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生微皱眉头,边转身边咕哝:“那就说再见罗!是啦,现在有高铁,很方便,像你这种不开车的……”
文生离开之后,汪衍誉仍然坐在秋千上,闭上双眼,秋千不是很稳的摇摇晃晃,直到手边传来一阵拉扯,他才睁开眼睛。
眼前站着一名年约十二岁的男童,瘦小身体,顶着平头,手上抱着一本册子,以及印着海绵宝宝图案的铅笔盒。
“怎么了?小豪。”
翻开手上的册子,小豪指着空白的一页,“汪叔叔,画画。”
汪衍誉目光一柔,接过海绵宝宝铅笔盒,打开,里面空空如也,于是笑了,“小豪,没有笔怎么画?”
“咦?”小豪可爱的嘟起小嘴,怔怔的望着他。唔……他忘了带笔吗?他记得明明里面有枝七彩笔,汪叔叔每次都用它画出好漂亮的图画。
汪衍誉站起身,搜寻四周,然后走了几步,来到大榕树下,捡起两根小树枝,再回到小豪的身边,递给他一根,扬起笑容,摸了摸他的头。
“没有笔也没关系,今天汪叔叔教你在沙地上画画。”
俯身,汪衍誉在沙地上画了一只蜗牛,大大的壳,露出的身体有些肥厚,触角滑稽的延伸,很长、很怪异。
“蜗牛!”小豪嚷道。
汪衍誉手腕一转,将蜗牛的触角线条转细,延长绘成一朵朵软绵绵的云,云里有漩涡,在沙地画起来,分外有感觉。
“云。”
“还有呢?”他指指云端,又指指小豪手上的树枝,“小豪,你觉得这边可以加什么?”
小豪晃了晃头,想了想,蹲了下来,在云端画了一个太阳,汪衍誉正要夸他聪明,只见他又画了第两个太阳,第三个太阳,第四个太阳……
转眼间,十个太阳或大或小,有些诡异的在云端挤成一团。
腰有些酸了,汪衍誉索性席地而坐,也不怕脏,靠近小豪,不解的低喃:“这么多太阳?”
小豪嘿嘿一笑,挥动着树枝,画去一个太阳、两个太阳、三个太阳……最后剩下一个,他仰起脸,喊道:“后羿!”
汪衍誉笑了。后羿哪……他八成是昨天听了老师说故事,才记得这么清楚。小孩子嘛,痛记得不深,恨也记得不深,只记得昨天吃了什么、玩了什么。
他拿起树枝,在小豪制造的混乱线条里,细细的描上羽箭的形状,再画了一个人,站在蜗牛边,拉满了弓,对准太阳。
虫鸣的声音从没断过,微风吹过他的发梢,汪衍誉眯起眼,看了眼小豪的平头,头发短得风怎么吹也不动,他又笑了,心情舒畅,接着画了几棵树,几株草,还给了后羿一个军队,整个沙地因此变得丰富。
小豪看得一愣一愣,大声喝采,“汪叔叔,你好厉害。”
汪衍誉缓缓的站起来,露出微笑,很满意这幅画,有冲突的味道。超大的蜗牛、比树还矮的云、跟蜗牛一样高的后羿,还有很另类的军队。
小豪又胡乱画了几下,边画边笑,象是把这幅画弄得越乱越开心。
破坏狂!
汪衍誉微笑的看着,自己的画被弄得乱七八糟,也颇富诗意的,有股暴力美学的感觉,同时心想,如果文生在这里,一定会拿相机拍下来,一边称赞一边分析,小豪这样胡搞瞎搞,可能会被骂吧!
第3章(2)
晚上,毫无预警的下起大雨,雷电闪过天空。
汪衍誉刚回台北,走出车站,皱了皱眉,随即拦了辆出租车,坐进后座。
司机边开车边跟他讨论近来的政治新闻,他虚应几句,司机接着又抱怨油价,而坦白说,油价的起伏对汪衍誉来说不是太有意义,因为他不开车。
雨水在车窗上蔓延成一道帘幕,透过这道帘幕看这个城市,汪衍誉的艺术家灵感又发作,满怀诗意的凝视窗外的街景,对司机的滔滔不绝充耳不闻。
车子一路驶回家,在巷子口,他看见那道纤细的身影。
魏暖暖走在红砖路上,撑着一把蓝色白点的雨伞,雨下得斜,溅湿她撑伞那只手的袖口,尽管路人拉紧外套东躲西闪,她硬是走得直挺挺的。
本来汪衍誉该让出租车驶到社区门口的,或者他也可以招呼魏暖暖上车,送她一小段路,可是不知道哪来的想法,他请司机在巷子口停车,然后下车,站在路边,等着撑伞的她发现他。
他淋着雨,白色衣服上下午沾染的泥沙因此晕开,变成灰色一片,雨水沿着他的脸颊滑落,滑过他好看的下巴,滴入衣衫里。
然后,他看着她走过他的面前。
她没发现他。
这可尴尬了,他抹了抹脸,疾步跟上她,雨滴坠入他的眼睛,他感到小小的刺痛,视线跟着模糊了。
怪哉,他追不到她,原来她走路这么快,始终能跟他保持一小段距离,这段距离让他触碰不到她,却听得见彼此的脚步声。
唉,汪衍誉叹口气,终于很没男子气概的拔腿跑了起来。
他一身狼狈,还得跑步追女人,当他追上她,大掌从后面搭上她的肩膀时,下一秒就听见她尖声吼叫。
“救命啊!”
