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小小的一步,却象是天降甘霖,带给她莫大的勇气。
过去三个月,她跟段先生的互动仅止于点头寒暄,现在呢?多了一个连接两人的理由,让她不禁心想,段先生现在是不是迫不及待的拿着CD回家听?毕竟是他喜欢的南方之星的CD。
踏出电梯,她的脚步轻盈,有股冲动想就地起舞,她一手摸着口袋里的钥匙,昂首往自家大门走去。
看见干净的长廊上站着一个高瘦的身影,魏暖暖扬起笑容,轻声喊道:“汪先生。”
她的反应让汪衍誉很满意,看来她正处于好心情的状态,他礼貌的微微一笑,手从口袋里伸出来,交抱胸前,看着她走过来。
“如何?段先生满意吗?”
“他说他会听。”
会听?汪衍誉在心中打了个问号,他看了看她飞扬的神情,颇讶异原来段先生只是礼貌上的回应,就能让她开心到像中了乐透。
怎么会这么单纯?
他抿了抿唇,“你开心了?”
她扬起眼睫,看着他的笑容,感觉好清爽,瞬间微微失神。
曾经以为他的笑容带着调侃,如今她却觉得他的笑容具有正面鼓励的效果,让她想侃侃而谈。
“我开心哪!”她脸颊泛红,高兴得声音微微颤抖,“我还没告诉你,这三个月来段先生对我说过的话,就只有魏小姐、早安、晚安。”
汪衍誉苦笑,这也是他的想法,当他无法拉近跟她的距离时,也曾经有些失落,可是最近她的笑容变多了,他不免觉得,或许当她的朋友也不赖。
可是他心中的小恶魔在作祟,其实……他根本不认识段先生,当然也不可能知道他的喜好。
他告诉魏暖暖的那些资料,其实全是他自己的喜好。
很卑劣吗?他不觉得。
或许有些不择手段,可是如果要他随随便便就放弃,他是没办法接受的。
他的灵魂里有个元素叫挑战,他热爱挑战、乐于挑战,不在乎输赢,只想努力一回。
这一刻看着她隐含笑意的眼眸,他的心底起了一阵骚动,不安了……因为当她自以为更接近段先生的同时,其实她是更了解他的喜好……如果得知真相,她会怎么想?
第2章(2)
他深吸一口气,提振精神,“我想邀你去听鲁特琴。”
“鲁特琴?”她流露出疑惑的眼神,“是段先生喜欢的吗?所以你要介绍给我知道?”
看着她的眼睛,他微微挣扎着,“……是。”
喜欢鲁特琴的,其实是他。
她眯起眼睛,绽放笑容,“好啊!要去哪里听?”
“我家,我弹给你听。”
魏暖暖微微一愣,“你会?鲁特琴到底是什么啊?”
是像钢琴一样的大乐器,还是像口琴那样的小乐器?她完全没概念。
汪衍誉踏出步伐,“我当然会,从高中就迷上了。”
她偏头想了想,“可是我高中时从没听过鲁特琴这玩意儿,那时候我们学校的吉他社很有名,掀起一股吉他热……”
“吉他?”他轻声一笑,态度有些轻率。
魏暖暖看着他,有点不明白他为何而笑,可是之后她总算懂了,因为鲁特琴跟吉他有某种程度的相像。
此时此刻,在汪衍誉的家里,她看着他轻松自在的弹着鲁特琴,一颗心微微发热,眼眶莫名的湿润,像在看过一部感人的电影,灵魂受到极大的撼动。
他家看起来很空旷,墙壁是白的,没做特别的装潢;窗帘也是白色的,没有任何图案;他的客厅没有沙发,只有一块地毯;除此之外,从白色磁砖延伸过去的,只是一间间没有特别装饰的房间。
魏暖暖跟着他来到一间房间,里面除了角落摆了鲁特琴之外,什么也没有。
她几乎以为自己来到一个刚落成的房子,这里不像有人住,像全白的画布,奇迹似的没有沾染上汪衍誉的风格。
可能是因为身处这样的房间,所以当他懒洋洋的席地而坐,顺手拿起鲁特琴时,她不自觉的屏住呼吸。
她开始期待听见这个陌生乐器的音色,而当他纤长的手指一拨,她几乎忘记这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乐器。
魏暖暖不知不觉的在他的对面坐下。
他闭着眼睛,弹奏出不知名的音乐,缥缈虚幻,却又充满力度,她听得醉了,也跟着闭上眼睛,时间彷佛静止。
他弹琴的影像,带来一种陌生的情绪,一股暖意窜过她的身躯,像柔软的海,却又像尖锐的箭,刺进她的内心角落。
她觉得空气好像变得有重量了,房间很沉、很沉。
“喜欢吗?”汪衍誉睁开眼睛,直视她。
他没有停止弹奏,乐音仍然悠扬,搭着他清雅的面容,有股力量感染了魏暖暖的耳朵。
她眨了眨眼睛,努力回归现实,维持嗓音的稳定,“喜欢。”
他悠然笑了,“还要再听吗?亲爱的魏小姐。”
亲爱的魏小姐?
