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说的是二叔吧!把我们叔侄搞混了,果然如你所言,上了年纪就胡涂,我听说二叔又纳了一房小妾,是第七个还是第八个?以他飞骑卫的薪饷饱养得起吗?”他暗讽若非有老夫人的“贴补”,他的银子从哪里来?
为了不冠上不事至亲的污名,这三年该给陆氏的奉养银并未减少,欧阳无恕让暂管庶务的单军斟酌给予,只要不过分的开支尽量满足她,绝不留下一丝话柄让人说他不孝。
不过若想开他娘放嫁妆的库房,或是想私自取走府中的库银,那是想都别想,当初他留了府兵便是为了防她手太长,把将军府的家产搬个精光,连府邸也卖了。
被人说儿子的不是,陆氏脸色乍青乍红,放在扶手上的手几乎要在上头捏出个指印。
她强撑着辩解道:“他是为我们欧阳家开枝散叶,多添些香火,瞧你都快二十了,连个一男半女也没瞧见,若不指望你二叔传宗接代,我几时才能抱曾孙。”
她咒他生不出来,只能由他二叔那抱养。
“二叔女人多也不见得子孙旺盛呀!他才一子五女,还盼着有人送终呢!唯一的儿子还是姨娘生的庶子,他在子嗣上艰难,纳再多小妾也无济于事,女人一多,精气不足,想生个嫡子难上加难。”
欧阳东平夫妇感情不睦的事坊间流传甚广,说法一是陈氏善妒,不喜丈夫纳妾,故而两人貌合神离,鲜少同房,二是妻子出身名门,瞧不起一事无成的丈夫,嫌弃他高不成、低不就,没法给她挣来诰命。
但事实上是欧阳东平为了娶个高门妻提升自己在府中的地位,用了下流手段逼迫人家,还让人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逼得身心受创的女子嫁给他为妻。
一开始不情不愿的陈氏在欧阳东平承诺只爱她一人,绝不纳妾的花言巧语下,勉强点头下嫁,可是不到一年,他养外室一事被陈氏知晓了,私生女都三岁了,也就是说在他成亲前已有女儿,还口蜜剑腹的哄她,把她当傻子耍,令陈氏对他厌恶更深。
两夫妻为了此事大吵了几回,而后关系形同诀裂。
欧阳东平的目的只为娶个高门妻子为其助力,因此也不在乎陈氏的冷漠,反而开始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的往府内抬,和小妾们打得火热。
等到多年后他发现子嗣稀少,而且没有一个嫡子,养在姨娘身边的庶子都被养歪了,没什么出息,他才惊觉不行,连忙找妻子修补夫妻关系,好早日生子。
可惜为时已晚,陈氏对他不理不睬,待在娘家的时日多过待在三年前分出去的宅子,心灰意冷的不想仰赖丈夫过一生。
而她其实和苏子晴做上生意了,赚了不少私房钱,只是始终不知道“唐十二少”是苏子晴。
听他说儿子没嫡子命,陆氏当下沉下脸,也懒得再维持什么祖母的姿态,口出恶言,“总比你一个女人也没有的强,外面的人还传言你好男色,雌伏男人膝下,你再不娶妻纳妾,人家传得更难听。”
欧阳无恕黑眸冷厉地眯了眯,染上一抹戾色,“耳食之言不可尽信,我娶不娶妻与他人何干。”真要有所传言,恐怕也是他的好祖母和好二叔胡言造谣。
“你要是不想遭人误会,就赶紧成亲,婉清是个好姑娘,不如就凑和着过吧!我把聘礼单子都拟好了,你把上头的东西准备好就能上门提亲,赶在八月中秋正是好日子。”
陆氏一使眼神,她身后的婆子便会意地取来一本厚厚的册子,聘礼多以示隆重,代表诚意十足地想结这门亲。
“祖母这是想把将军府的家产都搬到陆家吗?”欧阳无恕翻了两下,随即不给面子的一扔,她可真是贪。
“不多,这是迎娶的礼数。”
“二叔娶二婶的聘礼还没上头的十分之一,祖母是耍着我玩吧!”当他是三岁孩童好哄骗?