救……命?
魏暖暖还是背对着他,有些弯腰,伞被丢在地上,一手不知道在包包里掏些什么。
他看着她单薄的衣服被雨浸湿贴在身上,显得好柔弱。
当她激动的转过身子,手上拿着一个小型笔状的电风扇,正对着他时,路灯下,他清楚的看见她惨白的脸色,恍惚的神情,颤抖的嘴唇。
这一幕,让他很没形象的捧腹大笑。
“汪……汪……汪……先生?!”魏暖暖余悸犹存,抚着胸口,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再看了看手上的电风扇。唉,她将他误认为是色狼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她早在包包里放入防狼喷雾剂,可笑的是,一遇上紧急状况,却怎么也找不到,只能掏出小小电风扇撑场面。
她悻悻然将电风扇放回包包里,弯腰捡起雨伞,经过这么一折腾,她全身湿透,魂也吓去半条。
可是看着比她淋得更彻底的汪衍誉,她吃力的举高伞,为他挡雨,因此拉近彼此的距离,看见他的笑容。
她的脸瞬间热红,觉得他的笑容好迷人,彷佛有电力,刺刺的,让她发痒。
他收敛笑容,接过她手中的伞,与她共撑,“谢谢。”
“汪先生,刚回家啊?”她随口问道,拍了拍包包上的雨水。
“是啊!刚刚看到你,想跟你打招呼,没想到你的反应这么大。”说到这,他又想笑了,她那小题大作的模样,好可爱哪!
“你笑我没关系,”她耸耸肩,轻轻的说:“没办法,上次我下班回家,那时也没多晚,却遇见无聊的变态,唉,从此我就怕了,你要感谢我刚刚没找到防狼喷雾剂,不然你现在可能半失明。”
他的心一紧,“什么样的变态?”也对,她一个女生夜晚回家,难免会引人觊觎,他居然还笑她,真是不应该。
“唔……应该有喝醉吧!一个大叔挡着我的路,还伸手想抓我,幸好段先生正好经过。”
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他明白了,那是她爱上段先生的那一刻,好经典的英雄救美。
然而刚才她慌张的模样,显现出她心中对于单独夜归这件事还有阴影。
她可以童话式的爱上英雄救美的段先生,也可以扮演成熟夜归的女子尽力克服恐惧,她小小的矛盾,汪衍誉看穿了。
这女人的脆弱,让他知道可以乘虚而入。
她其实不成熟淡然,她的爱情很直线,因为段先生救她,她就能爱上段先生,那么,如果他能时时护着她,她是不是也会爱他?
汪衍誉垂下眼,看着地上的水洼,对于这个发现兴味盎然,“然后呢?你不怕吗?”
她眨了眨眼睛,“怕什么?”
“一个人回家。”
魏暖暖愣住了,一直以来她催眠自己,包包里有防狼喷雾剂,这里治安没那么坏,时间其实也不算晚……可是她从没想过,就算她准备得再充分,心理建设做得再彻底,还是会怕。
怎么可能不怕呢?
“当然怕啊!”她回答的声音很细小,几乎被雨声掩盖。
“有没有想过找个保镖?”
“保镖?!”她扬高声音,觉得他说的话太好笑了。
汪衍誉气定神闲的看着前方的路灯,温温黄黄的灯光,雨再大也浇不熄,如果可以,他愿意做她的路灯。
“魏小姐,其实我很容易饿。”没来由的,他突然这么说。
“所以……这跟保镖又有什么关系?”她不懂。
“我要吃消夜。”
“然后?”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她不解的神情。他用心良苦啊,这小女人能懂吗?本来想算计评估的,最终还是败给了她,管她会不会懂,会不会回报,他想做她的路灯,无条件的,不也很好?
“然后我喜欢便利商店旁边那家面店的馄饨面。”
魏暖暖想了一下,马上知道他说的是哪家,点了点头,却还是不大明白的问:“所以你现在要去吃吗?”
他摇摇头,笑说:“不是,我要你替我买。”
“我替你买?”
“你下班会经过那家面店,帮我买碗馄饨面,然后我在巷子口等你,陪你一程,当做谢礼,这不就好了吗?这么一来,我就是你的保镖。”
唔……她皱起眉头。可是她不希望跟人有太多牵扯,也不希望造成别人的负担。
汪先生的提议,很明显的是在帮助她……他帮她太多了,她还能承受他的情吗?
“汪先生,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走回家,没关系的。”她点开来说。
“可是我会饿。”
“啥?”
