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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卿长安(下) page 6 作者:雷恩那

  她一瞧见裴元擘就抽回手,并非不肯让他牵手,而是需要“用手交谈”,看出这一点其实更让他感到不是滋味,那一套动作简单却变化甚快的手势估计只有他们漕帮自己人才看得懂。

  心底酸溜溜的,他确实醋了,不喜欢看她与女子交往甚密,更不喜欢见她跟男子过分亲近,她跟谁要好,他都忍不住要吃醋。

  当然,即使醋得要命,即便无端好奇,内心那点儿尊严绝不容许他去过问她与裴元擘暗中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所以只能忍到快得内伤,还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走吧。”他重新去拉她的手。

  岂料,就在此际——

  “香香!小香儿……真的是你啊咱的小香儿!哥哥可想死你啦!”

  谢馥宇根本没能反应过来,只见有人朝她大步奔袭,下一瞬她整个人就被合身抱住,抱得两脚都有点儿离地。

  她瞠圆双眸,发现脑袋瓜正搁在某人肩头上,放眼望去是铁青着脸的傅靖战、满脸愕然的一名年轻内侍,以及一名表情有点发僵的带刀侍卫。

  顿了顿,终于想出是哪个家伙对她动手动脚。“昭王殿下……呃,不,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高抬贵手。”每个字都用力道出,双腿蹬啊蹬的,只差没朝傅书钦的胫骨蹬去。

  傅靖战火大到都想出手刀砍人了,一时间守不住君臣之礼,箭步上来就想分开两人,一边沉声道:“请太子殿下自重。”

  这一边,傅书钦抱着抱着似乎真觉古怪,终于肯松开双臂,他一放松力道,怀里的人儿立刻被傅靖战拉到身边去。

  傅书钦目光瞬也不瞬直瞅着久别重逢的同窗友人,他两手捧住自个儿的脸,张口又闭起,闭起又张口的,重复几回后终于出声

  “小香儿,昭乐那小妮子真没骗我啊,你真的变成姑娘家了,噢……天啊天啊,小香儿,天啊天啊,这、这这……噗哇哈哈哈——”

  这会儿不仅傅靖战想手刀砍人,谢馥宇比他更想一掌拍死眼前这位笑到花枝乱颤的东宫太子,然后电光石火间炸得她脑海中的疑问烟消云散。

  对于皇上的赏赐她终于能坦然接受,不为别的,只因顶着县主和天子义女的头衔和身分,她若想揍东宫太子泄愤的话,至少底气会足够些。

  第十二章  择身与定身(1)

  当年的昭王殿下,如今的东宫太子,傅书钦的身分已然不一般,尽管他仍满口小香儿长、小香儿短地喊她,待她仍如当年同窗时那般恣意亲近,但他可以随便,她不能够,至少眼下得忍。

  被傅书钦拖住闹了好一会儿,她和傅靖战两个迫于无奈最后不得不随他回到东宫,美其名是太子邀故友喝茶吃果,真实情况是她又得一一回答他的问话,满足他的好奇心,待出宫回到石桥巷小宅院都已黄昏时分。

  傅靖战与她一同踏进院子中,眼前景象出乎他意料之外。

  廊下的灯笼火都点亮了,正屋前院摆着三大张方桌,好酒好菜摆满满,大略一数约莫二十多人,大多是傅靖战见过之人,是此次泊进帝京码头那艘大船上的漕帮帮众,当中亦有几张陌生面孔,想来应是漕帮常驻在京中货栈的人手。

  “谢小宇,让哥哥好等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一个时辰前就出宫来到石桥巷这儿的裴元擘张口嚷嚷,手起手落将一璋老酒的泥封拍碎。

  大伙儿闻声纷纷望来,八成把傅靖战也看成自个人,竟没谁起身作礼,反倒好几个朝他俩招手,要他们赶紧落坐一块吃吃喝喝。

  年轻小子大顺抢话道:“宇姊,今儿个老大进宫见皇上,领了赏回来,足足有三万两白银呢,咱们用来修大船再打造几艘小翼,应该还能剩下一些,所以咱就上帝京有名的饭馆叫了三大桌好菜,戈子和老姜负责沽酒去,结果扛来好几纬佳酿,嘿嘿嘿,宇姊你这宅院真好啊,隐密得很,划酒拳都吵不到隔壁人家。”

  裴元擘拍了大顺后脑杓一记,骂道:“还划酒拳咧?你这小子……是谁上回划拳划到耍赖?明明每划必输,还想跟谁斗酒?”

