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闪你是因为知道你也不喜欢他,他当然躲你躲得远远的。」
「为什么?我可是很努力的展开笑容想和他好好相处,说话也是轻声细语,跟你也没什么不一样啊!」
「你虽然在笑,但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对不对?」
严家芸瞄了他一眼。
「就算表面上态度柔和,心里还是觉得未文是个麻烦,未文一定是有所感触,所以不敢接近你,他可是很敏感的。」
听她这样说,说得好像未文能看透他心中想法似的。
不过严家芸说的都是事实,任予晔也无法反驳。
但他心想,如果当初第一次见面时,未文不是那种反应的话,他对他的态度也许能更温柔一点。
而现在,他已经不认为两人之间有什么改变的必要。
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彼此却不清楚彼此的生活作息,让任予晔自觉太过忽略未文的存在,但是目前的生活并没有任何不便,未文一样过得很好,他也可以轻松度日。
既然如此,那两人还不如就照现在的生活方式继续相处下去,这是任予晔内心的想法。
「只要你是真心为未文好,他对你的态度一定也会不同。」
严家芸话中并没有责备,纯粹只是希望任子晔能多关心未文。
任予晔后悔提到这个话题,因为他无法保证自己会改变,可又不想因此和严家芸争论起来,于是心虚地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严家芸看了他一眼,同样保持沉默。
之后一个小时的车程里,两个人开口聊了一些学校或生活上的琐事,都没再提起这件事。
目送严家芸进门,任予晔再度转动方向盘将车滑进车道,约过十分钟后才抵达自己家门。
停好车,拿出钥匙,还没打开门就听到门内传来最近常在电视里播放的抒情歌,任予晔有些疑惑,进了大门将行李袋放在一旁的沙发上。
音乐声是来自摆在客厅电视旁的立体音响中流泻而出,隐约还可以听见厨房传来几人的谈笑声。
任子晔走上前,稍微探头一看,除了陈妈妈以外,还有三个跟陈妈妈年龄相近的女人站在餐桌前。
陈妈妈正拿了个盘子放进微波炉内,其它人则分别摆着碗筷,四个人说说笑笑的准备着晚餐。
由于厨房和其它空间中间隔了一道墙,那道墙遮掩了任予晔的身影,她们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任予晔思考了一下,回到客厅,拿起刚才放下的行李袋。
陈妈妈果然跟朋友有约。
任予晔心想,也许她是因为临时要加班,又不想和朋友失约,所以才会干脆请朋友来这里的吧。
虽然她没有事先跟自己说打算请朋友来家里聚会是有些不妥,不过陈妈妈的工作态度一直都十分良好,自己也经常麻烦她未文的事,今天就让陈妈妈和她友人好好聚餐,就当作是给陈妈妈的谢礼。
任予晔做了决定后,打算先去严家芸家中打扰一下,晚一点再打电话回来告诉陈妈妈自己旅行取消的事,然后再回家。
手碰上大门门把,忽地任予晔想起了未文。
之前在车上严家芸说的那番话,多多少少令任予晔有些在意。
就算他觉得没有改变的必要,也不该就这样放着未文不管,至少该好好的看一眼他正在做什么吧?
于是他又走回来,来到厨房前那个通往二楼的阶梯,阶梯旁有间客房,那是未文来了之后专属于他的房间。
任予晔打开客房的门,房内没有开灯,一片漆黑,奇怪的是还有一股尿骚味,任予晔皱起眉,摸索着开关打开大灯。
一打开灯。
只见未文跪坐在地板上,头靠在床铺上,因为突然打开的大灯吓得缩起身子,他眯起眼睛,发出微弱的喘息声。
他的嘴巴被毛巾塞住,双手则用塑胶绳绑在木制实心的床脚柱上,而那股骚味的来源,是因为长时间没有离开房间,失禁尿在地板上所发出的臭味。
难以置信!
