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可以帮我泡杯咖啡吗?”
“哦、没问题啊,要无糖的还是要微甜?”
“微甜的好了。”没错,她的确是需要点糖分来振奋一下精神。
没一会儿,热呼呼的咖啡递了过来。
将瓷杯递给她的时候,邓芷芸不经意问了一句,“对了,周检,今天早上的报纸你看了没?”
“没有,干么?”她摇摇头,心不在焉地淡应了句,以为对方大概只是想找她讨论其它县市的社会案件及诉讼。
“今天的副刊有‘沐兰亭’的报导耶。”
“哦?”她的注意力终于稍稍被抓住了些,她吹开杯子上方的热气,轻啜了一口,“报导了什么?他们的菜色便宜好吃又高贵吗?”
“不是,是报导那个帅大厨的事。”
“蛤?帅大厨?”她愣了下,略有质疑,“你说的人该不会是……”
“嗯哼,就是他,不要怀疑。”邓芷芸眨了眼,点点头,“就是上次被女生诬告的那个倒霉鬼。”
周静潇原本混沌的脑袋似乎瞬间清醒了。
报导他的事?为什么会报导他的事?她猛然回过神来,像是刻意要掩饰自己的在乎,故作惬意地啜饮着咖啡。
“所以报纸写了他什么?”
“嗯……我想想……”邓芷芸搔了搔下巴,望着天花板苦思,“有报导他从哪里来、去哪里学厨艺、然后在哪里工作过……啊、还有还有,他以前是米其林三星餐厅的主厨——”
“噗!”周静潇嘴里的咖啡就这么突然喷出来,然后是一阵剧咳。
“呃……周检,你还好吗?”邓芷芸贴心地走过来拍拍她的背,“咖啡很烫的,要小心喝呀。”
“我没事,谢谢。”她尴尬地抽来面纸,擦了擦嘴、也擦了擦被她喷得满是咖啡的办公桌。
她心里的难堪并不亚于这一桌的凌乱。
他是米其林三星主厨?这应该是误会吧,否则他怎么会从来没向她提过?
她忍不住投以质疑的目光,道:“你确定报纸上写的是那个人?不是其它的大厨?”
“当然呀,照片和名字都注销来了,我怎么可能认错。”
“还有照片?”
“嗯哼,要不要我去把那份报纸拿来给你看?”
她静默了两秒,断然拒绝。“不用了。”她别过头去,板起脸孔,将桌面清洁好后,冷冷道:“先工作吧,那种娱乐新闻等中午休息时再看就好。”
“哦,好吧。”邓芷芸乖乖闭上嘴,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准备办公。
稍后,周静潇发现,她其实根本没必要去找那份报纸来看。
一整天,好多人在谈论范姜淳的事。不管是茶水间还是洗手间,走廊上还是法庭外,总会听见一些跟他有关的耳语。
他们说这小岛卧虎藏龙,藏了一个年纪轻轻就摘了三颗星的米其林大厨。
他们说,这个大厨出生在书香世家,却执意想走料理这条路,后来,这个年轻人与家人决裂了,只身前往法国拜师学艺,吃了很多苦头。
他们也说,这年轻人的天赋绝对是万中选一……不,是千万人里才会出现一个的那种奇才。可是他的成功来得太容易,他不懂珍惜,最后,他那颐指气使的坏脾气与不可一世的高傲,终于摧毁了自己。
坏脾气?高傲?
这些人在谈论的真的是那个范姜淳吗?周静潇愈听愈觉得不可思议,最终还是去拿了那份报纸来读。
他的报导占了半个版面,而他的照片又占了其四分之一的空间。
那张照片看来比现在年轻一些,或许是三、四年前的时候拍的吧,他穿着黑色的厨师服,脸上挂着好看的微笑,依然是那么英挺俊逸。
报导里写满了他的人生经验,包括他曾经身为资优生的过去。
她这才知道,他不只去了法国,也在日本待过两年;除了母语之外,他还精通法语、西语、日语;在料理上,他则擅长把东西两方的饮食做一个巧妙的融合。
他二十六岁的时候,替一家位在法国马赛的餐厅摘下了一颗星,在那之后便开始展开了他的“追星”之路,前前后后,他总计共替三家餐厅拿过二星、替一家餐厅拿过三星,在短短三年之内成了料理界的宠儿。
然后,三十岁那年,他返回台湾,开了一家真正属于自己的餐厅,那便是已经消失的“斯皮尔曼”。
“斯皮尔曼”为什么会失败?报导里没有着墨太多,倒是强调了这个名厨目前就隐身在离岛上的一间西餐厅里。
读到这儿,周静潇将报纸搁下,走出了办公室,到外头去深呼吸。
她不知道该怎么审视自己的心情。
看到了他的非凡成就,照理说她应该要感到高兴、以他为荣才对;可她感受到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气恼、沮丧、不安。
没来由地,她想起了那名跟他互动亲密的红发女子,那女人也知道这些事吗?