魏暖暖赫然发现,眼前这男人成为她最熟识的邻居,亲近度已然超过朋友,不然为什么她会觉得他叫她魏小姐听起来好生疏?
“是的,我还想听,亲爱的汪先生。”
他随即转了个音调,换首曲子,附和她的回答,就好像他有足够的自信,知道她一定会说还想再听。
然而他却改变了方式,本来只是静静的弹琴,现在却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着,而因为这样的氛围,使得魏暖暖整个人放轻松,乖乖的有问必答。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他扬起嘴角,“段先生啊,现在你认识鲁特琴了,你要怎么让鲁特琴搭起你跟段先生的桥梁?”
怎么做?她蹙起眉头,想专注在这个问题上,却徒劳无功,因为她的眼睛里尽是汪衍誉优雅的弹琴身影、他温柔如水的语调,以及那经由他的手流泄的乐音。
“唔……”她沉吟着,隐隐约约间,彷佛看见他在笑,于是她又出神了,心想,他干嘛笑?是弹得太开心、太畅快吗?
汪衍誉很恶意的感到开心,因为看见她浑沌的眼色和朦胧的神情,知道她真的被琴音蛊惑。
段先生?
哈,她根本没办法思考。
“我帮你出主意吧!”
她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是那么的诚恳,她困惑了。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帮她追求爱情?
魏暖暖无语,其实她独立惯了,不太习惯承受别人的情,可是当汪衍誉双眸灿亮,对她提出邀请时,她却拒绝不了。
他太清澈了,她没办法对他提出异议。
“你学鲁特琴吧!”他停止弹琴,站起身,来到她的面前。
她仰起头,看见他的眼眸闪着异样的光芒,喃喃的重复他说过的话,“我?学鲁特琴……”
汪衍誉双手交抱胸前,微侧着头,盯着她。
他有自信,她一定会愿意学,因为她刚刚听琴的神情,显而易见的深深着迷,而他非常乐意教她。
这是一步步将她拉近的方式,假装帮她倒追段先生,然后偷偷蚕食她的时间,他要她自然的习惯他的存在,先当朋友也好,只要彼此熟悉,还怕吸引不了她吗?
然而,魏暖暖迷惑的眼眸闪着迟疑的光芒,审视着他,陷入天人交战。她被他的提议吸引,却又不敢贸然踏出一步。
“你要教我吗?”她低声的问。
他摊开两手,态度轻松自然,“除了我,还有谁能教你?”
她敛眸,“我跟你说,如果你不想教我了,一定要跟我说,我不想造成别人的麻烦……”
汪衍誉不禁愣住。她这么说,好像很怕成为别人的负担。
他眯眼看着她垂下的眼睑,以及紧抿的唇瓣,眸光变得柔和,好像有那么一点了解她,她的自在恬静其实只是外表,内心总是与人保持距离。
“想不想学?”
她愣愣的抬头,“啊?”看见他含笑的眼眸,她迷惑的动了动唇,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会不会很麻烦?”
一直以来,她努力让自己不成为别人的麻烦,不要让年迈的父亲为她担心,不要让出嫁的姊姊为她操心,甚至她也想过,或许不刻意去找亲生母亲的坚持,就是不想让母亲烦心……
他佯装不解,“你在说什么?鲁特琴很简单,一点也不麻烦,我看你不笨,应该很快就能掌握诀窍。”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打断她的话,“想不想学?”
想不想学?
魏暖暖想着,感觉这一切很不真实。
他空荡荡的房间带给她虚幻缥缈的感觉,象是浮在空中,整个人轻飘飘的,属于他的空间明明这样空,她却觉得抓到了什么,一颗心好满。
是因为他压根儿不把麻烦这两个字看在眼里的态度吗?
她恍恍惚惚,望着他身后敞开的门,外面是长廊,然后经过厨房、两个房间,才是客厅和玄关……她转回视线,望着躺在地上的鲁特琴,渴望听到那能平衡她灵魂的音色。
汪衍誉刻意保持沉默,让时间彷佛在这个房间静止,深沉的眼色却含着笑意,无害似的,给她鼓励,邀请她学琴。
他清爽的神采、温润的眼神,让他变得神秘,像一本古老的典籍,她就算阅读,也读不透。
“我想学。”她淡淡的打破沉寂。
“真乖。”他朗声笑说。
魏暖暖怔怔的看着他的笑容,觉得有股电流窜进她的心底,触动她童年的回忆。
父亲爱摸她的头,姊姊也爱摸她的头,就连辈分比她小的外甥也爱摸她的头。
如今汪衍誉没有伸手抚摸她的头,他温暖的笑容却象是抚上她的发,宠溺似的,给了她力量。
她的眼眶悄悄的湿了。
第3章(1)
“画展开始以前,有没有办法再画一幅从育幼院背面的角度看过去的画?”文生一手摘下墨镜,露出疲累的神情。
他才刚从台北开车到这里,他工作忙碌是众所皆知的,跟人开会都约在办公室或咖啡馆,唯有汪大画家,敢跟他约在台中。
这是台中县一家公立育幼院,位于乡下,一片绿油油的草地间,沿着只能容下一辆小房车的小径走到底,育幼院就在一棵大树下。
下午时分,阳光高照,汪衍誉坐在育幼院庭院的秋千上,轻轻的摆荡。
院童们的嬉闹声从前方悠扬的传来,他充耳不闻,眼神空洞,直到文生提出疑问,这才懒洋洋的抬头,望着风尘仆仆的文生。
“没有感觉。”汪衍誉拒绝了。
他画画一向讲求缘分,有感觉就是有缘分,他才会下笔。
“没有感觉?”
