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爷。」她回首,始终垂着头,怕被他瞧见她哭肿的眼睛。
「嫂子,怎么没瞧见秀外?」瞥见她微肿的眼皮,晁岁真低问着。
「他和人有约,便要并奇先送我回来,如果晁爷急着找他,那么还请晁爷随并奇走一趟。」
「倒也不必。」他想了下,从怀里取出一只木盒。「这是秀外托我雕制的,说要送给你。」
「是吗?」戴银儿没有惊喜,也没有伸出手接过木盒。
晁岁真见状,心里有了底。「傅总管,听楚爷说,他要送三个美鬟来,送来了没?」
「已经送到了。」傅总管苦笑着。
「秀外应该会留下才是。」晁岁真道。
「是啊,爷儿向来不会推却别人的好意,再加上老是心软地捡回无依无靠的姑娘,或买些寻死寻活的清倌回来,才会搞得府里丫鬟小妾那么多。」傅总管叹了口气。
「可不是?秀外身边的丫鬟小妾,要不是基人情,就是心太软……」说着,看向戴银儿,将木盒交到她手中。「除了金奶奶,秀外从没为哪个女人花过心思,你是第一个,他甚至还叮嘱我精心雕制送你的礼物,三天两头催我动作快。」
戴银儿瞅着他,知道他是故意替金秀外说话。这些话,要是在昨天就知道,恐怕她会更加对他死心塌地吧,可是现在,迟了。
送走晁岁真,她回房歇着,要清瑶退下,只留下豹陪伴。
那木盒里到底搁着什么,她没打开看,所以不知道,可是一整晚,她一直盯着它,辗转难眠。
第八章 少爷落难
那晚,金秀外宴请张副官等人到花楼玩乐,翌日回到崆峒城,却没回府,四处奔之后,晚上就待在崆峒城最负盛名的花绛楼。
「你说,她到底还想要怎样?难道我对她还不够好吗?」酒过几巡后,咆哮声起。
庆幸的是,他是待在三楼的雅间里,声响被邻近雅间的玩闹声盖过去。
被迫坐在他对面的并奇搔搔脸,见他酒杯一空,二话不说再赶紧倒上。
「她到底是在拿什么乔?奶奶说要让她管帐,我想也没想地答应,甚至还为了她得罪我那票朋友,我是在作践自己吗?」
并奇垂着脸,等着他一口饮尽酒,再倒酒。
反正,把他灌醉就对了。
「并奇,你瞧不起老子是不是?老子说了那么多,你连屁都不放一个?!」金秀外眼眯得死紧,瞪着只会傻笑的并奇。
「……爷儿,要是屁的话,我刚刚不小心放了一个……」
「去死!」金秀外骂了声,抓起桌上的酒壶就朝他丢去。
然而,身为贴身侍从兼护卫,并奇又不是干假的,他翻了个筋斗,还能把酒壶接的稳稳当当,身手比杂耍的还矫健。
金秀外见状,丢杯丢盘丢筷子,不管怎么丢,就是被并奇给接得好好的,气得他咬牙切齿兼头晕,只能无力地趴在桌上。
「并奇,你说……她到底要我怎么做?好像不管我怎么做……都是错……」
他好郁闷,一想起她那泣而无声的倔强模样,他的心就像是被人拿刀剐着,痛得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不想惹她哭的,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而吵了起来……佃户和三等奴……为什么她偏要在意那些无足轻重的人?
难道就不能多在乎他一点吗?
「爷儿,别喝了,咱们回去吧。」并奇瞧他醉言说了几句就没再吭声,推测他应该醉得差不多,准备要将他搀下楼。
「不回去!」金秀外猛地坐起。「老子今天不醉不归!不,醉了也不归!」
他还不想去见她那张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冷脸。身为天之骄子的他,从小要什么有什么,从来没有人给过他任何排头,姑娘家总是环绕在他身边,莫不使出浑身解数地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谁都看不上眼,唯独看上她,可她却只会骂他、瞧不起他……
「爷儿……」早知道爷儿会这么鲁,他刚就应趁他趴下时打晕他,直接打包带走。
垂眼看着已经醉到手脚不听使唤还满桌找酒喝的主子,并奇犹豫着要不要在此刻下手,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人推开,他防备地望去,瞧见来者,不禁轻扣着主子的肩。
「你这小子,抓着我的肩做什么?」金秀外狠狠瞪去,瞧见门口出现两个人,一时间像是认不出对方是谁。「谁?老子没要任何人进来,你们进来做什么?」
「秀外,怎么今儿个没叫姑娘陪着?」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噙笑走来。
「你谁呀?啐,老子今天不是走错地方,把男娼馆当花楼了吧。」他醉得连眼睛都快张不开。
「秀外,你是醉了不成,竟对季公子如此无礼。」跟在男人身旁的正是焦一,口气不善地骂着。「季公子是知道你在这里,特地来跟你打声招呼,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焦爷、季公子,真是对不住,我家爷儿今日喝醉了,请两位爷儿别怪罪。」并奇心里暗叹口气,脸上却摆满笑意赔罪。
