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啦,她不会电你。”崔胜威捂着疼痛的下巴,提醒徐明静。“你没脑子吗?他在开车,你电晕他?难道你想死?”
看看四周风景,一边是葱郁山林,一边是幽静山谷,徐明静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微笑。“我无所谓,葬身这儿也不错,要死大家一起死。”反正她早就不想活了。
听这女人冷淡的语气,不像在开玩笑,车东元真的好想哭。“哥……这女人有点状况,拜托,我们撤退好吗?”
崔胜威打量她,她清冷的眼色像是真的不害怕,她不是有点状况,是有很严重的状况。
他一改先前轻佻的态度,眸色骤冷,声音也严肃起来。
“看样子你不怕死。”难怪这么疯。
“是,所以别惹我。”
“不怕死很值得骄傲吗?”他曾拚尽力气活下来,所以最瞧不起的就是寻死的人。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但还是忍不住动怒。“就算是在肮脏又爬满蛆的地方,人也要拚命活下来,对自己的性命不珍惜,连畜牲都不如。”
“哥你别再刺激她了!”车东元崩溃。
“滚出我的车。”
“就算求我,我也不坐了。东元停车。”崔胜威不屑。“跟想死的人同车真够衰的。”
天色渐暗,雾气氤氲,崔胜威和车东元这对难兄难弟,目睹无情的小白车远去,消失在山岚间。
“好极了。”崔胜威咬牙切齿。“老子不稀罕坐你的烂车。”
“哥,已经五点了,现在怎么办?”车东元往山上看。“一辆车都没有。”
“能怎么办?跑啊!”先下山再说,崔胜威疾步奔下山,车东元急追上去。忽然,崔胜威停步,害车东元撞上去。
“哥干么停?”
崔胜威想到什么,心头一凉,猛一回身问道:“我的公事包呢?”
“在你那啊。”
“没有啊!”
“难道……”
两人面面相觑,霎时脏话齐飙。
“干,在车上!”
快追啊——两人手刀狂奔,跑了一会儿,崔胜威眼尖地在路旁看见眼熟的东西,他奔上前去拿起来。
没错,是他的公事包,来自南德的顶极牛皮,色泽极美,由顶尖的德国工艺大师手工制作,沉稳中有一股内敛的豪华气息,是媲美LV的德国GoldPfeil公事包,但为什么?为什么?!
捧着公事包的手在颤抖,为什么上面有丑陋的轮胎压痕?还变得很破烂?上头还附上一张便利贴——公事包品质真好,前后辗三遍才压烂,就当是刚刚那几哩路的车资。
“1533……”崔胜威用力撕下便利贴大喊。
“1533是什么?”车东元问。
“车牌号码。”他记得后四码!该死的,那女人最好祈祷不要被他堵到,不然她绝对死定了!
第3章(2)
每个月的二十一号,恒星饭店的最大股东高金霞会来听简报,公关组会安排总统套房接待,备妥顶级食材给予最高礼遇。
高奶奶外出时,身边总跟着两名保镖,唤小甲和小乙,但他们一点都不小,身高逼近一九〇,就像大巨人,理平头,穿西装,永远面无表情,拿来当门神果然很有威吓效果。
六点十分,崔胜威领着车东元奔来,保镖甲进去通报。
“才迟到十分钟,没关系吧?”车东元气喘吁吁地问。
“不知道。”崔胜威满身都是汗。
“你不知道?”
“我跟她约从没迟到过。”说真的,待会会发生什么事,他真的不了。“认识十七年,我没让她等过一分钟。”
更何况十分钟,谁知道会被怎样。
这话听在车东元耳里,只觉得更惶恐了,“未知”总令人恐慌,既然前途未卜,那——“我在外面等你,反正我只是助理。”
“看来你很怕。”
“废话。”听说高奶奶以前是放高利贷的。
崔胜威拍拍他的肩膀。“东元,记住这种感觉。”
“嗄?”
