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一算,她看过他的笑竟有十余样,样样风情万种。
不自觉地,她也笑了。原来她与他的缘分也很深,所以才能认识他这么久、看过他如许多表情,她突然戚觉自己好幸福。
「袁尚喜,你不伐木,愣着干什么?」一个监工走过来问她。
袁尚喜恍然回神。「对不起。」老是为了想他而误工,这习惯不好。但她不想改,相思也许磨人,但想他的时候却特别开心。
「算了。」监工也是收过礼,答应照顾她的人。「反正你的工作一直超前,只要你继续保持下去,其他的随你吧!」他离开了。
「我工作超前了吗?」袁尚喜倒不晓得。
怀着一肚子疑惑,她抄起斧子伐木。
她有些舍不得劈砍这棵让她想起柳啸月的树,但不砍不行,坏了修城大计,她小命难保,就不能再思念柳啸月了。
「为了我日后能长久的相思,委屈你了——」一斧、两斧、三斧下去,大树开始摇晃。
她停下来,留恋地再望大树一眼。
别人的爱情是以携手终身为目的,她呢,相思是她一辈子的追求。
「抱歉了——」
最后一斧正要落下,突然,又有一个流犯倒下去。「来人啊!快来人,刘老六受伤了!」
袁尚喜吓一跳,劈歪了,树没倒。
紧接着,三个监工从她眼前跑过去,没多久,抬出一个双腿尽折、浑身血淋淋的中年汉子。
她看着那一路滴过来、几乎淌成小溪的鲜血,眉间皱成一座小山。
「等一下,先帮他止血,否则这一路抬回城里,血都流光了。」
「已经把他的伤口绑住了,但血还是止不了,只能回去找大夫。」监工也很头疼,流犯损失太多,他们也有罪的。
「我来。」
袁尚喜二话不说,开始提气,丹田里只有一丝很微弱、比吹口气大不了多少的热流,这是她失去内力后,苦苦修练至今,才练回来的一点点成果,但在性命交关时,她也顾惜不了太多了。
她将仅剩的内力逼到指尖,封住刘老六前胸到患部的七处穴位,血流立刻停止。
监工们都呆了。
「只能撑一刻钟。」她苦笑,现在她的内力又贼去楼空了。「大概够你们回城,快点吧!」
监工们慌忙地把人抬走。
袁尚喜二度失去内力,疲累得再也站不住,整个人往后一倒。
咚!她后脑撞上大树,而后,就见无数落叶哗哗地往下落。
吱吱吱——一个可怕、刺耳的磨擦声响起,紧接着,一片黑影罩住了她。
大树倒了——
她瞪大眼,忘了呼吸。
可惜……没办法再想三公子了……旱知道,应该多想他一点……
死到临头,她脑海里居然只有这个想法。有点荒唐,但她真的想不到其他。
她遗憾地闭上眼等死。听说人死后,头七可以回魂,她要给所有认识的朋友托梦,祭拜她,不用元宝蜡烛香,只要烧幅柳啸月的画像给她就行了。
最好逢年过节烧一幅、生祭死祭再一幅,当然,大家没事时多烧一点,她也是很乐意收的。
不过……
这棵树怎么到现在还不压下来?
她忍不住睁开眼,没瞧见预想中的苍翠,倒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正对着她皱眉,那深邃的眸一如既往的认真、凌厉。
「三公子?!」他怎么会在这里?是他替她挡住了大树?
「你还不起来?」幸亏他及时赶到,否则她小命难保。唉,不知她这粗心大意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
「我……喔!」能活着继续想他,她当然不想死!她立刻爬到他身边。
「你站起来吧!」他不知道她又一次失去内力了。
「我也想,可脚没力。」
他深吸口气,双手用力,把树干推向一边。「没事吧?你吓坏了?」他以为她是被吓到没力。
「不是。」她翻过身,躺地上继续调息呼吸。「刚才用了内力……」
「你不知道散功后,至少半年内不能妄动内力,轻则经脉受损,重则终生瘫痪?」
「意外嘛……」
柳啸月被她气得半晌说不出话。
她摸摸鼻子。她承认,有时候她行事很冲动,总把他气得半死。她不愿他见她就发火,但她真不是故意的,她服软,她认输。
「三公子。」她笑着。「你怎会在这里?」
他瞪她一眼,气犹未消。
她缩了下身子,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颗球,往地缝里滚去。或许,他看不见她,就不会生气了。
「袁姑娘、袁姑娘——」却是刚才送刘老六回去的监工之一又跑回来了。「刘老六没事了,大夫说你止血止得好,多谢你了。」
「不客气。」她摆摆手,继续瘫着。
「你——」监工不明白,她怎么一直躺在地上,还有,旁边突然冒出来的人是谁?
