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熙斐闻言,仅淡道:“月……秦夫人,想必您方才必定听见我与容儿的交谈,我若早知有人埋伏于咱们庄内,又怎会不设防呢?”
乍闻他的一番话,月使沉默了半晌,蓦地,她一个旋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手中疾射出三道银光,只见柳熙斐身子微偏,轻易闪过那沾满剧毒的银针。
银针以极快速度飞射出窗子,屋外传来一声闷响。
喜容透过窗缝才发觉,屋外不知何时早已经分成两派在厮杀,方才三根银针正准确的插在本与冬秀交手的歹人背上,此时那人倒卧在地,已无气息,眼里流出二道黑血…
几刻钟前,还是一个平淡温暖的早晨,月使的三根银针,无疑是正式宣告决裂,粉碎了虚假的宁静。
刀剑碰击的尖锐声,听得喜容胆战心惊,更有一些影像掠过她的脑海。无奈此刻由不得她细细追究,外头混乱的厮杀、里头少主与月使激烈交手、风炽与花珏同时亦得应付几名身手轿捷的武林人……
几名后来闯进房的人眼尖地瞥见被护在一旁的喜容,立即喝道:“那儿有个不会武的小姑娘,肯定是精商却不懂武的“鸟使”,我们抓住她,还怕其他人不受牵制吗?”
“上啊!兄弟们!”眼见一张张狰狞的面孔急速奔来,喜容对自己低喃:“别怕,喜容,千万别成了大家的负担……你跟著花珏习毒习医不就是防著这一刻吗?”随即衣袖一挥,散出一片香气四溢的粉末。
“呜!是毒粉!”
“这是——化功软筋散?!”
“传闻柳庄唯有花使使毒,鸟使怎也会?”见来人轻易被制伏,自己多少帮上点忙,喜容这才放下一颗揪紧的心,强迫自己若无其事地轻松道:“传说不可信,诸位方才不也瞧见月使射出毒针?月使也不是以毒术闻名的吧。”藉此遮掩自己内心的惊惧。
“哼!传闻鸟使胆小如鼠、见血即花容失色,你以为咱会怕你这小妮子吗?”一名身著藏青色布衣的彪形大汉语带不屑地道。
喜容轻笑,“呵!怕不怕我不清楚,我不爱轻取人命是真…但,却不代表不会,若不信,诸位尽可一试!”
“这——”只早先发声带头的那人,此时不免有些迟疑。
“喜容只望诸位静候一旁,万勿膛这浑水,毕竟生命可贵。一待事了,这软筋散的解药立即双手奉上。”
“哼!这区区化功软筋散我毒蝴蝶宋蝶儿才不放在眼里,今日我偏要试上一试!”眼见下毒的是一名平凡少女,方才甚至是需要人护著的,仗势著自己也身怀毒技,人群中一名红衣女子喊道。
“就凭你也想阻止咱们?呜…”话未说完,便是一阵腿软,跌坐在地,她甚至没来得及接近喜容。
倒是喜容莲步轻移,走至她的身旁蹲下,抿唇一笑,“成不成,现在不就知道了?都说稍安勿躁了,何苦自讨苦吃呢?另外,宋姑娘好大的兴致,这毒蝴蝶宋蝶儿的名讳,不嫌太过拗口吗?”她揶揄道。
“你!呜……噗!对我噗噗……下了什么呜……毒、噗?”宋蝶儿声泪俱下恨恨地道。
“不过是些小兴趣罢了,这“明猪有泪”比起那“区区化功软筋散”更上不了台面,我劝宋姑娘若不想丢脸,最好少开口。”
“你!”未蝶儿当真不敢再开口出糗,只得含泪恨道。
在场的人见宋蝶儿面红耳赤、声泪俱下,误以为她中了什么痛苦难耐的剧毒,皆惊惧的闭口不语,束手就擒。
喜容站直身子开口道:“诸位今日一来,想必定是熟知当年水榭门一案与柳庄的关系,”唇畔浅浅笑意一凝,“各位当真以为在有那样的前例后,咱们柳庄会毫无防备酌任人宰割吗?”清软的嗓音此时因一手好毒技而硬是变得如金石一般,掷地有声,清楚敲在众人心底。
“哼!鸟娃儿你倒是长进不少。”与柳熙斐交手的月使一笑。
“月婆婆……”闻声,喜容回首,一脸忧容,一扫方才谈笑自若的神情。
对付这些外人容易,但对象若为月婆婆……这些年朝夕相处,疼她、爱她、管教她、会对她嘘寒问暖的月婆婆…她要如何冷静?