金秀外眯起眼。「季公子……谁呀?」他扯着并奇站起身。
「爷儿,你真是醉晕了,季公子是户部尚书的长子,是上回赏每宴时,焦爷特地引见过的,你怎么给忘了?」并奇打圆场笑着,看向季富。「季公子,我家主子真的是醉了,还请见谅。」
「见什么谅?老子又没要他来!」金秀外心情正糟,不管谁在眼前,他都觉得一样碍眼。
并奇抽动笑眯的眼,开始后悔自己怎么没早一步将他打晕。
季富脸色铁青地瞪着他,没想到自己特地来打招呼,竟会被如此侮辱。
「季公子,别理他这种不识好歹的家伙,他八成是被他家婆娘给惹得在外借酒浇愁。」焦一哼笑着,打算先带着季富离开,好生数落金季外的不是。
「等等,你刚刚说了什么?」他往焦一头一抓。
焦一不耐地用开他。「我说错了吗?不是你家婆娘太能干,显得你太窝囊?我听说,你家铺子的帐不是交给那婆娘掌管吗?还是说,你家那不知羞耻的婆娘到处对人眉开眼笑,一个不小心给你戴了绿帽?」
金秀外被甩得踉跄退了几步,还是并奇眼明手快将他扶好才站稳,一听到焦一的哂笑,他气得要冲向前,却被并奇抓得死紧。
「你胡说什么?」他抬腿要踹,可惜并奇已经量过距离,确定他就算抬腿也踹不到人。
「不是吗?外头都说你家婆娘见人就笑,到处勾搭男人……就你最荒唐,竟然护着那种女人,选择跟咱们这票人断绝往来,如今她让你难堪,也没人要睬你。」焦一一副看戏的嘴脸。
「去你的,谁要你睬来着?我巴不得清静一点,懒得听你这小人大道别人的是非……我警告你,你要是胡乱造谣,我就跟你没完没了!」
「我才要惊告你,要是改天她突然大了肚子,你可要当心,务必确认那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你的!」
金秀外怔了下,一股火冲上胸臆,左手飞快往桌面一抓,也不管自己拿到的是什么,便往焦一砸去。
焦一反应也快,盘子砸在门框上,碎裂弹飞,竟朝季富射去,登时发出惨叫声。
循声望去,焦一瞧见季富捂着眼,鲜血从指缝间淌下。
「金秀外,你完了,你死定了!」
他原本还醉得厉害,一瞧见血,整个人像是清醒过来,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处置,还是并奇冲出房请人找大夫。
霎时,雅间内外一团乱
三更天时,并奇回金府告知花绛楼发生的事。
傅总管原本醉眼惺忪,听到一半,睡虫瞬间跑光光,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先告知老夫人吧。」
「这怎么成?老夫人年岁大了,要是现在告诉她,爷儿被押进牢里,她老人家岂不是吓出病来?」
「那还是先告诉少夫人吧。」
「这……」傅总管犹豫了下,终究还是和并奇先走一趟桃花源。
夜半三更,戴银儿被清瑶唤醒,火气正要发作,却听闻金秀外出了事。
「并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戴银儿急得搭了件外衫便走出房外。这两天没有他的消息,她原以为他还待在瑞林镇,想不到他人早就回崆峒城,只是没回府罢了。
并奇将事情原由说了一遍。「少夫人,爷儿真的不是故意的,可谁知道那盘子砸碎后,碎片竟会射向尚书公子季富的脸上,庆幸的是,是伤在眼下,而不正中眼睛。」
「不管伤到哪儿,他不都已经被人给逮进牢里?」戴银儿恼道:「他到底在搞什么鬼?竟对人动手动脚……他真的是被宠上天了吗?敢拿盘砸人……他怎么不醉死算了?」
她嘴上骂着,心里却急得发慌。毕竟她身处在都阗都没听过的王朝里,对律例一点都不了解,更没有半点人脉,如今出了事,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少夫人,爷儿借酒浇愁是因为他难过不知道怎么讨好你,就连出手砸盘子也是因为焦爷出言不逊,说了少夫人的是非。」并奇忍不住替主子辩白。
戴银儿闻言,不禁愣住。这人真的是很懂得如何动摇她。
才告诉自己,从此以后不再睬他的事,可如今他有难,她又怎可能置之度外?
「少夫人,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傅总管苦着脸问。
她攒眉想了下。「我记得老夫人的寿宴名单上,也有几个官夫人,可现在时辰太晚了,至于相公的友人……」
「少夫人,这点恐怕有困难。」并奇直言道:「焦爷肯定记恨着少夫人给他难堪,加上爷儿又摆明了与他断绝往来,所以别奢望他会帮了,但求他别扯后腿就好。」
「那咱们先找其他人吧,你们总该知道他还有那些颇有交情的达官贵人。」
「那就先找晁爷吧,晁爷是大内亟欲网罗的雕刻师,和官员有所往来。要是找晁爷的话,他肯定愿意帮忙牵线。」
「好,在找晁爷之前,你先帮我查查户部尚书的夫人有何爱好之物。」
「可是尚书夫人早已去世多年。」并奇皱起眉。
「他总有疼爱的小妾吧。」
「差不多有二十来个。」傅总管沉吟着。
戴银儿抽动眼皮。「那就先查出他最疼爱的是哪一个,再针对那个妾查出其爱好。「真是的,这是个什么烂时代,男人身边都有一大票的妾,一个个都想当皇帝不成?!