任子晔感觉到全身的血液瞬间逆流。
他愣了好几秒才猛然惊醒,跑到未文身前拿开他嘴上的毛巾。
太过出乎意料的景象和随之上涌的气愤,让任予晔觉得他的手指动作僵硬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未文先是僵了一下,然后开始挣扎。
因为他的挣扎让任予晔无法顺利解开毛巾,任予晔本来想大骂叫他不要动,可是看到未文颤抖的样子,他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样,心疼不已,出口的话变成了小声的安抚。
「未文,别怕,叔叔是要帮你解开,你不要怕……」
未文的挣扎慢慢变小,到最后安静了下来,偏着头看着任予晔触碰着他的手,即使任予晔把毛巾粗鲁地丢在地上,他也没有发出尖叫。
努力的想解开缠在床脚柱上的塑胶绳,但是心越急绳索反而缠得越紧,任予晔暗咒了一声,随即走到客厅寻找剪刀。
在找剪刀时,客厅里播放着抒情歌的音响正好停止,任予晔连看都不看,快步走回客房,还没踏进客房内,就听到厨房的谈话。
「阿陈啊,你把那个小孩绑在那里,这样好吗?」
任予晔停下脚步。
「哎哟!你都不知道,那个死小孩会抓人、还会咬人,一碰他就在那里鬼吼鬼叫的,不把他绑起来实在太危险了。」
「他这么难带喔?」
「第一次帮他洗澡,他就抓得我全身是伤,最后还是我把他绑在水笼头上才有办法帮他洗完澡。老实讲,如果不是老板叫我要帮他洗澡,我才不想费那么多工夫呢!每次要帮他洗澡就得绑一次,累死人了!」
「那你就别帮他洗就好啦!」
「现在时机不好,这个工作的薪水又不错,如果我说不想帮那个小孩洗,谁知道老板会不会另外找人来代替我,一个月好几万的薪水呢!反正一个礼拜才洗几次,无所谓啦。」
「这样喔?」
「可是要照顾一个神经病,不会很辛苦吗?」
「其实也还好,老板交代的事做好后,把他关房间,老板回来之前赶紧把他的房间整理好,其它时间都是我自己的啦!吃饭、听音乐、看电视,无聊时还可以去外面晃个几小时再回来,老板也不知道。」
「哇,这么好!」
「这么好的话,我也想要这份工作。」
「对啊、对啊,我也想做。」
「哎呀!也没那么好啦!照顾他真的很辛苦的。如果没有这一点娱乐,这个工作就真的做不下去啦!」
随着她们肆无忌惮的谈话内容,任子晔的胸口恍若要爆开一样,紧握着剪刀的手指已经没有感觉。
而那些女人们还不断发出咯咯的笑声。
砰的一声!
突然其来的一声巨响,终于让那些女人安静下来。
陈妈妈狐疑的往声音来源看去,随即倒抽了一口气。
任予晔暗沉着脸,直盯着陈妈妈看,右拳仍停在刚才奋力一击发出声响的墙壁上。其它三个女人见情况似乎不对,全噤了口。
好一会儿才有个人拿出勇气小声地问:
「阿陈,他是……是你老板吗?」
陈妈妈呆了几秒,好不容易点了点头,然后十分僵硬的朝任予晔露出微笑。
「任、任先生,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不是说要三天后才会回来……」
靠着仅存的一丝理智,任予晔才不至于让自己发出怒吼。
「请你们回去!」
低沉的声音回荡着。
第五章
在场的四个女人只是面面相觑,似乎害怕如果自己一动,任予晔就会上来攻击她们,而且他站在厨房通往大门的地方,她们根本不敢靠近。
任予晔几乎快要情绪失控,为了冷静下来,他将视线自陈妈妈身上移到餐桌,却在看到餐桌上的料理时表情一变。
「这些料理……不是我帮未文做的餐点吗?」
听到任予晔这句话,陈妈妈的身子明显地颤了一下。
因为要出门三天,所以任予晔准备的分量比往常多了好几倍,不只是分量,为了怕未文三天吃同样的东西会腻,任予晔还特地多做了几道不一样的菜色和汤品,嘱咐陈妈妈让味道容易走调的料理先给未文吃。
而那些料理现在一道也不剩的摆在桌上,加上四个盛了饭的碗,有些菜甚至已经吃到只剩一半。
未文没有弄得到处都是吗?
一开始会啦,耐心的教了他几次之后,他就知道怎么吃饭了。
那时自己问陈妈妈,她是这么回答的。
你不是说他每天都按时吃饭吗?怎么一点都没长肉?
严家芸的疑问在任予晔的脑海中响起。
那已经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而自己当时完全不在意,只是随意的敷衍了一下严家芸。
「你根本没有把我做的菜给未文吃,也没有教未文怎么吃饭?未文没有把菜撒得满桌满地,是因为那些东西全是你吃掉的?」
陈妈妈抿了抿嘴,不敢直视任予晔,眼光迳自在四周飘移。
「我……我也有弄牛奶或是煮粥给他吃啊!让他吃你做的菜,他老是东撒西撒的,怎么教都教不会;牛奶跟粥就容易喂,也比较好整理,不用浪费你太多材料,不过你东西煮都煮了,不吃又浪费……」
陈妈妈努力的想为自己找借口。
她的友人们则冒着冷汗观察着情势。
听到这番说辞,任予晔感到一阵晕眩。
太多的冲击跟过度气奋令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如果再继续听她的话,难保他不会冲上前揍人。
「够了!」
忍不住发出的怒吼让所有在场的人惊吓地捣住胸口。
「回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
其他人们看看任予晔又看向陈妈妈,不知如何是好。
「快走!滚!」
听到任予晔那接近沙哑的声音,白痴也知道他已经忍到极限,四个女人赶紧小心翼翼地走过他身旁,到客厅拿回自己的皮包准备离开。
跟在友人的身后,陈妈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
「你还没给我薪水!」
友人们个个倒抽一口气,转身以看到怪物的眼神般看着她。
都弄成这样,她还有胆要薪水!