  大顺抱着头“嗷呜”一声,知内情的漕帮众人忽地哄堂大笑,有几人还毫不留情地调侃大顺。

  谢馥宇也是跟着大笑的其中一个,她根本也不管跟在身后的傅靖战,几个大步已冲到裴元擘身边讨酒喝。

  裴元擘边给她倒酒边念叨。“你一早让人传消息到货栈那儿,告知了石桥巷这处所在,哥哥我今日在宫中遇见你,你同我说得清清楚楚,今晚要请大伙儿过来你这边聚一聚,可来了大半个时辰都不见你回来,还以为出什么大事。”

  “没事没事,就是被某位同窗旧友给耽搁了……但,有好酒就真没事。”她举起宽口大碗咕噜噜猛灌,大碗见底,她仿佛这才活过来般长吁一气。

  傅靖战此时亦跟到她身边来,听到裴元擘所言,一下子明白过来今日在宫中遇见,她与裴元擘的那些手势暗语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原以为这座石桥巷宅院除他以外不会有其他人上门搅扰,以为自己对她而言定然是特别的、无法比拟的存在,但……这一瞬间却不敢确信了。

  这一晚,漕帮众人当真从傍晚喝到深夜。

  俞大姊一家三口原本被这突然造访的二十多名客人惊得很不知所措,但人家自备好菜好酒拎上门来,还殷勤地招呼她和两个孩子上桌同乐,这下子更令她不安。

  后来得知是主人家的一票江湖兄弟,俞大姊这才放下心来,但晚饭仍是自个儿带着两孩子在灶房里简单用过,毕竟主客有别。

  不过珠儿和小树儿两姊弟因为对宝豆小猴儿太过好奇,最后还是跟着吱吱喳喳的宝豆跑来前院,两孩子跟一只小猴玩得不亦乐乎,也不知是人逗着猴子开心,抑或是猴子逗着人玩耍。

  总归就是开心啦!

  酒过好几巡,谢馥宇已满面通红,都不知喝完第几坛酒了,此时的她陡然立起,一脚大剌剌踩在长条椅上,似醉非醉地再度举起酒碗,“来来来,一醉解千愁啊,大伙儿喝个尽兴,小爷陪各位醉通宵。”

  她正要以碗就口的手臂突然被人按住,侧首去看,她挑眉眨眸露出一脸微讶神态,带着醉意道:“怎么安王世子爷还没离开?咱们这儿的氛围与你可不太搭调吧?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硬留下有何意思?”

  在场的已有半数以上的人醉得东倒西歪,酒醉之徒不是缠着旁人说胡话发酒疯,便是直接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但傅靖战滴酒未沾,他清醒得很,且觉得从头到尾喝不停的谢馥宇其实亦然清醒。

  她是清醒着的,却要装出一副醉然之态,甚至有意无意地欲将他排除在外。

  “这碗酒被您这么一握,都洒了大半,多可惜啊,还请世子爷松手。”她笑道,眉眼如画,唇笑若花。

  既可爱又可恶。傅靖战内心骤然浮现的就是这般心情。

  他并未如她所愿放手,却是一把揪着她将人带开,离开众人的视线范围,来到那一座离大门口最近的浮雕影壁,在阴影之下,一切皆能坦然。

  “为何这般待我?”傅靖战挑明问了,目光沉沉,似欲看进她内心深处。“你想我知难而退,与你再无瓜葛-,所以才故意把粗鲁不文的一面展示给我看,要我对你退避三舍是吗?”