“生死交关时,投资失利啦、交不到女朋友啦,那些算什么?性命比啥都重要啊。”
“我需要明白这个吗?什么生死交关?只迟到十分钟干么说成这样?”
“呵,那是因为你跟高奶奶不熟。”死老太婆贱招多,凭车东元的智商是参不透的。
“所以嘛,我是外人,外人要在外面等啊。”
这时保镖开门,让他们进去。
崔胜威架住要逃的车东元,一起进地狱吧兄弟!
室内古典乐悠扬,茶几上花团锦簇(看看插的鲜花用掉多少呀),烟雾弥漫(瞧瞧香氛机打得多厉害啊),但见烟雾迷蒙间,白发老太婆笑容可掬地置身其中。
“终于到了,狗崽子。”高龄七十有九的老太婆坐在长沙发中央,左手倚杖,右手叼烟,一见到他们便滋地将烟拈熄,露出金光闪闪的微笑(一排金假牙有够炫富)。白发狂乱,白袍罩身,就像一头白狮子。
“对不起,”崔胜威解释。“来的路上车子爆胎,所以——”
“噱,甭废话。爆胎是吧?告诉我,平常保养座车的是谁?”
“不就是你?”崔胜威望向车东元。
干,真是我!东元惊恐。“对不起,真的真的很抱歉,我错了,请您原谅。”
“嘘!”
又嘘?车东元赶紧捂嘴。
高金霞看着车东元,好温柔地说:“我知道不能怪你这个小助理,错的是你主子,因为主子无能,助理才会干蠢事。”
英明啊!车东元想竖起大拇指。
“所以,小朋友,告诉奶奶,谁是你主子啊?”
车东元望向崔胜威。“不就是你?”
啧,好兄弟相煎更要急是吧?
“威,迟到的事就别提了。”高金霞搔搔头,喝口茶。“只是奶奶在这儿等你时,想着一个问题,一直想不出答案。”
“请说,我帮奶奶想。”
高金霞低头打量自己。“我们人的身体,手和脚哪个重要?”
“唔……”崔胜威陷入长考,认真思索。
车东元也在想,但他想的是,这有必要想吗?有钱人果然无聊,要讨论哲学是吧?
“脚更重要。”崔胜威答。“没了手,脚还可以到处走。但是没了脚,就要靠人帮忙不方便,所以脚比手重要。”
“聪明!”高金霞拍手,保镖们也鼓掌。“你这么说我就懂了,那就废了你们俩的手,这是让我等的后果。”
她一下令,保镖立刻走向他们,车东元腿软,跌坐在地。
崔胜威不依,赶紧改口。“手重要,没了手还怎么帮您按摩腿?”
“慢点。”高金霞举起手杖,保镖止步。“对,没了手,你怎么孝顺我?”
“就是啊。唉,奶奶,我这个人好歹也是您的资产,伤自己的资产说不过去吧?以投报率来看,这几年我帮您赚了多少钱?我没了手,工作不方便,您还怎么压搾我?”
这下换高金霞陷入长考。“可是……也许没了手,你的脑子会发展得更强大,想出更多帮饭店赚钱的方法。”
“吕后斩了戚夫人的手脚,变成在地上滚的人彘,这人彘之后有帮吕后挣到什么财富吗?没有嘛。”崔胜威果然冷静,还懂得讲起历史典故。
车东元好错乱,有钱人真的无聊到谈哲理还要聊历史,这不是他该待的地方,这是哪里?快让他醒来!
