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是这丫头!她以为那群孩子必定会为了担忧娃儿的心情而不让她前来。她想过任何一个审她的人,却没有料到是鸟娃儿……
最不想伤害的就是这小丫头啊……唉!
“婆婆,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喜容难过的问道,因心里激动,声音微微颤著。
就算那日她看穿是婆婆,就算是她亲眼见到婆婆伤了少主哥哥的,就算婆婆自己承认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策划的……
她还是想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这一切不是真的!
“……”月琴不语。
“婆婆!”喜容急切的唤道,眼神慌乱无措。
告诉我!告诉我这一切不是真的呀!婆婆……
又是一阵令人坐立难安的静默,不知过了多久,月琴才缓缓启口:
“那日,你听见了……我恨!我恨柳谢悠杀了我的绯儿!我巴不得拿所有人的命来换我的绯儿!”一字字带著血泪的控诉、句句充满清晰的恨意与痛楚。
喜容轻叹一口气,“既然如此,又何必为柳庄清除当年参与屠门的江湖门派呢?”
别说是这些年众人好不容易查出当年参与的门派,就连一些仅是有些微关联的小门小派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还有当日那三根银针……据冬秀后来说,当日在外头,若非有那三根银针凑巧射在与她交手的那名歹人背上,那日倒卧在地的就成了冬秀了。
真的是凑巧吗?
凑巧到,一旦解决了当日月婆婆引进柳庄的人,当年水榭门的仇就全报了?
凑巧到,所有对水榭门、对柳庄有杀意、有贪念的人,全都在当日被一举拿下?
“……”月使仍是无言以对。
“婆婆!”
“……唉!”又过了许久,一声轻叹从月使紧闭的双唇中轻轻流泄而出。“丫头,你就这点不好……这执著的毛病跟你鸟爷爷一模一样,心软又死心眼……这些年若不是大伙儿护著你,肯定要吃亏的……”见她专心的听著,她才继续淡淡的说:“我是恨著柳谢悠,但却轻忽了感情的复杂啊!”
“婆婆……”
“当初只是想给柳谢悠一个教训,然而,我没想到那帮人会赶尽杀绝……”轻忽人性的贪婪是她的不对,她没料到引来的不是帮手,而是一群自己也控制不了的财狼虎豹。
原本她仅是想重创水榭门、除掉柳谢悠而已,就像当年柳谢悠做的一样,一报还一报。可没想到那群人像是嗜血的野兽,原本的警告变成一场屠杀……
“丫头,我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爱著你们还是恨著你们了……复仇,本就是我当初进入水榭门的目的……”月琴的眼中有浓浓的恨意,同时又有著深深的关爱。
当年她的绯儿惨死,为了复仇,她费了好一番精神混入水榭门四座使,伺机而动。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这期间鸟吞日竟然从外头抱了个襁褓中的小女婴回来,死赖著她要她照顾,这一照顾,让她不知不觉将对绯儿的关爱全倾注在小喜容身上了……
“如果有谁要取你们的性命,那只能是我。”
“婆婆……您分明无心斩草除根,又何苦这么说?”早在这七年问,有太多太多的机会可以动手了。
“您根本狠不下心,花珏说少主哥哥那一掌,您根本未尽全力……”
“是啊……我无法不恨……却又狠不下心……”所以只好将自己逼入这样的绝境。
混在水榭门与柳庄大半辈子,许多事她多少也明白,当年绯儿的确是被她惯坏了;她的绯儿在自家里是个孝顺的孩子,但对于江湖人而言、对于无辜的百姓而言,他的的确确是个十恶不赦的嗜血魔头,偷抢拐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当年的愤恨因错在绯儿、因理解事实而逐渐被冲淡后,余下的是对柳谢悠恩将仇报而感到不能释怀。
绯儿是将柳谢悠当成知己般看待的啊!她怎么能忘了绯儿每日对她说到这个至交时,眼底散发的那道开心光芒?绯儿朋友不多,一旦相交便是推心置腹,所以,自己可以说服自己原谅那些恨著绯儿的人,却无法原谅这个将绯儿推向死路的柳谢悠。这个假仁假义的伪善者!
然而,这一切又在她捡到鸟吞曰的手札后有了变化。
想到那本手札,她不禁摇头轻笑。谁想得到那疯疯癫癫的鸟座使竟会写这么细腻的笔记?里头除了不伦不类地写下“娶回小琴当老婆之万无一失完美计划”外,更清楚记载了将她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尽数推翻的事情——
当日柳谢悠再度前来“汉舞堂”是怀著一片真意,打算要帮她的绯儿改过自新、重新开始的,无奈被一群好大喜功的人士跟踪利用了……
所以,当日逃离那场浴血寿宴时,鸟吞日那些话是真的对著她——对著一心一意想复仇的秦丽妍说的。
所以,在明白这一切都是个错误后,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好怕因这些孩子而逐渐忘掉她可怜的绯儿。而在面对这些孩子时,她又如何能不内疚?是她害了这些孩子的爹娘与师父啊!