  谢馥宇用力甩开他的掌握,冲着他勾唇狠笑,“傅长安你少臭美,什么叫故意展示给你看?小爷我就是我,这便是我的真性情,我没想要你退避三舍,却要你清楚明白,我谢馥字永远不可能成为某人的妻子,我做不了谁的附属品,我就是我,唯心而已,如此而已。”

  傅靖战抿唇不语,面庞轮廓在这一刻绷得峻厉。

  但她有心激怒,哪里还怕把他惹火,只怕他越发恼怒,她越觉快活。

  于是她快活般耸耸双肩,两手一摊,一副吊儿郎当样儿,“傅长安,说真格的,我要是你的话就早早娶个大家闺秀入府当世子妃,让人家早早适应安王府的一切,为将来执掌中馈作准备。你嘛好歹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要钱财更是不缺,且论朝堂地位更是风光无两、好景无限,我就不信满帝京的高门闺秀和大家小姐能不对你蠢蠢欲动。”

  傅靖战死死瞪着她好半晌,她也浑不怕般眨眨眸与他对视,轻淡的浅笑一直缠隹嘴角。

  “所以……你想我做什么?”他语气僵硬。

  她双眉微挑,略觉出奇道:“我都说得如此这般通透,世子爷莫非还存疑惑?”语重心长般长叹了一口气。“自是要你好好相一个寻常的、好人家的姑娘,高门闺秀那很好,小家碧玉也不赖,只要真心喜爱那就好,成双成对、鸳莺戏水的,总好过你形单影只,一辈子就这么渡过。”

  “那你呢?”他眉目凛然,语气沉静。“你没了我,一辈子就寻到痛快欢喜?即便不能与谁成双成对,即便形单影只,也一辈子欢喜?”

  谢馥宇没心没肺般咧嘴一笑,眸底却有水润般的幽光颤颤烁动。

  她一颗小脑袋瓜蓦地频频颔首。“是啊是啊,是真欢喜,往后咱们就各走各路,各得各的风采,但愿世子爷能得良缘良配,有个贞静美好的女子成为你的世子妃,更是将来的安王妃,能令你后顾无忧,尽情纵横朝堂之上。”

  这绝非她的真心本意。

  傅靖战即使清楚她的伎俩,此时此刻听到这些可恶言语不断从她口中道出,要隐住自身这一颗心确实不易。

  他能看出她并非刻意挑衅,但严重的是她的全然弃守。

  她放弃他了,甚至从未将他看进眼底、放入心中。

  对她而言,他很可能什么都不是,仅觉他这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罢了,所以才会在最后的最后勉强花点儿功夫与他说这些有的没的……

  尽管自尊心残破不堪,傅靖战仍绷着一张峻颜。

  还能对她道出什么?

  只怕说出口的皆非好话,她听着难受,他必然也得承受那一份难受。

  咬咬牙,他再次绷紧下颚,藏在袖底的双手紧握成拳头。

  他转身就走,朝小宅院的门口离去,才几个大步,高大修长的身影一下子从谢馥宇眼中消失无踪。

  终于啊终于,成功将人给气走。

  谢馥宇杵在原地怔怔望着大门口方向。

  她就是要他去找个寻常的、可爱的、温柔贤淑的好女子结为良配,断了他对她的莫名想望,而今诡计得逞,本应该大笑特笑,她却无端难受,感觉一颗心就要被剜将出来,生生晾在烈阳底下曝晒一般,好痛……好痛……

  痛啊!