她正色回答,“是身分不同,你如今是位居三品的云麾将军,排场自是要盛大,不能落人口实。”
“我官大,却配个庶子生的女儿,祖母这是存心让我丢脸不好过?”娶陆氏嫡女都是陆家高攀了,可他们连嫡女都舍不得给,弄个妓子生的庶女给他当正室,真是可笑。
“啊!这……”她愕然,没料到他竟知晓婉清低贱的身分,她的生母果出自青楼,但颇受陆二老爷宠爱,连元配都退居之下,久了她也忘了陆婉清出身不好。
“祖母的好意孙儿心领了,我的婚事不劳费心,不过你既然提了,我也知会你一声,前儿个我刚进城时,无意中接到一位从楼上掉下来的姑娘,就她吧!”他随意一说,好像毫不在意,是个女的就行。
“胡闹,你以为成亲是儿戏,随一说是谁就谁吗?祖母决定了,就是婉清。”她不跟他商量了,给他脸还不要脸。
欧阳无恕冷冷一笑。“我与她有肌肤之亲了,祖母莫忘了前日是女儿节,凌波湖畔的男男女女都瞧见了,我若是不娶,对方一状告上官府,咱们这将军府或许就要不保。”
“那姑娘出身权贵人家?”一听保不住将军府,惊觉事态严重的陆氏就慌了手脚,怕得罪的是皇亲国戚。
“诚意伯嫡长女。”他特意强调嫡长两字,一般世家极为看重嫡子、嫡女。
“诚意伯……”那是哪户人家,没什么印象。
陆氏被“嫡长女”三个字震慑住了,又一时没想起诚意伯是何许人也,心口吊了十五个桶,七上八下。
她会想不起诚意伯一家的事,跟她的身分有关,她毕竟是寡妇不常与府外之人往来,什么婚丧喜庆人家也不会下帖子给她,她的亲生儿子品阶又不高,没人想巴结,因此对京里的勋贵也不甚了解。
欧阳无恕便是知道她的弱点,让她无从拒绝,措手不及的顺着安排。
“这件事忠义侯夫人会出面,你等着喝孙媳妇茶即可。”
他没说婚期定在两年后,让陆氏惊讶得几乎跳起来。
“什么?”怎么就定了,她还没同意呢!
欧阳无恕不等她的回复,笑着离开,看到那张涨得发紫的脸他感到特别痛快,这个老女人也栽在他手中一回了吧。
跟在他身后离开的单军,一等到远离陆氏的院子,便低声开口——
“主子实在不该和老夫人正面对上,太直接反而不利。”陆氏心眼多,成事不足,坏事是轻易得很,他得小心陆氏背后使阴招,暗中破坏。
单军喊欧阳无恕原本是唤公子的,但随着欧阳无恕的官阶越来越高,年纪越来越长,再喊公子不合适,他原先即是平阳侯府家将,理应唤少主,便改口唤主子。
欧阳无恕自然知道陆氏阴险,只是他实在不愿再忍耐陆氏母子俩。
“这些年二叔又夺走多少东西?”他昂首阔步走回他所居院落“松涛居”的书房,一整排的书架上放的皆是兵书。
神色一沉,单军垂手回答。“五万多两。”
“你就这么给出去?”他拚命得来的私产倒给狼叼了。
单军苦涩的道:“不是给不给的问题,而是他整日在门口哭穷,要人救济,还买下一堆东西要店家到府里收款,我不给老夫人就闹,一要绳子往脖子套,扬言要上吊。”
“下次再有这种情形就给她白绫、毒酒、匕首,三者选一,我给她守孝。”
“这样好吗?”有违人伦,落人口实。
欧阳无恕冷笑,从兵器架子上取下一柄短刃轻轻擦拭,“她想死我成全她,岂不就是全了孝道?我用上等的金丝楠木棺葬她。”够盛重了吧!风光大葬。
单军闻言喷笑,“老夫人真会气死。”
他一哼,“我还怕她死不了,装模作样,日后再有人上门要帐一律打出去,半毛钱也不准付。”
“但你二叔他……”是个浑的,若是不要脸在府门外大闹……
“亲叔侄都不见得情谊深厚,何况是隔着肚皮,不用给他留脸面,若是想闹就叫京兆尹来处理。”他就不信治不了赖皮,想在他面前耍手段绝无可能。
单军点头,表示明白,接着转了个话题,“晴小姐人很不错。”
“晴小姐?”他挑眉。
他笑了笑,心照不宣。“主子几时瞧上她的?小姑娘足智多谋,聪颖慧黠,堪为良配。”
一说到如花绽放的姑娘,欧阳无恕硬的表情忽地柔和了,“想着、念着,就往心里搁了。”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这三年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时会想起她,远望圆了又缺角,缺了又圆的月亮,想着她是不是站在月光下,看着同一片星光闪耀的夜空。
想就停不下来,成为心口一道抹不去的影子,那时他还不觉得心动,只把她当妹妹看待,心想回京后收她为义妹,两人以兄妹相称。
可是当她从天而降时,发现眼前令人惊艳的娉婷少女是她,他心中的火莫名地烧了起来,整个人感觉快要沸腾了。
那时候他什么也没想,只想着她合该是他的,两人的缘分早就系上了,谁叫她自投罗网。
“可晴小姐尚未及笄。”主子是不是急了些。
欧阳无恕低声一笑。“所以要先下手为强,握在手心的才是自己的,我看中的人,绝不容许他人觊觎。”
单军失笑:“主子,这不是战场。”
“却攸关我的一生。”比打仗还凶险,只准胜,不能败。
单军认同的点头。“主子说的有理,若不早点定下来怕夜长梦多,咱们老夫人和诚意伯府的伯爷夫人都是心思多的人,若不仔细安排,她们恐怕各有各的盘算。”
他了然,“你去安排吧。”别让人发现破绽,两家是要结亲不是结仇,务必做到天衣无缝。
第七章 起心动念定婚约(2)
是夜,清风徐徐,月亮黯淡无光,正宜做贼,果然诚意伯府有道黑影飘然而至。
“你能不能别每次都像偷儿无声无息的闯入?我这儿好东西太多,你想偷哪件啊?”
