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凯文一个踉跄,跌倒在阶梯上。他简直不敢置信,立即爬起来冲进去。
“总、总……”
“总算来了!真慢。”没让张凯文把总经理三个字喊完,韩烈唯直接抢过发言权,神情睥睨的指示他坐下。
对对对,小心隔墙有耳,张凯文立刻噤声,像个驯顺的小媳妇乖乖入座,唯独瞪着那双几乎比核桃还大的眼睛,不时往身旁的总经理大人身上瞄去。
这、这、这是他印象中的总经理吗?
混血的脸蛋还是一样无敌帅气,身上穿的也还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衣裤,虽然很干净,但是——
总是一丝不苟的头发意外的自由,看似蓬松实则凌乱,那身据说是意大利师傅手工裁制的衣裤根本没有好好被熨烫过,一看就是直接从洗衣机里捞起来晒干了事的伪梅干样,平常总是活像镶了钻石闪亮亮的意大利手工皮鞋,则是暗淡到一个不行,更别说此刻总经理还坐在便利商店里跷着二郎腿,大口大口吃着平凡人才吃的巧克力冰淇淋。
哇哩咧,简直见鬼了嘛这!谁啊谁,快把他的总经理大人还来。
“再不把你这见鬼的表情收起来,当心我一个不小心把你踹得连你老妈都不认识你。”韩烈唯边吃冰淇淋,边不咸不淡的冷冷威胁。
听见熟悉的威胁,张凯文没有一丝惊恐,反而面露感动。对嘛对嘛,就是要这样不可一世的气势,才是他认识的总经理大人!
“……你到底跑去哪里了?”张凯文都快要哭了。
那天醒来突然接到总经理大人的来电,指示他立刻挂失他所有信用卡证件,并在周一上班即刻对外宣称他大少爷出国散心归期不定,从此他的人生就陷入一片黑暗。
一方面担心傲娇的总经理大人身边无人照应,一方面还要以小虾米的力量对抗公司里那群以陆经理为首的守旧派大鲸鱼的质疑逼问,甚至还有一个晚上,他直接被召到大宅去,足足在董事长面前站了一个小时,出来的时候要不是有小陈贴心扶着,他早跪趴在门口了,现在回想起来,他仍心有余悸一直打哆嗦。
虽然总经理大人每天都会使用来自人心的科技产物Line讯息告知他今日安好,他也会随时用Line报告当天公司大小状况,可没亲眼看到总经理大人,就是不踏实嘛。
好不容易今天终于得见真容,要不是男人的尊严不允许,张凯文还真想抱着总经大人哭诉他这些日子的委屈。
韩烈唯挑眉斜睨着他。“你那是什么表情?家里出事了吗?”
“呸呸呸,都好得很,我爸妈身体硬朗,我爷奶笑口常开。”张凯文边说边奉上自己的智能型手机,里头有公司最近重要文件的翻拍照片。
“那就不要给我摆出那种如丧考妣的衰脸。”韩烈唯边滑手机边说,不忘又问:“公司一切可好?”
“暂时倒不了,可陆经理几乎是大权独揽——”张凯文气愤,一五一十地泣诉这些天陆经理对他的逼问。
明明只是个经理,可因为总经理大人不在,董事长又百分之百的信任,陆经理都快成为代理董事长了,再这样下去还得了,置他伟大的总经理大人于何地?
“真可怜,吃了不少排头吧?可有被陆经理发现什么?”
“我没关系,只要为了总经理大人,我挺得住,我很小心,陆经理不会知道我来见你。”张凯文义气又忠心。
“那好,你再多挺几天,我暂时还不会回去。”
闻言,张凯文宛若遭到雷击。“什么?!总经理,这、这样不好吧?”挺得住不代表他还想继续挺啊,他心脏很弱的,再继续每天这样忐忑下去,他就要出事了,要是连公司也出事,那真的很不妙啊!“总经理,那天我不小心撞见陆经理在跟工厂那边的负责人说话,隐约听到他们说市面上最近似乎有柏凯丽的仿冒品在流通。”
仿冒品?韩烈唯仍在看着手机里的文件,头也不抬地问道:“然后呢?”
张凯文摇摇头。“陆经理一看到我就闭嘴不说了。”
韩烈唯神色肃凛,沉吟须臾后吩咐道:“让人好好注意陆经理的一举一动,包括他最近都见了哪些人、说过什么话,有什么状况随时回报。”他飞快抬头看了苦瓜脸的张凯文一眼,“乖,撑下去,我知道你可以的。把这些内容传到我手机里,我有空会看,看完再跟你说。要你准备的衣服呢?”
“都在这里。”张凯文拎起放在脚边的LV行李箱。
“没事我先走,保持联络。”
“等等——”张凯文揪住总经理大人的衣袖,可怜兮兮地说:“你好歹也要跟我说一下你这几天住哪里?都在做什么?”