“我会饿,又不想走太远,才请你帮忙的,只是顺便当保镖。”他脸不红、气不喘的说谎。
她偷偷觑着他,看他一脸正经,好像真的是因为饿的关系,才请她帮忙……唉,汪先生真贴心。
她不笨,也不傻,可是不明白,为什么汪先生对她这么好?是不是因为她替他找到那个包裹,所以他报答至今?
这个猜想,让她的心头微微刺痛。
如果他对她的好只是为了报答……魏暖暖有一刹那的失神,她不懂,自己为什么有股怅然?酸酸涩涩的,感觉很抑郁。
“唉,汪先生,你真的不必……”
“我帮你这么多,你想让我饿死吗?”他打断她的话,转头,直勾勾的看着她。
这个指控很幼稚,他知道。
她也知道,这是他情急之下说出口的胡话,可是他的眼神清澈得不像在骗人,这让魏暖暖笑了,再也没办法拒绝。
“如果你真的会饿死,那可不行,这世界上会少一个大画家。”
在他眼里,她的笑容几乎能让天气放晴。
“所以你不忍心让这世界上少一个大画家。”
她点点头。
“所以你也不忍心少一个好邻居,是吧?”
她一愣,又点了点头。
“所以你愿意帮我买馄饨面?”
下一秒,她又点头,“买到你不想吃为止。”
他们不知道,这样一来一往的对话,其实有点暧昧。
那种近似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在乎,在他们之间蔓延。
在这个雨夜,汪衍誉成功的让她与他之间的牵扯更多了。
无论是恋爱顾问、鲁特琴老师,到现在刚出炉的保镖,一步步接近她,让他的心越来越踏实。
他常常忘了段先生的存在,以为他与魏暖暖之间,横亘的只有未满的爱意,而不是隔着另一场暗恋。
汪衍誉习惯自我满足,他在这场暗恋中成为侵略者,而且志在必得。
第4章(1)
一连几天,魏暖暖跟汪衍誉有了消夜之约。
她会替他带馄饨面回来,他则早早站在巷子口等她,而这几天都在下雨,他总是撑着一把黑伞遮住脸,直到她走近,才会稍微挪开伞,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迎接她。
他们会一起走回天涯社区,沿路上,他们不大说话,直到他邀请她顺便到他家学鲁特琴。
魏暖暖渐渐发现,除了上班时间外,她其他时间几乎都被汪衍誉填满了。
这天,她休假,到超市买生活用品,提着大包小包回家,途中经过一家旧书摊,一时兴起好奇心,蹲在旁边翻阅泛黄的旧书。
忽地,她被一本旧杂志吸引了目光。
那是她从没看过的艺术月刊,封面沾上茶渍,纸张摸起来皱皱的,之所以拿起这本杂志,只因为她想起汪衍誉是个画家。
阳光从左侧洒下,书页被照得反光,旧书摊老板懒洋洋的打呵欠,她看得很专心。
里面有关于汪衍誉的报导。
那是几年前的某个画展介绍,他展出一幅画,杂志内页的角落则有画家的简介。
她很仔细的阅读那段文字,然后眨了眨眼睛,心情有点沉重。
报导说汪衍誉出身小康家庭,父母亲都是老师,他从小习画,没想过当画家,父母亲是期望他能当美术老师。他十八岁那年,考上了某大学美术系,开学前某一天,汪爸爸开车,汪妈妈陪同,要送汪衍誉和行李到学校宿舍,途中却发生了车祸。
父母双亡,汪衍誉重伤住院,出院后他继续念书,毕业后,获得高额保险金以及父母留下来的财产的他,经济不虞匮乏,于是开始疯狂画画,画作风格丰富,而且多产……
阳光忽然变暗,彷佛呼应魏暖暖的心情,她想着,自己的爸爸也是在她升大学前过世,那是一段逼人成长的岁月,脱离高中,进入大学,一个人生活……汪衍誉也一样。
她放下杂志,站起身,提起大包小包,整个人很没劲。
阳光普照的舒适气候,她的心却凉凉的。
汪衍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总是露出无害的微笑,眼神温暖,她还以为他在幸福的家庭中成长,没想到他也有坎坷的人生。
回到家,她先将买回来的物品一一归位,然后翻到了刚买的三片CD。
那是躺在超市特价花车上的无名CD,她只是靠近看看,没想到发现一片滞销的鲁特琴专辑,如获至宝,于是继续在花车里搜寻,很快的又找到了两片一模一样的专辑。
她自己留一片,一片给段先生,还有一片……她要给汪衍誉。
这时,电铃响起。
她愣了几秒,才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高壮的段先生,脸上挂着温和有礼的笑容。
不知怎地,她觉得他的笑容有些疏远。
“魏小姐,老赵跟我说你今天休假,所以我特地拿CD来还你。”
她微笑,收下他递到面前的CD。
“我听得很痛快,真是太棒了,后来也去买了一片。”
魏暖暖倏地记起要送给他的鲁特琴CD,“段先生,麻烦你等一下。”
“嗯,好啊。”段先生爽朗的回答。
她转身进屋,没多久,拿着一片CD走出来。
她抿着唇,面对这样示好的行为还是有些不自在,不大敢看着段先生,头微微低垂,眼神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