随即,不知是柳庄训练有素,抑或这些散敌太弱,不出几刻钟,原先势均力敌的气势已呈一面倒的景象,只余柳熙斐与月使在激烈交手。
一旁已制伏所有人的风炽与花珏在确定这些人无法再生事端后,便交由冬秀等人守著,两人来到喜容身旁观战。
因对月使又敬又恨的感情,让他们决定暂时不插手,不愿以多欺一,介入柳熙斐与月使之间。
只瞧了一会儿,风炽与花珏皆暗自心惊。
原以为月使经年使用执法杖,今日少了称手的武器必是处处受制,不料去掉手杖,月使身形更加轻盈,此时使的是“双舞堂”的功夫,步法诡谲、变幻莫测,所幸少主武艺亦是精湛、身形敏捷。二人见柳熙斐身形一偏,惊险闪过月使的掌风,风炽脱口而出:“不妙!”
“谁不妙?”喜容立即面色苍白紧张问道。
那两人移形换影速度极快,不会武的她压根瞧不清二人身影,看得她一双眼睛酸涩且吃力,又因极度担心二人状况,仍是死盯著那两道纠缠的黑影。身处这样无能为力的情况,她只能慌乱的依靠花珏与风炽的神色来推估现状如何。
花珏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是谁有差别吗?丫头你不都一样会伤心难过。”见她仍是执著以对,轻叹一声后道:“少主武艺虽略胜月使,但月使招招不留情,少主却步步留余地……短时间可应付,但时间一久,肯定屈居下风的……”
不过,虽然他不是很肯定,但他有种月使肯定也未尽全力的感觉,否则,以少主那样几乎只守不攻的状态,击败他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像是要印证他心中所想的似,只见月使喝道:“柳熙斐,你再自以为是的只出七成功力,莫怪我下重手了。”
“月使,请您冷静下来!莫说当年有误会,此刻您所有的人也都束手就擒,只剩您只身一人,您如何抵挡得住柳庄上下?”挡下她朝面门袭来的右掌,柳熙斐回道。虽恨她血刀自己亲人,但凭藉著这些年的情谊,非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愿下重手。
“哦?”月使环顾四周,眼见所有人果真皆被制住,她轻声低喃:“只剩我啊……”奇怪的是她竟不怒反笑,眼里俨然有股放手一搏的气势。“只剩我的话……”
只见她左腿急速踢向柳熙斐,速度之快,令柳熙斐只能惊险躲过,却无法挡住她随之而来的右掌——
“不要——”
众人皆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一拥而上,混乱之际,只余喜容的惊呼清楚地回荡在众人脑海里,久久无法停歇……
第九章
七年前。
今日是“水榭门”门主柳谢悠的五十大寿。
由门内堆叠如山的贺礼与川流不息的恭贺人潮,便不难明白水榭门在江湖上的重要地位。
所有的奴婢打从天未亮即换上新裁好的衣裳,忙著接待不断涌人的宾客、忙著炊煮——即使今日重要宾客的一切吃食皆由名闻遐迩的“筵香楼”供应,但人手仍是不够。
这样忙碌的日子里能偷闲的,也只有不需做事的年轻一辈主子了。
“少主哥哥、少主哥哥!”