高金霞还在执着。“可是人彘有观赏价值啊,经你这么提醒,我有个不错的idea,把你们做成人彘养在身边,应该很可爱。”
请别再往下说,已经出人命了,脆弱的车东元已厥倒在地。
“他怎么了?”高金霞问。
崔胜威叹息,用脚踢了踢车东元,没反应。
“是被我吓的吗?”高金霞眨眨眼,一脸无辜。
“当然啊,拜托,奶奶的幽默不是每个人都能懂的好吗?真是,不要随便吓宝宝——”
“切,你助理也太没用,我们聊个天他晕什么?把他拉到旁边,看着碍眼。”
保镖欲将车东元拖去一旁,可才刚把人拉起,他就呕吐了。
“啧,脏死了。”高金霞不高兴了。“狗崽子,这就是你聘人的水准?当助理的胆子这么小行吗?”
崔胜威叹气,也不想想车东元整个下午都经历了什么。“像您这样讲话,就算找巨人当我助理也顶不住。”
“跟我顶嘴吗?你都做对了什么?来,你过来!”
崔胜威只好过去。
“来,你坐下。”
崔胜威只好坐下。
“死狗崽!”高金霞掐他耳朵骂。“当我老人痴呆嗄?开始对我放肆嗄?狗崽子,我不是来听简报的,我今天是来杀你的,你贱卖我资产,想趁我不知道的时候弄我吗?!”
“我哪有?”
“否认吗?出,当初我铙了你们母子,你是怎么承诺的?你全身上下连根毛都是老娘的,可你现在翅膀硬了,敢卖我资产?”
“真是快疯了,就说我没有啊。”
“要是有呢?那我就要问你耳朵和眼睛哪个重要了。”高金霞向保镖命令。“把东西拿出来!”
保镖走进房间,拎出一个盒子放在茶几上。
“这什么?”崔胜威问。
“你打开啊。”
崔胜威依言打开,怔住,望着盒里的东西。
“怎么?没话说了吧?”
方才还一脸赖皮,这会儿崔胜威凛着脸,缄默了。
“这也是我的资产吧?谁准你卖的?现在——”高金霞执起柺杖,抵住他颈部。“告诉我,眼睛和耳朵,哪个更重要?”
崔胜威陷入长考。
“想清楚没?”高金霞催促。
崔胜威拿出盒里的东西,是一把酷炫的黑底金纹电吉他。
“这么漂亮的电吉他,你竟敢给我放到网路上标售?”
“真是。”崔胜威吸口气,镇定下来,故作轻松道:“奶奶,这么说得标的那个‘娜娜’是您喽?唉,早知道是您我就不收钱了。”
“重点不是钱,你崔胜威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趁我不知道的时候贱卖我的资产就是在弄我。”
“会卖它是因为用不到,丢下老婆和孩子落跑的人,他的东西我看着碍眼。”这把吉他是老爸的。
“干么又掐我?”
“做爸妈的就是再烂,能把你们生得四肢健全就要感恩。”
“我又不会弹,一直放着积灰尘也不对吧?我这是在‘活化资产’,反正我的钱就是您的钱嘛,您以前做投资的,怎么不知道活化资产的重要性?”
“啧,满口生意经,看来我把你教得很好。”
“这要感谢您的栽培。”还有虐待。
“你说得对,所以我帮你找到‘活化它’的方式了。”高金霞从口袋拿出一张纸,塞进他怀里。“给你。”
“这什么?”不看还好,一看就喷笑。“来自地狱的使者,体验恶魔的调教,痛彻心扉唤醒你的吉他魂,地狱魔鬼训练营正是为堕落的你存在。这什么啊?哈哈哈。”
“好笑吗?这是帮你报名的电吉他密集训练班。”
“哈哈哈,天啊,哈哈哈,我哪有时间弹吉他?”崔胜威笑到掉泪。
“没时间吗?那去死好了,死了就有时间了。”
“我不喜欢电吉他!”那是混蛋老爸的嗜好。
“但我喜欢。六个月后,在我八十大寿上,我要听你弹它。”
“您喜欢电吉他?0K,您生日时我请乐团来表演。”
“我比较想看狗崽子表演,自己的吉他要自己弹。”
“不是我的!”
“这叫子承父吉他。”
“奶奶您这是——”
咚滴通!
