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罪?她何罪之有?
一个女子,把清白交给了他,助他解除媚毒,纵使有些小私心,也没什么不能原谅吧。
“回头我叫邹嬷嬷亲自伺候你洗浴。”慕容佩低声道,“过几天,我会亲自禀明离帝,封你一品诰命夫人,若你想补办一场婚礼,我也依你。”
一个女子,最在乎的无外乎名分。他想,他应该可以尽量满足她,做为补偿。
“这些都不必了……”赵玉惑很明白他此刻想的是什么,但若真要成为他的夫人,断不能要这些表面上的补偿。
她要他爱她,就像从前那般,哪怕,她失去了美貌与权势。
其实,她大可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但她不愿意这样做。
毕竟如此荒唐的经历,换了谁都会不信吧?
而且她希望他能凭着直觉,穿透外表,认出真正的她。皇兄不是一直说他的爱情不可靠吗?经过了这次考验,她倒要看看世人还能怎样质疑。
“丞相若真的想赏赐奴婢,不如答应奴婢一件事……”赵玉惑垂下头,轻轻道。
“什么事?”他眉心一凝,仿佛害伯她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此刻奴婢还没想到,但奴婢保证,这件事绝不会让丞相为难,丞相不必费心就能做成。”
她的声音从容坦荡,毫无诡诈,让他稍稍放了心。而她此刻低眉恳求的模样,如此楚楚可人,亦让他不忍拒绝。
“好,我答应你。”慕容佩听到自己回答,“无论是什么,我都答应。”
她抿着唇笑了。她与他的关系又近了一步,这就够了。
***
这几天,他一直在躲着她,不必说,她也能感觉到。
然而,她并不生气,他的想法,她都能猜到。
是因为对“赵玉惑”的情意歉疚,才刻意疏远她吧?这恰恰证明,他是个痴心的男子,不会因为一夜风流就遗忘旧爱。
她,果然没有看错他。
赵玉惑立在纱窗前,看着阳光透着浅绿树叶,洒下疏疏密密的斑影,忽然觉得自己踏入了宁静的居所。自换魂以来所有的忐忑心情,渐渐消融……
“夫人——”
敲门而入,邹嬷嬷待她的态度比从前客气了许多,让她微感不适。
“嬷嬷有事吗?”赵玉惑见对方身后站着一群丫头,手捧钗裙服饰,一副慎重的模样,稍有不解。
“丞相吩咐,今晚宫中有夜宴,要同夫人前往,”邹嬷嬷道,“奴婢们是特意前来为夫人打扮的。”
“宫中设宴,丞相通常不会邀我前往,”赵玉惑蹙眉不解道,“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有所下知。”邹嬷嬷道,“此次夜宴是因云琅贵妃过生日,皇上邀请朝中一品以上大臣携夫人同往,还特意点名了要召见夫人,想必是从前没见过,皇上和娘娘对夫人有些好奇。”
“我明白了。”赵玉惑颔首。
就算是离帝力邀,按从前慕容佩的脾气,也是能挡则替她挡。这一次,却同意让她露面,其实,也是想补偿她吧?否则,她这个冒牌夫人也太过委屈了……
呵,既然他有此好意,她就领了。
纤纤素指划过那一盘盘钗裙服饰,可依她的眼光,却挑不出几件合意的。慕容佩大概觉得她一个乡下女孩子,只要穿金戴银即可。但他可曾想过,若她真的出席宫宴,首先要考虑的是不能丢他的脸?穿这些只怕登不上台面。
“邹嬷嬷,我们夏楚的‘雪娟坊’,在这离都可开有分店?”趟玉惑思忖片刻,忽然道。
“有啊。”邹嬷嬷不解其意,但仍答道,“不只‘雪娟坊’,‘紫妍斋’、‘盈履轩’,都在离都开有分店。”
“请替我至雪娟坊现要一件绿湖丝质的裙子,配碧玉簪一套,还有紫妍斋的蔷薇胭脂水粉、盈履轩的芙绸鞋,”她顺口说出一长串,“速去办理,切莫耽误。”
依她的眼光,也只有这几间店的东西能与昔日夏楚宫中所用相比,亦是她平时用惯了的。
苏巳巳或许是个乡下丫头,但她不是,她可不愿意自己成为朝中贵妇嘲笑的对象,就算不为自己,也为了他……
邹嬷嬷吃惊地望着她,仿佛没料到她会如此发号施今,但终究没说什么,颔首退去。
黄昏时分,她要的东西一样不差,统统采买来了。赵玉惑花了半个时辰沐浴梳妆,打扮妥当,这才款款来到前厅与慕容佩会合。