喜容娇嫩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柳熙斐一回头便准确的抱住跳进怀里的小人儿,因急速奔跑而潮红的小脸对著他笑得好不开心。
“怎么了?”他将她放下地,随即蹲下,先是帮她整理因一路跑来而显得凌乱的衣裳与发丝,而后熟稔的牵起她的小手往宴客厅走。
“门主与夫人这回可请来当红的梨园戏班呢!少主哥哥。咱们水榭门今日好不热闹呀!”
她从来没见过水榭门有这么多人过,今日简直是热闹得不得了!
“是呀!”他疼宠的对她笑道:“还有“筵香楼”的酒菜呢!”额外补充她一个消息,不意外地见到她更加兴奋。
“咦?真的吗?真的吗?”喜容一听立即抬头开心地问道,小脸因兴奋更显红润。
“筵香楼”是天下第一的酒楼,平日有钱都不一定吃得到,更不用说是出借大厨了,也只有与筵香楼老板是至交的水榭门门主柳谢悠才有这样的特权。
“真的!真的!少主哥哥可曾骗过你?”柳熙斐一脸笑意的回视。
“不曾!”喜容先是摇摇头,再一脸期待,一双眼睛亮晶晶宅闪著光对著柳熙斐道:“那少主哥哥我们快去瞧瞧!快点、快点!”原先被柳熙斐牵著的小手,此时“反客为主”的强拉著他,快步向前。“据说“筵香楼”炒出来的鱼干虾苗比皇宫里的龙虾鱼翅要美味十倍——?”
“少主。”喜容的话被适时来到的花珏、风炽打断,两人先向柳熙斐行礼,而后花珏故意对著喜容道:“小喜容,门主过寿,你在兴奋些什么?远远就瞧见你蹦蹦跳跳的像个跳蚤似的。”
“花珏!你难道就没别的词可以形容了吗?”她鼓著脸怒道。
可恶!什么跳蚤?花珏的嘴真坏!
“有!”花珏一脸诚心改过地说道,见她脸色稍缓,再恶意的补上,“肥嘟嘟又爱吃的胖跳蚤。”
“花珏你!”喜容抿著嘴,一脸克制,没牵著少主的那只手捏成拳,握得死紧。可恶!她忍、她忍、她忍忍忍。
今日一早,梅儿姐姐与花姨才将她打扮成小美人一个,还笑说她像花姨一样漂亮、像夫人一样有高贵气质,所以如果是夫人,肯定不会冲上前去对花珏又踢又咬的,她要效法夫人一般高雅,所以她忍!
“我什么?瞧你方才说得活灵活现的,别说花珏哥哥我对你不好,待会儿有鱼干虾苗我就净往你这小跳蚤嘴里塞,倒是你可别来跟我抢龙虾鲍鱼。”花珏像是逗上瘾似的,故意说道。
“你!臭花珏!”喜容气得冲上前去要打他。
可恶!夫人是不会打花珏,但花姨会!最多她不要高贵气质,只留漂亮就好了。她要打扁臭花珏、缝起他一张臭嘴!
“花珏你别逗她了。”柳熙斐一手拉住喜容,一面轻声制止花珏。
“哼!”喜容孩子气的偏头不理花珏,转而继续缠著柳熙斐道:“少主哥哥走嘛走嘛!我们去瞧瞧那“筵香楼”的大厨究竟是什么三头六臂,竟能煮出天下第一美味的料理。”
“传闻多半是托大了,容儿你——”
“鸟娃儿!鸟娃儿——”
两人的对话再次中断,远远传来鸟座使的声音。不傀是一手拉拔喜容长大的人,这“人未到声先到”的习惯如出一辙。
“鸟娃儿——咦?少主,你们都在啊!”
“是,鸟座使。”柳熙斐回道,一旁的风炽、花珏也各自行礼。
“鸟爷爷,做什么?”喜容不开心的嘟著嘴问。
又叫她鸟娃儿!可恶!