最后,她的计划于焉成形,她想了很久,能弥补的就是将当年余孽尽数铲除,对这些孩子不怀好意的人,让他们尽数消失于这世上。反正她手里的人命早已难以计数了……
然后,她想让他们明白当日的经过,带著对她的恨意,藉由柳熙斐的手让大家结束这一切,让这一切有个结果,让大家都好过,让大家都解脱,于是她继续扮演那冷残的凶手,逼迫柳熙斐交手,无奈那孩子步步留情、只守不攻,她索性下重手。
那掌对柳熙斐生命无害,却足以令在一旁的风炽与花珏有机会、有借口击杀她,想不到竟连最冲动的风炽都不忍下手…
是她低估这些孩子的聪明了吗?柳熙斐与花珏就罢了,怎会连喜容这小丫头都看透了呢?是她技巧太糟糕?计划不够缜密?还是她当真老了吧?
“唉,是命吧!我真没料到是你这小娃儿呢。也好,这样我也方便些……”她喃喃道,起码以丫头的身手绝对阻止不了她接下来要做的事。
然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吞下藏在暗袖里的毒丸。
“婆婆!”她的速度极快,一旁的喜容马上扑上前去,却根本来不及阻止。
“月使!”因担忧喜容而来的柳熙斐与花珏,一进来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原本由花珏搀扶而来的柳熙斐让自己靠向风炽,而花珏疾身前往探视倒卧的月使。
“没想到我恨了一辈子,最后放不下的还是你这小丫头……”服毒后,就像平时一般,月琴一脸平静地轻抚著喜容的头,柔声道:“鸟娃儿,婆婆我呢,已经将大半的门派清理了,剩下那些落网之鱼,不成气候,要是你们还无法解决也就活该……”
“婆婆!婆婆!不要……”不要用这种交代后事似的口吻说话!不要用这么慈祥的语气对著她说这么残忍的事情!喜容在她怀里低泣。
大家总说疼她,却又都一个接著一个相继离去……
在将喜容推向柳熙斐怀里后,月使任由花珏查探自己的伤势与毒发状况。她微笑对花珏轻道一句无妨后,抬头望向柳熙斐,此刻眼底一片平静,再无恨意。
“庄主,这些年来,我先后藏匿水榭门与柳庄,我不是不明白绯儿做了什么……”
“月使,当年爹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憾事,他真是一心一意想帮助汉舞堂导人正途,不曾想过要害绯叔……”
“…是啊,当年我始终当这是个借口……”直至七年前引狼入室那一刻,才知道人性贪婪竟无法驾驭。“至少现在相信还不算太晚,我想我应该多少有些弥补……”唯一出错的是这群傻孩子们啊!这般的重感情,害她最终想让他一报杀父之仇的计划无法达成……唉!她轻叹一声。
“呜…咳咳!”脸上维持著一片轻浅笑意,直至再也无法压抑喉头涌上的鲜血,口中一甜,尽数喷出。
“婆婆!少主哥哥、花珏、风炽你们快救救她!花珏!少主哥哥!”
喜容扯著柳熙斐的领口,无助的哭泣,一双泪眼紧跟著花珏,“花珏你救救她!月婆婆是饮毒,你最厉害了!你救她、救她、救她呀!”
“吞日,你是来接我的吗?……也好,此生我对不起众人,我与你一同下去赎罪吧!”突然,月使迷糊的话语令在场的人为之一僵,只见她眼神涣散迷离,唇畔却难得绽出一朵浅浅笑意。她不苟言笑痛苦了一辈子,此时竟开起玩笑来,“我说你手札那鬼计划真是糟糕,下去后我教教你吧,不然你就算做鬼也讨不到老婆……”
仿佛间,她听到鸟座使又跳脚直道:“哪有!”看见他红著脸伸出手拉她,月使浅笑伸出手回握,眼眸合上,凝在嘴角的笑容不散……
花珏细看过后,无奈的摇首,宣告回天乏术。
“呜呜,少主少主……婆婆竟然自尽……为什么?呜呜……为什么……”
风和日暖的午后,伴随著喜容止不住的哭声,笼罩在柳庄的是深深的忧愁与遗憾。
数日后,除了庄主与柳庄三使外,无人知晓月使真正的死因。只道是日前一群歹人闯入柳庄,月使拼死相搏,造就了一场难以弥补的遗憾。
柳庄以隆重庄严的丧礼,厚葬了德高望重的月使。
是结束也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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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朗晴空,柳熙斐与余下的三使以悠闲之姿由隐苍山一路向南巡视各地的布行。
最终来到当年水榭门之遗址,柳熙斐打算在此重建一个全新的园林宅第,是他们四人未来的家。毕竟隐苍山的柳庄里头有太多众人的回忆,而那些回忆太深又太沉,与其一辈子待在那儿守著对月使又爱又恨的思念,不如回到最初,重新开始。
目不转睛的盯著工人一砖一瓦堆砌出未来的家,喜容忍不住对柳熙斐问道:
“少主哥哥,你今后有何打算?”