慕容佩负手站在门边,转头看她此刻的模样,不禁微微一怔。
绿湖丝质的裙子衬得她肌肤格外明亮,温润的碧玉簪子本来就十分适合她清丽的模样,蛾眉淡扫,樱唇点绦,倒似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她微微一笑,满室生辉,慕容佩不由得转过头去,仿佛抵不住她的艳光。
“已经迟了,快上车吧。”他未赞美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不奇怪,他素来对她冷冷的,就算沉默无言,她也欣然接受。
好在车门敞开时,他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搀了她一把,漠然中流露了半分关切——这就够了。
车于摇摇晃晃,一路上,他眉间微蹙,若有所思。
“进宫见皇上与娘娘,倒不知该说什么,奴婢好怕失仪,惹皇上生气。”赵玉惑想让他别再闷闷不乐,便想逗逗他,故作惶恐道。
“王上和娘娘都很和气,你不必担心。”慕容佩却敷衍她一般的淡淡说道。
“丞相在想什么?”她睁着大眼睛瞧着他,“满腹心思的样子。”
“近日北方发生了风灾,皇上正为赈灾之事发愁。”他其实从不与女子谈论朝堂之事,但不知为何,此刻面对她,竟顺口多说了两句,仿佛当年他与玉惑相处时一股……
“怎么,国库空虚吗?”她轻声道。
他抬眸,微愕地看了她一眼。她猜的如此正确,出乎他的意料。
“连年征战,国库的确空虚。”他诚实答道,“其实离国藏富于民,无论朝中大臣,抑或在野商贾,只要一人拿出一锭金子,皇上也不至于一筹莫展。”
他说的,她都懂得,这情况就像当年的夏楚。
霎时间,她心生一计,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了,这法子一则顺手推助他的官途,二则避免他因为娶了她这“糟糠之妻”徒招势利小人的嗤笑。
但她并末马上向他言明,只将计策酝酿于心。
马车不疾不徐的前行,不远处可见灯火通明,想必就是宫门所在。天边残存的最后一缕晚霞,映着她暗自莞尔的花颜。
第4章(1)
不出她所料,云琅贵妃的生日宴,成了各官员家中女眷的比美宴。
男人聚在一起通常是比财比权比武比文,更多的时候,则会比自己身边的女人。对于男人而言,女人就像一件时常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佩饰,越名贵越好。
此刻宴厅里,以刘学上、张侍郎、王将军与靖安侯的夫人最为美艳夺目,她们入座时,引来四周窃窃赞叹之声,一旁小太监看得目不转睛,差点儿洒了酒。
赵玉惑乖巧地跟在慕容佩身后,坐至角落里,温柔无声的模样恰似一朵寂静开放的小花。
本来这般平凡的她应该没多少人会注意,但毕竟大家都对慕容佩的“结发之妻”深感好奇,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让他宁可拒绝明嫣公主亦要誓守婚姻,所以当她步入宴厅时,引来众人关注。
很显然,她让大家失望了,虽然称得上清丽,但和所有人的想像是天差地别。
然而,她这身碧绿的装扮,令她散发雨过天青一般的气质,洗濯了诸人被绮丽繁华迷乱的眼睛,倒还是得到了几分赞美的目光。
未过多时,离帝完颜凌引着他的宠妃云琅款款而来。正如赵玉惑想像中一般,完颜凌年轻气盛,仪表堂堂,云琅贵妃明丽妩媚,不可方物,两人倒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皇兄赵阕宇与其最最宠爱的俪妃。
明嫣公主也没缺席。她本怀着奚落的想法特意寻找赵玉惑的身影,可等到发现赵玉惑全身上下并无可讥讽之处,不禁微微一怔,马上将头扭过去。
“皇上,今夜正值贵妃娘娘生辰,臣等替娘娘准备了礼物,请让臣等一一奉上。”靖安侯率先举杯开口道。
“哦?”离帝完颜凌挑眉道:“这礼物不是早已送入宫中了吗?想必此刻已清点完毕,存入库房了,众位卿家还要献别的宝贝吗?”