分工完毕,每个人各自领命而去。
戴银儿梳整完毕,立刻前往晁府,但不巧的是,晁岁真竟有要事前往了京城聚禄城,约莫两、三天才会回府。
她留了口讯,拜托晁府小厮,要是他们主子回府,派人通知一声。
而后,又转往城府尹,花了点钱打通关,希望能够先见金秀外一面。
然而,府尹大人没出面,倒是师爷收了钱,出面见了她。
「不成,现在谁都不能探视金爷。」
「为什么?」
「因为金爷有其他罪嫌待查。」
戴银儿听得一头雾水。「我不懂你的意思,他被关押不是因为伤了季尚书的公子吗?」问着,她不忘从怀里再取一锭黄金往他手里塞。
师爷捻着胡,笑得和气。「是这样的,有人跟府尹大人通报了一件事,要大人先扣下金爷,好日后邀功。」
「谁?」是哪个混蛋竟然落井下石?
「是谁,我不能说,但我听说,那人告发金爷私自拿了玉矿里的上等羊脂玉,这事肯定这两天就会传到户部尚书耳里,这事可比伤了尚书的公子还要严重,依我所见,夫人不如先想办法拦下此事,否则……」
戴银儿闻言,脸色刷白。
金老夫人寿宴当晚,焦一也在场,他肯定知道这件事……她怀疑这消息分明就是他故意说出去,要置金秀外于死地!
「师爷,还请想法子让府尹大人缓个几天,民妇感激不尽。」戴银儿恼着,却仍忍着气,把锦囊递出去。
师爷见状,不由得眉开眼笑,「三天,我只给你三天的时间,否则大人要往上呈报,我也拦不住。」
「多谢师爷。」
走出府尹大门,瞧她愁眉不展,并奇立刻上前询问。
「少夫人,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听闻情况,他浓眉拧起。「尚书大人要是真的上呈奏摺,这罪……轻则没收矿场外加一笔罚金,重则……」
「重则如何?」她提心吊胆地问着。
「抄家。」
戴银儿用力地闭上眼。完了,和她猜想的一样……怎么办?这事可以说都是她惹出来的,如果是在现代,她还比较知道要怎么处理,问题是眼前……
她强迫自己冷静,毕竟乱了方寸更无法解决事情。
好一会,她抬眼问:「并奇,那座玉矿在哪?」
「铜锣县。」
「咱们先走一铜锣县。」
她很清楚,就算她现在赶去聚禄城求见户部尚书也没有用,对方肯定还在气头上,改往铜锣县,看有没有其他机会。
「嗄?」
「少爷可以拿到上等玉石,那就代表他和看管玉的官员极有交情,不管对方收贿与否,只要他出事,对方也别想全身而退,我咬紧这点,非逼对方帮忙不可!」
并奇闻言,差点就拍手叫好,突然明白为什么爷儿会突然转性,喜欢上少夫人了。
「还有,咱们起程之前,先走一趟铺子。」戴银儿疲惫道。
近日也不知道怎地,她倦得难受,浑身都不对劲,但是眼前有场硬仗要打,想休息,也得先熬过这一关。
戴银儿到了铺子,询问一些消息之后,立刻要人备妥尚未有人下订的珍奇古玩和香料,再派人买了几匹布,送到府尹大人家中,指定要送府尹夫人,而后带着一箱黄金,立刻起程前往铜锣县。
她软姿态地央求看守玉矿的官员,视对方态度,时而威逼,时而利诱,总算是请动几个人,赶在三天内回到崆峒城,马不停蹄地赶往府尹。
戴银儿撒起黄金不手软,外加几个矿官陪着说项,还有几把眼泪,终于让府尹大人答应不将金秀外用上等玉石的事往上呈报,甚至答应让金秀外先行回府,不过户部大人一旦追究下来,他还是得回到牢里。
在官爷的带领下,戴银儿走入牢里,空气中充斥着难闻的腐味和臭味,她皱起了眉,感觉阵阵的恶心,但她用力咽下,来到关着金秀外的牢房前,见官爷打开牢房。
「金爷,你可以出来了。」
没有听到半点声响,戴银儿着急地朝门口探去,就见一身狼狈的金秀外正使力地爬坐起来。
没料到她竟出现在这里,他怔得说不出话。
戴银儿睇着他,心里有些发酸。这个自恋的男人一向很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但此刻的他,束起的发丝乱了,就连衣衫都发皱,青髭爬满下巴,总是意气风发的眼睛泛着可怕血丝,教她不禁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