讨个女儿来养,而瞧不起她庶出身分的郭兰,虽不愿意出让自己的孩儿,却醉心于紫阳门在江湖上的声势地位,再三思量的结果,遂决定将自己过姓给赘夫家的女儿朱香琦送入门拜师学艺……
思及此,唐炽不禁自嘲一笑。
因为先天上的性别差异,让他在父亲眼中成了什么都不是,只要无法驾驭赤阳的毒性,不论他对毒识的成就再高都没用。
更甚者,为了避免自己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妹心生嫉妒,以致对她有所不利,唐竞天干脆明令禁止他习武,更将郭梅软禁当人质用来牵制他。
被迫孤立、在紫阳门中毫无地位的他,倘若未得应允,就连唯一能够依恋的母亲都难以见上一面。
“那妞儿成不了事的。”他道。
“可以的,竞天夸过琦儿的资质甚好,要承继赤阳绝不是问题。”
“我也可以。”唐炽冷声道:“只要他肯给我机会证明,区区赤阳,少主还不放在眼里。”
觑见儿子眼底那股难以抹灭的怨很,郭梅不由得低声哀叹。“为什么……你根本没必要去争啊!就这么平静过日不好吗?留下来在为娘身边不好吗?”他可是她唯一的儿,要她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他为一口气而涉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