果不其然,她们看到脸色已然铁青的任予晔,正怒不可遏地瞪视着她。
陈妈妈显然也被他的脸色吓到,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抖着唇说:「这份工作我不做了,不过到今天为止的薪水你要给我!」
时间像是停顿般。
居然有人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任予晔已经从晕眩到了无力,原来人气愤过了头,怒火反而会变得冰冷。
「不、可、能。」
缓慢却不带感情的语调,自他口中逸出。
「你……你不给我薪水,我就去告你!」明明自己害怕到不停扭着皮包带子,陈妈妈仍然虚张声势地叫着。
我的天啊!你要告什么啊?
求求你,别再说了!快点回去吧!
在场的友人们在心中不断呐喊。她们真希望陈妈妈别再继续争执下去,她现在的行为无疑是火上加油!
任予晔不再紧握着拳头,而是露出冷漠的笑容。
「或许你可以先想想看,你的所作所为算不算得上『虐待』?算不算犯法?再来思考你的薪水问题。」
「你……」
陈妈妈涨红了脸,还想继续下去。
「走啦!」
「阿陈,你别再说了,快走吧!」
一旁的友人已经看不过去,打开大门,拉着陈妈妈便往外走,陈妈妈嘴里还叫着什么,四人的身影已消失在关上的大门外。
虽然已经看不见她们的人影,激动的情绪一时还无法平定下来,过了好几分钟,任予晔深吐了几口气,才想起自己还拿着剪刀,立刻走进未文的房间。
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把绑在床脚柱的塑胶绳剪开。
任予晔二话不说,拉起刚得到自由的未文的手,直接往浴室方向去。
拉过浴室内的矮凳,坐在未文面前,打开未文身上睡衣的钮扣,解到一半,任予晔的手突地停在半空。
在睡衣下的肌肤,除了原本不自然的白皙外,还有红、紫不一的颜色掺杂其中,有淡、有浓,有看来像是过了很久的旧伤,也有最近添上的新痕。
和未文生活了近一个月,自己居然完全没发现这件事!
而那些伤,有些是以前所留下的疤痕,也有一部分是来到这个家后才新增的伤痕。
一想到这里,任予晔的面容不由得扭曲起来。
自己跟那些让未文受到这种伤害的加害者有什么不同?
他明明可以阻止这件事,明明只要稍微睁开眼就能发现的事实,他却视而不见,任由它发生。
他的行为甚至比舅舅、舅妈,甚至是陈妈妈都还要恶劣!
脱掉未文身上的所有衣物,将那些脏掉的衣服丢在一旁,任予晔开始用沐浴乳帮他洗澡。
毫无肉质的触感从手指直接传达过来,眼前的娇小身躯瘦弱到让人心痛,手中揉搓出的白色泡沫也掩不去那身上的伤痕。
任予晔突然停下动作,一脸苦涩地看着未文。
「你不挣扎吗?」
未文回望着他,那双晶亮的眼睛眨了眨。
「你应该大叫的……或是抓我、咬我都行。」
如果未文像第一次和自己见面时一样不停地挣扎、大叫,或是像陈妈妈所说的,对人又抓又咬,那也都是他觉得自己应受的惩罚,他绝对会默默承受。
至少,那样的反应会让他心里好过一点。
但是未文望着他的眼神依然单纯。
而且单纯到太过于率直、纯真到令任予晔不敢直视,令他万分难受。
于是任予晔低下头继续他手边的工作。
洗到未文的手臂时,任予晔再度停下动作,凝视着未文的手腕。
包裹在细致皮肤下的青红色血管清楚浮现在他眼前。
任予晔不由自主地握起那纤细的手腕,仔细端详着。
连他的手掌一半大都不到,仿佛轻轻一握就会碎掉般。
这么容易受伤、这么脆弱的身体,他却……
任予晔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涌上心头。
「对不起……未文……对不起……」
自责、后悔、愤怒、心疼……一波波地袭来,除了道歉外,任予晔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宣泄心中复杂的情绪。
未文盯着任予晔握着他手腕的厚实掌心看,有些困惑的皱起眉,不禁偏了偏头,然后试探似地伸出另一只手覆盖在那握着他手腕的手指上。
任予晔因他的行为而抬起头。
未文盯着手腕好一会儿,转而注视任予晔,微微笑了起来。
这是任予晔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
跟他的眼神一样单纯、洁净。
还无法理解未文的行为与笑容的涵义,未文就已经靠近他身边,蹲坐下身,整个人依偎在他怀中。
只有一瞬间的迟疑,任予晔毫不考虑地收起手臂,将怀中瘦小惹人怜爱的身躯紧紧拥住。
***
身体飘浮不定的,像是踩不到地面一样。
这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