「我没力气,休息一下。」
「喔,那你休息,剩下的事,明天再做。」袁尚喜能干又善良,后头又有人在打点,监工乐得卖人情给她。
监工走后,柳啸月看着她。「你还会治伤?」
「我不会啊!」她比出两根手指。「我只是帮人点穴止血。」
「你不早说!」早知她是为救人才二度散功,他也不至于生气。
「啊?」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满天下嚷嚷吧?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累瘫在地上起不来的身子,既心疼又无奈。
他扶起她,让她盘腿坐好。
「你干什么?」她惊讶。他千万别说要把内力还她啊!
他叹口气,抚上她憔悴的脸颊,想起两人一起对敌时,在夜风中,她狂放又潇洒,但近看她的眸,却复杂得让人心悸。她看他、躲他、爱他、避他、渴望他、又推拒他……一个人心里怎能存着这么多心思,她不累吗?他替她感到疲累啊……
「尚喜,你想过成亲吗?」
她呆呆地看着他,活了二十几年,此刻是她这辈子最兴奋的时候。他们之间,好近好近,他的手好热,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融化了。
「尚喜。」他在她鼻子上拧了一下。「我跟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
「啊?」她恍然回神,脸红得快冒烟。「对不起,我没听见,你能不能再说一次?」
「我说,你想过成亲吗?」与他一起携手。
她很爽快地摇头。「放心,我不成亲,一辈子都不成亲。」所以他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她不缠人。
柳啸月有一种喝到陈年老醋的感觉,嘴里、心里酸得腻味。
「做我的娘子,与我成亲,你也不愿?」
「三公子,你在试探我吗?」她笑了,有些悲伤,但更多的是坦荡。「我不成亲,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不成亲。」她说得很认真,仿佛在立誓。
他听得怔了,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第6章
柳啸月帮袁尚喜运功疏理经脉,并且在她体内留下一道真气,方便她日后可以更快地修练回自己的功力。
自此,他不再掩饰行踪,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身边,助她修城。
陈守将也帮他,藉口袁尚喜工作出色,调袁家三口入守将府,充为仆役。其实他们就住一个院子里,柳啸月的房间就在袁尚喜对面。
她差点乐疯了,现在的日子与在沛州时差不多,每天可以看到他,偶尔打个招呼,其乐无穷。
当然,修城还是很辛苦,不过有他在,她吃黄连都觉得甜。
他脱下了白衣,换上青衣短打装扮,陈守将一见,就指着他笑。
「哈哈哈——我以为你真成神仙了,原来也是人,也有狼狈的时候,很好很好。」柳啸月的朋友里,没有一个不唾弃他的潇洒。一个大男人,整天穿得一身白晃来晃去,说什么行止进退,不是寒碜人吗?
「我一直是人,看不出来是你有眼无珠。」他甩头,走人。
「这小子……」陈守将给呛了个半死。「没关系,现在让你嚣张,如果袁丫头的想法真如我夫人所说,是情未灭,但心已死,你想娶人家,早晚得来求我!」
柳啸月来到城头,袁尚喜正在那里探头探脑。
「你在看什么?」
「有个监工跟进城的胡商吵起来了——咦?」声音好耳熟啊!她跳起来,回身看见他,笑容衬着蜜色小脸,像秋天树上成熟的果子,不止甘甜,还带着让人心恰的芳香。「三公子,你怎么来了?」
「我不是每天都来帮你修城吗?」她用得着这样,见他一回,就吃惊一回?
「是啊!」但她从没指望这种日子能长久,只当过一天,是一天。
「监工为什么跟胡商吵架?」
「好像是我们修城,把路阻了,胡商的车队进不来。」
「他的车队能有多大,这么宽的道路,两辆马车并驶都够了,分明是无理取闹。」
「我也这么觉得,」她点点头,不想看了,开始弯腰搬石头。
「蹲下去再搬,小心闪了你的腰。」柳啸月对言行举止都有要求。
她缩缩脖子,只得照着做。其实他说的她都懂,不过有时候会犯懒。
「三公子,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待到你嫁我为止。」
她窒了下。「三公子,你又跟我开玩笑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足以洞金穿石的火热眼神让她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他虽没与姑娘交往过,但说书总听过,他可以肯定,她现在这种表现是对他情动了。
但她为什么老躲避着成亲的问题?
袁尚喜被看得受不了了。「我去提水。」说完,她匆匆跑开。
他身如飞絮,紧贴着她。
她想躲,又舍不得,跟柳啸月相处的机会,是女人都不愿放弃。
她只得咬牙忍着,偷瞄他一眼,又迅速转移视线,再瞄一下、再闪、再瞄……
柳啸月失笑。「你可以正大光明看,何必偷偷摸摸?」
「我没看啊!」她赶紧低头。
「如果是我叫你看呢?」他加快一步,贴到她身上,温热的吐息仿佛就在她耳畔。
她诧异的目光迎上他,近在眼前的俊颜如画一般,那深邃的双瞳,写尽了山川的秀美。
这是她倾尽性命暗恋的男人,她真的好喜欢他。
「三公子,你不用测试我……我……我不会有其他心思的。」
「其他心思是什么?若我要你有呢?」他真被她搞糊涂了。爱恋不是为了聚首,那她求什么?