她也认识这个报导中的范姜淳吗?
可话又说回来,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她自己也没了答案。
第9章(1)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周静潇身心俱疲,连晚餐都懒得吃了,东西收一收就直接徒步走回住处。
离开地检署之前,依稀还听到有些人在互约晚餐,说了像是“今晚要不要去沐兰亭吃看看”的话。
那感觉真奇怪,彷佛本来只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被拿出来充公了……不,不对,她是傻了不成,否则怎么会认为范姜淳是只属于她呢?
她甩甩头,甩掉那些令她心烦意乱的思绪。
回到了租屋处,她简单冲了澡,躺在床上就这么睡着了,已经连续失眠了两个晚上,那几乎要了她的命。
她不确定自己睡了多久,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喂?”她在半梦半醒之间接听了那通电话。
“你睡了?”
传入耳里的,是范姜淳的声音。瞬间,她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咳!”她不自觉地清了下嗓子,故作镇定道:“呃……对,刚才不小心睡着了。有事吗?”
“那你继续睡吧。”他似乎就要收线,“晚安。”
“啊……等等!”她及时出声制止。
“嗯?”
她犹疑了几秒,才道:“你不想对我解释什么吗?”
“我以为我才是那个等你解释的人。”彼端响起一声自嘲般的冷笑,“我已经等了两天,你的打算就这样不闻不问,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她沉住/气,深呼吸,“那件事我在那张字条上已经说明过了。”
“所以你认同我做出来的结论?”
“什么结论?”
“你把我当成了床伴。”
被他扣了这么一顶帽子,第一次是心伤,这次则是恼怒了。她忍不住提高了声调,反唇相讥。“不然你告诉我,除了床伴之外我还能期待什么样的关系?你都已经跟我上床了,却没想过要让我知道你的过去,你不也是把我定义成床伴吗?”
“没有刻意提起,不代表不让你知道。”
“诡辩。”她低哼了声。
“那你呢?又有多少事情是你主动自愿告诉我,而不是等到我问了你才说?”
“……”她哑口无言。
他说的其实也没错。大部分的往事,多半是对方问起了才会吐露,平时根本不可能主动提起。
她据据唇,自知理顾了。
“所以……”她嗫嚅,支吾地问:“只要我问了,你就会说?”
“会,我什么都会说。”他豪爽地给了承诺,却有个附加条件,“不过,你得先帮我做一件事。”
她一顿,皱眉,“你想干么?”
“帮我开门。”
“啊?”
“我在你家门口。”
“你又跑到我家门口了?”这家伙怎么老是喜欢给她来个攻其不备?“哪时候来的?”
“就我拨电话给你的时候。”
她不可置信,“你就不怕我睡死了没人帮你开门?”
“再走回去就好了,怕什么?”
“你实在是……”她叹了一口气,翻身下床,“等我一下吧。”
开了门,她故意板起一张严肃的脸,双手抱胸、倚在门边看着他。
首先,撇开他是什么见鬼的米其林大厨不谈,其实她现在最在意的,是那个染着红头发的女人。
“那个人是谁?”她直截了当问了自己最在意的事。
他却被问得莫名其妙,“哪个人?”
“我都看见了,跟你在‘沐兰亭’门门亲亲抱抱的那个女人。”
“哦、她呀。”
周静潇皱眉。他居然说“哦、她呀”?而且还是用那种没什么的口气?
“她是我以前的同事。”
“同事?”她嗤笑了声,冷冷地说了句,“以同事的交情来看,你们的动作也太亲密了点。”
啧,该死的,她干么讲话这么酸?连她都想唾弃自己了,可她却无力遏止内心那股可悲的自怜。
是她选择的,不是吗?是她自己在那张字条上写得从容洒脱,好似那只是一场来得恰巧的露水之欢……
突然,他的脸蛋凑了过来。
她吓了一跳,脑袋里的思绪顿时一顿。原以为他要靠上来吻她,她本能地闭上双眼,却没等到他的唇瓣,唯有感觉到他拿自己的脸颊贴在她的颊上、轻轻在她耳边发出“啾”的一声,之后,他退了开来。
她感到有些莫名,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就是那个女人对我做的动作。”他扬起一抹浅笑,“这只是法国人打招呼的方法。”
一听,她先是怔愣,而后纳闷,“法国人?”
“对,别看她长那样,她其实是法国人。”
“那她跟你的关系……”
“我说了,就是同事。我在法国的第一个工作就是她介绍给我的。”说完,他决定反守为攻,“所以你现在是在吃醋吗?”