“回皇上,臣与王大将军、张侍郎、刘学士商量好,想让臣等的妻子为了娘娘表演一个节目,不知皇上与娘娘可有兴趣观赏?”
靖安侯此言一出,四座哗然。
众人皆知这四位夫人均是国色天香,若同台演出,那定是令人目不暇给的极乐之事,所有宾客均翘首以待。
“好啊。”完颜凌亦很感兴趣,“四位夫人有此心意,朕替贵圮承情了!”
赵玉惑静静坐着,旁观这一切,心中却有一种预感——今晚,她恐怕是无法就这么平平安安混过去,肯定有人会徒生事端。
思忖中,忽然音乐声大作,仔细一看,竟是张侍郎的夫人在弹琴。
这位夫人的琴技可称得上出神入化,闻之如见春水涟漪,高楼明月,一派喜气祥和中却有丝丝清幽韵味,既符合今日祝寿之意,又不会过于逢迎媚俗,堪称此道高手。
接着灯光一阵明暗交错,只见一名美如嫦娥仙子般的女子于殿前翩然起舞,配合琴音,旋转跃动,引得众人一阵惊呼。
而仙子边舞边唱,歌声清澈甜美,气息丝毫不乱。众人正当惊奇,又见帘后步出一人,手持毛笔,于殿前摆放的雪白屏风上下笔疾书,片刻,一幅漂亮的狂草便呈现众人眼前,而所书内容,正是那仙子所唱歌词。
琴声渐息,舞者止步,书者淡淡收了笔,而众人仍沉浸在方才的美妙气氛之中,无可自拔。
定睛分辨,原来方才的舞者是刘学士的夫人,而书狂草者则是靖安侯的夫人。
三女同台表演,配合得天衣无缝,令众人不由得掌声如雷,大加赞赏。
“好好好!”离帝与云琅贵妃相视而笑,他亦抚掌道:“三位夫人果然秀外慧中,才貌双全,不过——王大将军,你的夫人为何没有参与?”
“回陛下,臣的夫人已经参与了。”王大将军颇为自得地道,“方才那唱歌之人,便是为臣的夫人。”
四下一片愕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刘夫人在舞蹈之时,那歌声并非出于她之口,怪不得气息毫不紊乱。
“妙,实在是太妙了!”明嫣公主大声赞赏后,起身向离帝道:“皇兄,这四位夫人真可谓色艺双绝,给皇嫂的生日宴增色不少。只是,皇兄一向青睐的慕容丞相倒显得小气了,明明家中娇妻也是个不俗的人物,却舍不得让她出来表演。”
来了,总算来了!赵玉惑心想。
这明嫣公王果然不打算放过她,非要让她出丑,才算高兴吗?虽早已猜到,心中仍不免无奈厌烦。
“哦,慕容夫人也能歌善舞?”离帝目光投向慕容佩好奇道,“丞相不如让咱们也领略一下夫人的风采,如何?”