「你又来了。」她摇头。「三公子,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一辈子——」
「别发誓。」算他怕了她。「我们不谈那些事了。你……你在这里习惯吗?」
「还好,除了……」她摸向腰边,想念她的酒葫芦。
「酒喝太多,伤身。」
「我知道。」只是习惯了,乍然失去,心里空虚。
「以后我陪你喝茶,酒,戒了它吧。」
她微笑不答。她可以习惯对他的情,但绝不敢习惯他的存在,因为在她的生命里,他是最容易消失的人。
「尚喜——」
他说到一半,一阵惊慌声起。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她与他相视一眼,加快脚步跑下城,几个监工已经和胡商们打成一团,运货的马车倒在一旁,掉出少许的皮毛和药材。
「三公子,不太对劲,十几辆马车,运送的货物怎么那样少?」还有,那些胡商的手脚也太俐落了点。
「我去看看,你自己小心。」柳啸月走过去,试图分开打成一团的人们。「住手!叫你们住手,没听见吗?」他放倒了两名监工、一名胡商,但混战却没有停止,依旧激烈。
袁尚喜左右瞧了瞧,抄了根扁担,开始偷袭那些胡商。
「官兵打人了、官兵打人了——」一个胡商大声喊,没多久,那呼喝声就传遍了城门。
「笨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官兵了?我是犯人。」说着,她又敲晕一个胡商。
这时,已有官兵去禀报陈守将城门口的暴动。
柳啸月边打,边退到袁尚喜身边。「这是有人故意捣乱,一会儿情势不对,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知道。」在打斗上,她是懂得识时务的。
柳啸月净找那些喊得最大声的胡商打,一拳下去,就倒一个。
但胡商却越聚越多,从三、五人,一下子变成上百人,柳啸月可以周旋的地方越来越小,他开始考虑真的动手。
但他又担心,见了血,胡商们的攻击会更疯狂。袁尚喜还在这里,万一伤了她,可就不妙。
「尚喜。」他目光四顾寻找她。得先把她藏好,再图后路。
「这儿。」一个细小的声音传来。
他看过去,袁尚喜不知何时寻了一个城门洞,悄俏地躲进去。听见他的呼喊,她探出半个身子跟他挥手。
他忍不住想笑,这丫头真是越瞧越可爱。
她安全了,他就不再客气,手一抖,一柄柳叶镖夹在指间,落花似地翻飞起来,一眨眼,夺去数名胡商性命。
同时,他不着痕迹地往她躲避的方向走。他不止要镇压这场混战,还要保护她。
那些胡商被乍然的血腥吓了一跳,场面瞬间凝窒。
柳啸月乘机来到袁尚喜面前,把她躲藏的城门洞掩得密密实实。
「南蛮子,你敢杀人!」一个胡商暴喝。
柳啸月冷笑,只有北方的当涂族才会这样称呼尚善国人,可见这些人不是单纯的胡商,他们掀起这阵混战是有目的。
「兄弟们!杀了他,给我们族人报仇!」那个胡商大喊一声。
随即,假装胡商的当涂人露出了狰狞面目,他们从翻倒的马车里抽出兵器,呼喝着杀向柳啸月。
「果然,十几辆马车,怎么可能只装那一点点货物?恐怕他们是弄了点皮毛和药材装点门面,里头全藏了兵器。」袁尚喜越发觉得今天的混战大有内情。「可他们搞这么多事,想干什么?」
「何人敢在城门喧闹,还不给本将停下来!」却是陈守将率领部属镇压来了。
袁尚喜心一跳,大散关是尚善国的边防重镇、陈守将是大散关的灵魂人物,若他有了意外,当涂族人会如何?大散关又将如何?尚善国危矣!
她躲不住了。「陈大人,你别过来!」
「尚喜!」发现她从城门洞跑出去,柳啸月赶紧追上去。
袁尚喜没了内力,但身法还在,她左闪右避地冲到了陈守将身边,想也不想便将他扑倒。
咻!一枝利箭像晴天一道霹雳,划过陈守将的头盔,把盔顶装饰的宝石震得粉碎。
陈守将瞪大眼。若不是袁尚喜反应快,他已经死了。
「保护将军!」柳啸月大喊,双手各夹两柄柳叶镖,手腕微震,柳叶镖射出,就像一道光,穿过一名当涂族人喉咙。四柄柳叶镖,把陈守将附近的敌人杀个精光。
这时,官兵们终于反应过来了,排行列队,将那些当涂族人合围歼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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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
柳啸月拉着袁尚喜,他颤抖着手,久久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