韩烈唯想了想,遂招招手。
张凯文凑耳上去,越听越诧异,越诧异眼睛就瞪得越大。
什么?他伟大出众卓尔不凡人帅无敌不世天才总经理,居然在餐厅洗碗当服务生?!
“听着,绝对绝对不准来找我!”韩烈唯半是威胁半是玩笑的说。
“可是……”
“巧克力冰淇淋很好吃,你自己去买来吃,吃完就走。”话落,韩烈唯头也不回的走人。
抱歉,皮夹被抢身无分文,恕不请客,再者,这趟出门的车资是穆乐言慷慨解囊,一毛都不能花在别的男人身上,况且他也不允许。
正要跨出便利商店门口,韩烈唯低头看了眼手中的LV行李箱,暗忖,一个失业穷鬼拿着LV行李箱,这象话吗?脚跟一旋,他即刻踱了回去,在张凯文面前站定。“身上有钱吧?”
“有。”张凯文马上掏出皮夹,恨不得把所有的钱都贡献给总经理大人。
“去买几个垃圾袋来给我,有提把的那种,不要太小。”
张凯文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仍乖乖起身去买了一包十四公升的垃圾袋,虔诚的献给行事风格我行我素的总经理大人,接着就见总经理大人打开LV行李箱,二话不说就把衣物拚命往垃圾袋里塞。
他看得目瞪口呆,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只能傻傻地看着总经理大人把清空的行李箱还给他,自己则拎着两袋塞满衣物的垃圾袋,用一种媲美走在伸展台上的自信步伐,潇洒离开。
张凯文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追了出去。“总经理,我送你,我送你。”
闻声,韩烈唯步伐一顿,脑中思绪快转了一番,为了避人耳目,他特地把碰面的地点选在距离凯莱奇餐厅有段距离的便利商店,光是坐公交车过来就花了他快二十分钟,想到回去也是如此,他便觉得麻烦,不如搭张凯文的车比较快,况且这样也能够省钱,便点头答应了。
韩烈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归心似箭,明明才离开没多久,可他就忍不住想念那个一看到他就满脸通红的穆乐言,恨不能马上回到有她的地方。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弯唇,漾开笑容。
驾驶座上的张凯文一脸惊讶的望着他。没看错吧,总经理大人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这样笑过了。
察觉到张凯文惊诧的眼光,韩烈唯敛起笑容别过头去,冷冷地说:“开车不知道要看前面吗?”
张凯文赶紧坐挺身体,直视正前方,小心驾驶,随即冷不防的冒出一句话,“总经理,你这样笑起来真好看。”
韩烈唯挑眉。好看?须臾,阴阴扫去一眼。“张凯文,你现在是在把我吗?”
赞美也有事,敢情是文字狱?张凯文不屈服,语调铿锵地道:“怎么可能,总经理大人,我也是有审美观的!”
“所以现在是在说我很丑?”
要是总经理大人长成这样都叫丑,这世界上就没帅哥了。“哈哈哈,总经理怎么可能很丑,你又不温柔。”张凯文自以为幽默的说完,不忘哼起“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这首歌。
韩烈唯额上青筋暴跳,他闭了闭眼,深呼吸,告诉自己千万要冷静。
待来到凯莱奇餐厅稍稍远的路口,韩烈唯下车前,他拍了拍张凯文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趁我回去前你好好想一想,喜欢东南亚哪个国家,因为那会是你下一个去处。”
张凯文傻眼。不会吧……总经理大人,他下次不敢了啦,呜呜……早知道就闭嘴了,他又一次懊恼不已。
第5章(2)
下车后,韩烈唯独自走在回凯莱奇餐厅的巷弄里,随着周边店家营业时间的歇止,喧哗热闹落幕,取而代之的是静谧,浑然不似他印象中的台北都会。
原来,灯会灭,声会静,花会落,人潮来来去去,唯一不走的是这里的建筑和树木。
他弯身拾起一颗不知名的树果,指尖玩味把玩。
想想,过去的他每天除了赚钱、花钱,他几时注意过这样的小物事、看过这样的市井生活,这样轻松的步行在深夜的台北街头?
若没有这些日子的体验,只怕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在霓虹闪烁繁荣喧哗之后,还有这样难能可贵的寂静,更不会知道垃圾袋其实还满好用的,一点也不输给名牌行李箱。
他噙着笑意,随兴的摆晃着手里的垃圾袋,稳健而笔直的往目标前进,然而他的步伐却在看见蹲踞在香草丛里那抹精灵般的身影后,倏地停下。
凯莱奇餐厅厨房外,有一小片空地,穆乐言在那里栽种了各式各样的香草植物,罗勒、迷迭香、巴西利、百里香……一应俱全,每一株都在她的细心照料下长得茂盛翠绿无比,是座美观与实用兼具的绿色小圜地。
她平日不是待在厨房,就是蹲在植物丛里拔拔草、修剪枯枝,让自然淡雅的香气洗涤她的心灵,好还她思绪一片清明。
以往这些拔草修剪的小动作是最能让她平静的,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不管她拔了多少杂草,修剪了多少枯枝叶,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不踏实。
穆乐言忍不住歪头望天,叹息,看向只剩自己的四周,叹息,听不见熟悉的脚步声,叹息,等无人,叹息……
从来不知道,习惯,竟是这么一件可怕的事情,才不过几天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的渗透进来,彻底颠覆她的生活。
习惯了下班后有人陪她赖在厨房里试做料理,习惯了有人跟她说话,习惯了有人替她品菜试味给意见,习惯了随便抬眼就能看到“有人”——
突然像这样只剩自己……虽说也才不过一、两个小时的事情,却是那么教人心慌失措。
好烦好烦好烦,穆乐言折下一段迷迭香,拚命骚扰一旁呼呼大睡的小花,边叨絮,“小花,你说,都这时间了,他怎么还不回来?不就是拿个东西嘛!”