  她不禁瑟缩,双手捣紧胸口,躲在雕花影壁形成的阴影下细细喘息,艰难默笑,而眼泪一向来得太不合时宜。

  她都不知为何要哭,但,就是很想哭。

  即便莫名其妙,于她而言落泪也是一种指引,只是尚未指引她寻到方向。

  谢馥宇的赏赐来得甚快,入宫觐见后的第三日,宫里便来了旨意,只不过负责此差事的内侍是上镇国公府传旨,被点名接旨的谢馥宇临了还得从石桥巷这儿快马赶回镇国公府。

  皇上收她为“天子义女”,赐封“东海县主”,按品级每月可领俸给,且当真把东海一个小县作为她的领地,每年岁收亦有她一份银钱。

  此事一昭告天下,别的地方如何她不知道,帝京反正是闹腾起来了。

  想当年她谢小爷在国子监可是风流潇洒、名声响当当的人物,交友广阔不说,那完全是哪儿有热闹就有她的存在,帝京里多的是往日同窗和故友,大半数都随她玩过、闹过,与她泡过同一池子温泉的也大有人在,明明亲眼见证过谢小爷就是个男的,却不懂出外“游学”个七、八年后回帝京,怎就变成女儿身?

  这消息太惊人也太令人惊吓,一下子投向镇国公府的拜帖多如过江之翻,府里总管絶对是个有眼力的,不敢将这事上报到国公爷那儿,直接收集好拜帖亲自送至石桥巷小宅。

  谢馥宇本有意让镇国公府顶在前头,自个儿躲在石桥巷的私宅避风头,但天天看着谢家老总管往来奔波,心里也觉过意不去。

  最终她还是得认命,开始一封封回拜帖,并把住处所在透露给几位当年颇有交情的朋友。

  所以接下来又忙了好一阵,忙着接待上门拜访的旧交故友们,裴元擘领着一船的帮中兄弟早在半个月前就启程返航,她却没能一同回去。

  并非她无法走,而是想着,既然此趟回帝京已掀起千层浪,那干脆就直接面对这儿的一切,不管是亲人还是友人,不管旁人如何看她,她就是她,再不遮掩逃避。

  然后忙碌归忙碌,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她很难不去想傅靖战。

  她被封为东海县主那一日,石桥巷这儿有收到他遣人送来的贺礼,有吃的有喝的,还有几件颇符小宅风格的摆件……好像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更未见到他的人。

  是她把人赶跑,如今才觉难受吗?

  ……不,其实心中一直挺不好受。

  白日她要应付登门拜访的朋友们,有时也回镇国公府探望两老和奶娘,如今祖父待她的态度不冷不热,她偶尔作怪想惹他老人家,就直接抓谢定乾来练拳头,给府里上下看个够。

  当有事可做、有人得对付时,她较能忽略内心那股子疼痛,只是夜里自个儿一人独处,强行压制的意绪便轻易挣脱束缚,爬满心头。

  她并不后悔,就仅是……很难受,有种近乎窒息之感。

  她不想伤害傅靖战,结果还是得逼着自己说出伤人的话,她令他难过了,自己也跟着难过,很公平……很公平……

  此际天刚暗下,她沐浴后走出自个儿的寝房,小厅的桌上已摆好她的晚膳,珠儿丫头正给她提来一壶开胃消暑的乌梅汁。

  “小姐,可以用饭了。”珠儿露出甜笑,替她倒了杯乌梅汁。

  谢馥宇叹息道:“我瞧你们一家三口就过来小厅这儿一道吃饭吧,只我一个人多可怜。”

  珠儿可爱地摇摇头。“不成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该守的礼咱们得守住。”

  竟然搬出“国法”和“家规”来了?谢馥宇顿时啼笑皆非,摇了摇头看着珠儿转身,溜烟跑走。

  调回视线,望着桌上分量十足的丰盛饭菜,她不由得又叹了口气,才坐下来刚动箸,珠儿丫头却咚咚咚地跑了回来。

  “小姐小姐,有人敲咱们家大门,田爷爷去应门,那年轻女子竟说她是小姐的娘亲,小姐您要不去看看?”脆声劈里啪啦急语。

  娘?谢馥宇挑眉瞠眸,丢下筷子飞也似赶到门口。

  她近来招了一个姓田的独眼老汉守门房,此刻老田将门打开却提着灯笼堵在那儿,等着珠儿丫头请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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