“回皇上。”仿佛看到了赵玉惑的窘迫,慕容佩立刻替她抵挡道:“拙荆不善歌舞,还请皇上收回成命,以免贻笑大方。”
“歌舞不会,诗词书画总该会吧?”明嫣公主不依不饶道,“又或者琴瑟笙箫?尊夫人若一无是处,丞相何以对她如此痴心?”
这剑拔弩张的火药味,在席诸人皆嗅得出来,均怀着看好戏的想法,静待下文。
慕容佩淡道:“拙荆虽只是个平凡的女子,但夫妻相处贵在和睦之道,与才艺美色皆无半分关系。”
“若寻常男子,说出这番话倒也合理,可丞相才能出类拔萃,若甘于平庸,倒让人不解。”明嫣公主咄咄逼人地道。
“皇上。”赵玉惑觉得自己再不出声,恐怕说不过去,众目睽睽中,她笑盈盈地站起来,“臣妇只是一介村妇,无知无识。今日随夫君进宫,真正大开眼界。而臣妇热德,不只没能晋献娘娘礼物。反倒希望娘娘能赐件东西给臣妇。”
此言不但让四下皆惊,连离帝都变了脸色。
“什么?你竟要贵妃赐东西给你?”
慕容佩不明所以,看了赵玉惑一眼,只见她气定神闲,眼睛里满是精灵古怪的调皮神色。
他知道。这个女子总有些出人意料的举动,这一次又不知在玩什么花招,但他不担心她会触怒圣颜或是丢他的脸,因为他有种感觉,这个聪慧的女子似乎什么场面都能镇定应对。
于是,他往后梢移了一步,算是默许她的胡闹。
“皇上恕罪。”赵玉惑见他没有阻止自己,微微一笑继续对离帝道,“臣妇觉得贵妃娘娘头上那支珠钗甚是漂亮,敢问娘娘可否赐予臣妇?”
“这支珠钗你若喜欢,本宫就赏给你,”云琅贵妃似乎觉得有趣,抿着嘴偷笑才道:“慕容丞相劳苦功高,本宫早想赏他些什么了,如今赏给夫人,也是一样的。”
“喔,是臣妇说错了,”赵玉惑却道,“臣妇不是要白拿娘娘的东西,而是买。”
“买?”云琅贵把瞪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臣妇愿出五万两,买娘娘头上珠钗。虽说娘娘所用的东西是无价之宝,只用区区五万两购买算是亵渎。但臣妇会这么说,全是因听闻最近北方风灾正盛,皇上与娘娘皆为赈灾之事烦恼,臣妇愿替丞相尽棉薄之力,解朝事之忧。”赵玉惑朗朗答道。
殿上诸人初时一片沉默,待到醒悟过来,殿内“嗡”的一声,似炸开了般响起热烈的讨论之声。
“臣妇乃无知村妇,尚懂得为夫君解忧,诸位夫人皆系出名门,不至于落于臣妇之后吧?”赵玉惑转身,面对脸色苍白的美人们,莞尔道:“不如诸位夫人也花些银两,换得贵妃娘娘身上饰物一件,这赈灾银两大伙儿凑一凑,也就够了——皇上以为如何?”
完颜凌初时诧异,听到最后却是哈哈大笑,爽朗笑声回荡于雕梁画栋之间。
“慕容啊,你也太谦虚了,老说你这夫人什么也不会,其实,不懂琴棋书画倒不要紧,尊夫人深谙治国治家之策,这才真正了不起啊!”完颜凌如此赞道。
“能替皇上解忧,这才是臣妾今夜收到最好的生辰贺礼呢!”云琅贵妃亦在一旁颔首,随即拉了拉怔愣着的明嫣公主轻声道:“殿下,这回心服口服了吧?慕容夫人能掳获丞相的真心,自然有她的本领,这可不是一般女子使那些妩媚手段能比拟的。”
双方仿佛是在演一场大戏,赵玉惑抛砖引玉,完颜凌与云琅贵妃故意说些激将的话,惹得在座官员无不面露惶恐之色,纷纷示意自己的夫人上前求赐贵妃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