猫不理,依然故我。
“小花,你说,那个好朋友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我猜是女的,一定是!要不,我说要开车送他去他朋友家,帮忙他载送东西,他为什么不要?就连我提议让他好朋友帮忙把东西送过来,再由我准备几道好菜答谢他的好朋友,他也不答应……唉,一定是,一定是女的。”
她的心窝处似有什么在发酵,有点酸酸的、涩涩的。
“小花,他们真的只是好朋友吗?”
小花终于肯喵呜一声了,不过只有天晓得它是在回应什么。
“小花,你说,我是不是太喜欢他了?这样好像不大好,对不对?”穆乐言苦恼的揪揪头发。“小花,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这个问题连她自己都不肯确定,她怕他会像她以前收留的流浪狗班比一样,乍然出现,又蓦然消失,徒教她的一颗真心被拉扯。
“小花,如果他不回来了,我怎么办……”说到此,声音微有凝噎,开朗的小脸皱成包子脸,她深深的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
班比离开,她难过,但她想,若他离开,她肯定会更更更更难过。
小花小花小花……太多的小花,最后小花不胜其扰,喵呜一声,索性钻进她的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安慰,以表忠诚。
“小花,还是你最好了,你乖,姊姊疼你。”鼻头酸酸的穆乐言一把抱起小花,迎头就是好一阵亲昵磨蹭。
“那我乖,你也会疼我吗?”
突如其来的莞尔男嗓,教她蓦然一怔,她连忙偏过头去,果然看到高大英挺的韩烈唯伫立眼前,黑眸凝望着她,嘴角微微上扬,笑意甚浓。
看到他回来,穆乐言大大松了一口气,心脏加快速度的跳着,扑通扑通,强力撞击着她的胸口。
他的出现,截走她全部神思,就连怀里的小花一咕噔的跳开了,都浑然未觉。
韩烈唯推开矮木栅栏,走了进来,缓缓在她身旁蹲下,放下手边的袋子,伸手拨弄着茂密的迷迭叶。
“很晚了,怎么还没上楼休息?在等我?”魅力无限的黑眸朝穆乐言睐去一眼,他低哑着嗓音问。
穆乐言觉得很开心,可是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开心,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几乎内伤,还很没用的辩驳道:“哪、哪有?我在整理我的香草圃。”
她不敢看他,故作忙碌的梳理枝叶,假装认真的拔着草,突然,一只大手牢牢地抓住她的手,强势的阻止她正在进行的动作。
“还拔?都拔到你自己不久前才种的植物了。”韩烈唯的声调里揉着笑意。
穆乐言蓦然怔住,低头定睛一看,该死,她手里果真捏着一株倒霉的迷迭香幼苗,她困窘懊恼的闭了闭眼睛,真想去厨房拿根面条吊死自己算了。
“怎么了?”他看她倏地涨红了脸,摸摸她的粉颊,又摸摸她的额头,故意说道:“热热的,别是感冒了。”
“才没有,我只是、只是……方才酒商送货,我顺便整理了一下酒窖,搬得身体发热大飙汗,想说出来喘口气。你知道的,晚上车少空气好,我、我、我……要回去继续整理酒窖了。”
她抽回手,慌慌张张的起身就想要往屋里跑,怎料指尖还没碰触到门把,一股力量从身后来袭,下一秒,她整个人被困在结实有力的臂弯里,无法窜逃,紧接着她感觉到颈后传来一阵微凉又柔软的触感,顿时全身颤栗不已,气息高提不敢说话。
“穆乐言,穆乐言……”韩烈唯冰凉的唇亲昵的贴着她裸露的颈项,每低喃一次她的名字,就轻轻落下一吻。
“别……”穆乐言因为心慌,都快哭了,她好怕自己会沦陷在他这样的亲昵里。
“你别再担心了,我是因为坐错公交车,才会晚回来。”他撒了个善意的谎言,解释自己的晚归,继而叨叨絮絮的附在她耳边轻喃,“他是男的,百分之百男的。我不想让他知道我遇到了什么样的美好,怕他会嫉妒到死。我们真的真的只是好朋友,我想我应该不至于连自己的性别取向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