汪衍誉点点头,“嗯,没feel。”
“没feel?!”文生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即使名牌长裤沾到泥沙,他看也不看一眼,只管呼天抢地,就是要激出汪大画家的灵感,“拜托,我需要一幅这样的画,把它跟你先前交的那幅摆在一起,当做宣传,很有意境哪!”
他都想好了,两幅画一前一后,刻划出育幼院的一明一暗,颇有空间冲突之感,美哪!
汪衍誉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打了个呵欠。唔,他想睡了……
文生站起来,冲到他的身前,边瞪视他渐渐合上的双眼,边抱头哀叫。该死!这家伙要睡就睡,不把他当一回事啊!
“汪大画家,我拜托你,赶出这幅画给我,好不好?你就当卖我一个人情,当初你默默无闻时,是谁独排众议,硬是把你挤进名家特展的?也就是因为那个特展,你才被注意到的啊!”文生双手下垂,驼着背,欲哭无泪,采柔情攻势。
“赶出来的画不好。”
“有画就好!”
“水平不好。”
“有画就好!”
忽地,汪衍誉睁开黑眸,看着文生,他的头发乱了,衣服脏了,满脸恳求……不禁摇了摇头,“唉,文生,谁教你要先发那个什么宣传稿呢!把自己逼入困境了吧?”
这次要办的画展,是展出汪衍誉近两年的画作,其中他交的一幅这间育幼院的前景,引起文生的注意,强打这幅画,还强调届时会有与这幅画有关的故事,以及另一幅未曝光的画作。
文生抹了抹脸,眼露精光,“噱头啊!现在这社会,单纯已经没办法吸引人们的注意,你也知道,纯音乐、纯展画,吸引的都是那些本来就对这些有兴趣的艺术人,可是我开画展要赚钱,要吸引一些不懂画的人,而那些人最喜欢画的背后有故事了。”
“你编了什么样的故事?”汪衍誉又打了个呵欠,慵懒的斜靠在秋千边,瘦高的身体看来岌岌可危。
文生神秘一笑,“慈善。”
汪衍誉凝视着文生,耸耸肩,没表示任何意见。
“先强打你常常照顾这家育幼院,然后将话题延伸到公益,你的形象大增,也会吸引买画的人,然后呢,我要找个故事。”
“什么样的故事?你自己编不就成了?”
“故事要感人,发生在这个育幼院,多酷!”文生贼笑,回视汪衍誉慵懒的黑眸,低声呢喃:“最好是可以用你的故事啦,你跟小豪的故事……”
一片叶子坠落在汪衍誉的腿上,他低头拈起,目光垂下,轻声说道:“我说过不行。”
这时,远方传来小孩的哭声。
他抬起眼眸,看向前方院童们聚集的地方,好像有人跌倒了,号啕大哭。
“我当然知道不行……所以啊,为了替画展增色,你再交一幅画吧!”文生又将话题兜回来。
汪衍誉的目光始终没有回到文生的身上,黑眸微微眯起,像在深思,有股惊人的惆怅在他身上蔓延。
有一瞬间,文生以为他又要拒绝了,合作这么多年,他始终不懂汪衍誉,明明背负着悲伤,双眼却能清透得象是空无一物。
文生疑惑的想着,现在汪衍誉是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吗?还是只是纯粹的放空?
不能怪他这样猜想,有一回他跟汪衍誉约了谈公事,在老地方咖啡馆,汪衍誉始终心不在焉,眼神飘忽的看着窗外,整个人蒙上灰暗的色彩。
文生想起当天早上报纸刊登了汪衍誉当时的主播女友劈腿的新闻,于是以为他大受打击,正对着街景,被悲伤啃蚀。
哪知道当他问起,汪大画家只是啜了口咖啡,淡淡的说他想睡了……
有人说,艺术工作者都是怪咖……眼前的汪衍誉同样凝望着某处,文生不禁深表赞同,因为接触这么多画家,怪咖还真不少……至少眼前就有一个。
文生静静的等着汪大画家给他答覆,期间整理了下被沙子弄脏的名牌长裤,手指爬梳头发,回了几个简讯,终于,醇厚的嗓音如风般飘了过来。
“我有灵感了,我画。”
灵感?
“这么快?”
汪衍誉微微一笑,“文生啊文生,你都已经是老江湖了,还不知道我们画画的人,灵感要来就来吗?”
“我只知道,你们的灵感,要不来,也很折磨人。”文生低头看表,既然搞定了,他要忙的事还很多,“那我走了,记得要把画交出来。还有,要不要搭我的便车回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