这几年她开铺子赚得满盆满钵,房里现在用的件件是宝贝、有本事把紫檀木雕石榴海棠嵌黄玉拨步床给扛在肩上搬走,她也好道一声“真汉子”。
“我偷人。”要是真能把她偷走,可就一劳永逸。
披着秋香色外衣的苏子晴没好气的横眼瞪他,“人不给偷,你从哪里来就往哪里走,少做宵小。”
“别急着赶人,我来瞧瞧你。”如回到自己的屋子,身形高大的男子取了玉杯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瞧过了就走,这里不是酒楼茶肆,不留客。”他也不想想三更半夜在一名闺阁女子的屋内出现,对她岌岌可危的名声影响有多大,她被他害得可惨了。
恨死他了,这家伙。
瞧过但没瞧够,当年秀秀气气的小脸都长开了,有大姑娘模样,让人忍不住多瞧两眼。她眼儿有点凤眼的媚,眼角微微一勾,却又不至于妖娆轻浮,水亮眼瞳彷佛映着山岚雾色,令人沉醉。
“你是专程来调戏我的吧!”她愠怒的骂道,不敢相信他竟成了个无赖。
欧阳无恕低低一笑,“是久别相逢,特来相会,久未见面甚为想念,有些……相思难耐。”
她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说得好像我们有见不得人的私情一样,你不把我害死不甘心是不是。”
他又笑了,“难道没有?”
看着她粉润小嘴,他的眸色转深,喉头干涩,想起那一日的香软,微带一丝甜。
看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苏子晴更加恼怒,“你是来拿放在我这儿的匣子吧!我拿给你。”她急于撇清关系,把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赶走。
“不用,搁你这,当聘礼的一部分,做日后的私房。”给出去的就没打算收回,反正她早晚要掌理。
“我以为你在开玩笑!”身子一僵,她缓缓转过身,手上是当年的檀木小匣子。
“终身大事岂可玩笑,三年前我就说过要娶你为妻。”那时是为了顾全她的名节,以此偿还救命之恩,而如今是随着心意走。
“可是我拒绝了。”她明明白白告诉他,施恩不望报,他要报恩的最佳方式是从此成陌路人,谁也不认识谁,但是他从不当一回事。
“我没同意。”他手一摆,十分无赖。
“与我无关。”他不同意她就得嫁吗?他以为他谁呀!这么自以为是。
“你需要我这门亲。”如同他也必须早日订亲样,他们都怕被自家人算计。
当年他们还顾虑着诚意伯夫人的暗害,可如今两人羽翼已丰,都有自保的能力,婚约只会是助力,而不会是催命符。
苏子晴一噎,脸色微带一丝阴郁,“你怎么晓得的。”
“因为我也面临相同的处境,你有后娘,我有继祖母。”这两人都想操纵小辈的婚事,藉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吁了一口气,托腮长叹:“人为什么要长大,长大一点也不好玩。”
几年前她还能装傻,傻子苏子晴,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她虽然没有朋友,没有姊妹淘,还得随时提防后娘的人,却每天都过得很愉快,很能自得其乐。
可是傻子也会一天天的长大,必须面对避不开的难题。
人傻有什么关系,多一点陪嫁,有嫁妆在手还怕无从依靠吗?
后娘便是这么跟她哥哥说,假笑地说她看中一门亲,也就是她娘家侄子张建安,张家不嫌弃她傻,愿以正妻之位迎娶她。
她的计谋失败了,珍玉楼“偶遇”后并未打消张家人的念头,他们看上的是她的嫁妆,至于人嘛,随便给她一个院子待着,有吃有喝有人服侍着便仁至义尽了,过两年再娶个平妻压她一头,谁还在乎她的死活。
她还是太天真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娶她不费劲便能得到一笔巨款,何乐而不为?不过事在人为,除非张建安不怕死,否则她找几个人弄断他的腿,再冠以刑克之名,看他敢不敢娶。
苏子晴已想好下一步棋,心不狠成不了大事,别人千方百让想算计她,她岂能不还手?
“长大了才好嫁给我,我缺一房妻室。”欧阳无恕扬眉一挑,墨黑的眼曈流露出一丝笑意。
“不好笑。”她板着脸。
他轻咳了几声,耳根微红,“我不是说笑的,如果是你,我愿意和你携手白首,共度一生。”
她微愕,神情有些不自在,半晌呐呐的问:“你来真的?”
“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女人,我不愿意将就。”他不想有天相看两厌,觉得对方面目可憎,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若论缘分,她和他之间的缘分肯定很深。
“可我尚未及笄。”她的身子还没发育好,成亲生子这种事对她来说言之过早,她不当小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