“这是什么口气?你这鸟娃娃真不识好歹,爷爷我可是有有趣的事儿要同你说呢!来来来,娃儿,我这回发现了一个好玩的地方。”
“是——吗——”她拉长音调,摆明就是不信。这水榭门她从小生长到大,有哪个好玩的地方她不知道?多半是鸟爷爷又呼拢她。
“哟?你不信我?”
“是不信没错!鸟爷爷,您哪回说真话了?”她一双大眼此时眯得忒长。
“可恶!说得像是鸟座使我一天到晚招摇撞骗似的,你这鸟娃儿……”
“本来就是,鸟爷爷还怕人家说!而且我想跟少主哥哥去瞧瞧“筵香楼”大厨,才不跟您胡闹!”
“你这娃儿良心真给狗叼了,你鸟爷爷我含辛茹苦地拉拔你长大,而今竟不如一个煮饭的!”鸟座使露出一副痛彻心扉的样子。
“容儿,“筵香楼”今日包办了咱们一整日的菜色,跑不了的,不急著这一时半刻的。”柳熙斐为两人缓解,柔声对喜容道,“容儿,你先同鸟座使去吧!嗯?”
“好吧……”闻言,喜容这才牵著鸟座使的手,跟他走。
见她嘟著嘴满脸不甘愿,鸟座使又是一阵不满。
“你这小娃儿,那什么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就只听你少主哥哥的话,真没良心……”
“鸟爷爷您才莫名其妙……”
爷儿俩这才一路吵吵闹闹的离去,牵得牢牢的手却又显现出两人的感情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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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一刻钟,喜容面无表情地盯著眼前的景色,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做出殴打鸟爷爷的不敬举动。
只见眼前尽是一棵棵的大树,翁郁高耸直入云霄。
“鸟爷爷您又骗我!”喜容的小脸儿皱得紧紧的,林间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啁啾,嘎嘎呀呀的像是在取笑她这个跟鸟爷爷来的笨蛋。
这不过就是水榭门后面的树林!
什么有趣的地方?这根本是花珏、风炽每次打完架她要来找人的地方,她就算闭著眼也能知道路。
就知道水榭门她从小玩到大,哪还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可恶!这老奸巨猾的鸟爷爷!
“嘿嘿!你这小娃子计较什么呢?”
“这根本不是计不计较的问题!鸟爷爷,您把我带来这做什么?应该不是为了说这无聊的谎吧?”她眯眼对著鸟吞日道。
如果是的话,她肯定大义灭亲,将鸟爷爷打昏,交由“筵香楼”大厨料理成一道烤小鸟……烤老鸟!
“唉,鸟娃儿想不想要有个师娘?”忽地,鸟吞日一脸神秘兮兮的问道。
“什么?”师娘?喜容眉目间的皱折更深,哪个倒楣鬼要成为她的师娘?她定要先警告她,唔,还是先说服鸟爷爷害人之心不可有吧。
“鸟爷爷您还是别害人了吧……”她马上一脸为难地劝道。
“什么?你说这是什么话?你这忘恩负义的——”鸟吞日听到又是一阵暴跳如雷。
“鸟娃儿。”还来不及骂完,就被月琴清冷的嗓音打断。
“娃儿,你还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准备。筵席快开始了,迟了当心吃不到你爱吃的翡翠丸子。”虽是淡淡的声音,仍飞可轻易听出对喜容的宠溺关心。
素来严肃清冷的月座使,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由自主的偏爱喜容这小丫头。
当日虽是鸟吞日捡到喜容的,但毕竟是个大男人,照顾娃娃的事情不免多少劳烦她与花座使,偶尔门主夫人还会来凑凑兴。或许是因为这样,才因此造就了喜容日后成了水榭门众人的掌上明珠,于门内横行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