这话来得太突然,她脸一热,直觉就是否认。“哪、哪有,我只是不想让自己——”
他没让她把话说完,上前捧起她的脸蛋,俯首就是结结实实的一吻。
她愣住,睁着一双大眼,感觉他的舌尖窜入她的嘴里,温柔舔拭着她嘴里的柔软,她不自觉倒抽了口气,从鼻腔里轻哼出细细小小的娇叹。
下腹那股被点燃的躁动,让她蓦然从漩涡里清醒。她猛地推开了他,气息因他的吻而显得有些急促。
他似乎不太意外她会这么做。
只是,他不明白,她的眼里明明有着对他的爱恋,她的身体对于他的抚触也是敏感热情,可她究竟为何总要抗拒?
“为什么?”他问。
“什么?”
她的一双美目水灵氤氲,看得他又想吻上去了。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他探出手,轻抚着她的脸颊,“我知道你对我的感觉,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要逃开?”
他的抚触好温柔,偏偏这么多年下来,愈温柔的人就愈教她感到害怕,因为她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赶出那个避风港。
从前若是结束了一段感情,她肯定是快刀斩乱麻,连朋友也不想当了,可是今天面对的人是他,她完全没自信可以拿出同样的魄力。
好一会儿,她轻启微颤的唇瓣,道:“你想跟我在一起吗?我指的是认真交往、不离不弃的那一种。”
他点头,没有半分迟疑。
“即使我已经为别的男人生过一个女儿?”
“那又如何?这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万一未来你也想要结婚生子呢?”
听了她的话,他却拧起眉头,觉得困惑,“这跟和你交往有什么冲突?难道你不愿再婚、也不想再生?”
她摇摇头,苦笑道:“不,是你的家人可能不会接受我。”
他答不出话来。
家人是什么想法他不知道,所以他无法告诉她答案、也无法给保证,不过,有一件事情他却能够十分肯定。
“你怎么会认为我家的人可以影响我的决定?”他勾起她的下巴,忍不住轻捏了一把,“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影响不了我了,何况现在。”
她怔怔地望入他的眼里,彷佛看见了他的自信。
那自信不是因为能够博取她的信任,而是能够贯彻自己想法的那种信心,一如当年他义无反顾离乡背井……
“那么,你自己呢?”
“你是指什么?”
“你有想过吗?以后如果分手了,我们又会变成是什么样的关系,我这个人是绝对不会想跟旧情人当什么好朋友的。”
“你都还没跟我开始交往就已经想着要分手了?”他皱着眉头,像是在调侃自己,“我真的这么糟?”
“别闹,我是认真的……”她却一点儿也没有开玩笑的兴致,低了头,垂下视线道:“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如果只为了短短一、两年的交往,代价是连朋友也当不成的话,那我宁愿维持这样就——”
“别说了。”
他制止了她,张开双臂紧紧地拥住她。他不解,令他魂牵梦萦的女人就在他的怀抱里,可那滋味为何如此酸盈苦辣?
满腔的情绪在胸口里怒啸,苦无宣泄的出口,只得闷着沸腾。
他忍不住仰头看着天花板,语气里尽是无力感,“你到底是信不过爱情,还是信不过我?”
周静潇靠在他的胸膛上,鼻腔里全是他那令人感到心安的气息。
她突然深刻地明白,原来她辛苦想要维持的朋友关系只不过是个愚蠢的表象。
她对他的感情早就已经回不去了,不管交往与否、分手与否,她和他都回不去了。
她会想念他的味道、想念他的声音、想念他为她做的料理,也开始学会了贪恋他的拥抱、他的吻、以及他的……热情。
于是,她放弃了挣扎,优雅地剖开自己,血淋淋地把心交给他。
“我不想失去你。”她抬头,望入了他的眼,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触着他的脸颊,像是宣示般重申,“就算是分手了,我也不想失去你。”
“不会的,”他偏首亲吻着她的掌心,“只要不是你亲口叫我滚,你就不会失去我。”
这话听得她心里好苦涩,曾经她对这样的誓言深信不疑,却落得体无完肤的下场。如今,他的这句话,她是该相信还是该存疑?
坦白说,她的脑袋里毫无头绪,可她心里却是向着他的。
他们正式交往了,相处的时间却还是少得可怜。
范姜淳的工时很长,尤其在他“出名”了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再加上他俩的休假日根本完全错开,所以能够约会的时间开始渐渐变得有些诡异。
例如是早晨起床的时候,又或者是晚上就寝之前……简而言之,通常他们会一起吃早餐,然后再一起吃消夜,这害得周静潇在短短半个月内就胖了一公斤,也害得范姜淳似乎有些睡眠不足。
每天清晨,为了赶在她出门上班之前,范姜淳几乎是六点就起床,花个三十分钟准备两个人的早餐,然后带到她家,给她一个早安吻,享受两个人的早餐时光;之后,她会在七点半的时候出门上班,他则赶往早市去采买当日餐厅需要的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