好奇怪,虽然记忆回复,但还是少了真切感,或许是事隔多年景物已非,即使明白这是自己生长的地方,但望著这一望无际的空地,她就是觉得陌生不踏实,唯一的真实来自于与少主紧紧交握的右手传来的温暖热度。
无法对此地重燃从前的热爱,她的心中多少有些遗憾。
众人的喜怒哀乐,就是从这儿改变的,之前无法体会大家的浓烈情感可归因于失忆,而今虽已寻回从前的记忆,面对这一片等待重生的空地,她依旧无法产生对故址的热情,往事如云烟一般,她的情感已淡。
许多事,逝去了就无法回到从前……
“容儿认为呢?”他温柔回道。
“唔……”喜容微偏著头想了一下。
老实说,她没有想法。
无论少主哥哥打算作什么,肯定不会留下她的,一旦有此从知,她只要相信他就够了。
“想从此云游四海吗?”柳熙斐诱导地再问。
“啊?”这怎么可能?
喜容闻言微愕地抬头注视他。等等,她似乎看见少主眼底闪过一道精光以及浓浓的笑意。这熟悉的神情……
“好啊!好啊!”一旁的风炽却是迫不及待地开怀应和。
天知道这几年为了寻仇、复仇,四处奔波的口子,根本不是人过的生活,他想要天南地北各处走啊!少主有此想法是再好不过了。哈哈!他喜形于色、满心雀跃的想著。
无奈这样单纯的想法换来喜容与花珏两道睥睨的眼神。
“你、你们做什么这样看我?”瞧得他浑身不舒坦,像是他做了什么蠢事似的。“不是本来就该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来个相忘江湖、隐居不问世事的吗?当年水榭门一事都已经结束了,咱们该是就此过著闲云野鹤的生活呀!”喔!好憧憬好向往好朝待啊!
闻言,喜容眯眼对风炽道:“退隐?你以为退隐之后哪来的银两养你这大饭桶与花珏的挑嘴?闲云野鹤?要养你这只大食怪是要靠金子喂的。”越想越气,她一扫方才轻愁,化身成茶壶备战姿势怒指风炽。也不想想之前每次出门喳呼著说不是美食不吃,若是美食就吃不够的人是谁?
她喜苑辛辛苦苦卖出的布匹所换来的银两,有大半是换成了食物落入这两人的肚子,他现在竟然说要隐居?!
不事生产哪来的钱可逍遥?
“……”花珏美目亦死瞪著风炽。
白痴!少主逗著喜容呢,他去凑什么热闹?少主刚刚那熟悉的算计神情,怎么看怎么毛,想也知道柳庄短期不可能说抛下就抛下的,就这呆子当真,傻傻地应和,连带的还害他受到波及。白痴!蠢猪!
“我、我不过是顺著少主的话说的……你们干嘛这么凶?”
遇到这两人,风炽所有的威风尽化为一句嗫嚅。
“哦?这么说倒是我的不对了?”闻言,柳熙斐轻轻的笑了。
“不,少主我——”他到底走了什么楣运呀,怎么这三人说到最后都是他的错?
“唉,别这么紧张,未注意到你的心思是我的不对。”柳熙斐笑道。
但那笑容,笑得风炽浑身发毛,终于感到不对劲。
“少主,风炽他有口无心。”这傻子不会又害他被算计了吧?花珏赶紧为风炽缓解——也是为自己。天知道这少主与喜容有什么毛病,每次他和风炽犯错都采“连坐法”,感情好也不是这样被他们玩的,还是赶紧为风炽脱罪,离开这个话题。
无奈,掉入陷阱的小兔子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柳熙斐一扬手,继续笑笑的说:“嗯,我懂,这些年你们也劳苦功高,难得知道你们有这般心思,怎好不顺你们的意呢?”他略微沉吟后再道:
“风炽,你的性子快意恩仇,不计后果,只怕将来是施恩难、结仇易……”
“唔?我有这么糟糕啊?”风炽搔搔头,皱著两道浓眉问道。
少主这番话说得像是他没脑子似的,这骂人不带脏字的修养是越练越高段了。
“不,这并非说你糟糕,而是咱们柳庄如今需修身养息、重新定位,我希望将来柳庄就只是单纯的商行,不涉江湖。因此,在这段期间内最担心的就是有任何突发的状况,或有人惹是生非……不过既然你们也有心暂时放下职务重担,不如……”他特意延长语调,听得花珏与风炽心头七上八下。
“不如暂时卸下花苑与风苑之务,咱们此时得大力藉助风炽你超凡入圣的武艺,随时护著容儿不在洽商时有所闪失;麻烦花珏八面玲珑的能力,管理失了月使的柳庄内务。”
“是。”花珏聪明的闭嘴不语,仅顺从的接受。他明白少主非那样不念旧情的人,做此安排肯定有什么算计,多半是激将法,打算诱引他们说出什么好顺著他的计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