电吉他忽然发出沙哑声。
正在卢的两人一齐转头望,刚刚还趴在一边的车东元,竟来到近处拨弄吉他弦。
“好像满好玩的,呵。”车东元弄弦完毕,仰起脸对着他们笑。
“威,他动我资产。”高金霞说。
“剁他的手。”崔胜威道。
车东元又想哭了,有钱人的情绪好难拿捏喔。
第4章(1)
深夜的PUB里,年轻人手持酒杯,揽着正妹鼓噪笑闹,灯光昏暗,酒精发酵。
众人在虚幻里取暖,谁教现实太闷,老板又机车,兄弟姊妹们下班来听歌解气,明天的愁明天担,大脑先让重节奏打一轮,high完再躺温柔乡。
舞台上,“九玖乐团”正在准备,预备今晚要让台下青年嗨翻。
鼓手大吉调整hi—hat位置,贝斯手兼主唱的张娜英摆好贝斯音箱,键盘手陈安古也就定位。
张娜英问道:“团长呢?还没到?”接着不屑地哼一声。“她不是最爱强调不能迟到?”
“已经来了。”陈安古说。“她在地下室换衣服。”
地下室的休息区,徐明静对着镜子描上黑色眼线,涂上艳红唇色,戴上金属耳环,套上爪戒。
待着装完毕,她抓来一旁的红色电吉他,目光森冷,凝视镜子。
还是老地方,一切也如常,只是……镜子里只有我,没有你。
高痩长发的你,如今在何方?过去我们总是在一起的啊,一起登台、一起弹奏吉他。
“振宇哥……准备好了吗?”她轻声问。盼着看他点头,然后像过去般高举拳头与她相击,互道加油。
当她握拳举向空中,触到的却只有冷空气。
“我们走吧。”她背上吉他走上楼,楼梯响起的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不论她怎么懊悔、怎样想念,回应她的只有冷空气。
徐明静步上舞台,向团员示意。鼓手高举鼓棒敲三下,徐明静刷弦,灯光闪灭,年轻人欢呼,弦音狂爆,张娜英开始高歌。
台北刮起南风,连着几个日夜雨下不停,出现反潮现象。湿气聚集,楼梯间更显黝暗。室内玻璃窗凝着水珠,雾蒙蒙的,湿气侵蚀骨肉,让人们犯困忧郁,天色像是要永远的灰下去。
徐明静练吉他时,手指僵硬难使,头也犯疼,对活得够郁闷的人来说,这样的天气很有死亡气氛。那个人……走的时候也是像这样的阴雨天。
“柳橙汁。”她放弃睡眠,在熟悉的PUB吧台前坐下。
午夜的PUB只有零星几桌客人,灯光昏黄,烛光袅袅。徐明静趴在桌面上,摇晃着杯子,聆听冰块撞击玻璃的清脆声。
她看着烛光明灭,独自啜饮回忆,回忆也像恼人的湿气,无形却缠腻,默默侵蚀着她。
坐在这熟悉的位子上,彷佛又闻到他的气味,那混着烟草的威士忌。他彷佛一如往常坐在她的右侧,她只要稍微往右靠,就能倚进他胸膛。他叛逆的长发会擦过她脸庞,带来些微搔痒,很舒服,但是她讨厌他爱穿的硬皮夹克,靠近时常擦痛她的皮肤。
他们爱的时候很疯,翻脸时更疯,也会恶言相向,吵到不可收拾就会冷战数日。当她后悔想和好,就会来这里,坐在这个老位子,像这样点一杯柳橙汁,等好几个小时。
他要是心有灵犀来了看见她,会偸偸站在她身后,将她散在背后的发与他的发系缠。
那是他的拿手把戏,总是能逗她解气。
“徐明静?”他会温柔地喊,而她不会轻易赏他笑脸,她会假装还在生气,起身就走,但他会拉住她的长发,让她不得不坐下动手拆发结,那要耗很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