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廷瑾倏然看向施玲香,目光锐利如箭,冷冽如刀,把后者吓得面无血色的往后退了一大步,慌乱的拚命摇头道:“我不是,我没有。”
“那我刚才看到的是什么?”孔廷瑾冷冷地问她。
“那、那是……那是……”施玲香脸色又青又红又白,根本辩无可辩,只能羞愧的迅速转身逃离现场。
丫鬟翠儿也立刻跟进,眨眼之间,主仆俩就跑得不见踪影。
云彩和云虹眼见没她们俩的事了,便朝两位主子躬了躬身,安静地退了下去。
“她来做什么?刚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孔廷瑾坐下来问道。
“来找帮手的,想让我相信她是无辜被冤枉的,要咱们夫妻俩出面为她去向二叔二婶和施家说句公道话。”罗蕙心带着些许嘲讽的表情说。
“当真是死到临头还执迷不悟,不知悔改。”
“算了,别谈她了。”她摇头,一顿后不解的问他,“你这时间不是该在衙门里工作,怎么回来了?”
孔廷瑾面色沉沉地看着她说:“昨晚七皇子被拿下了。”
罗蕙心倏然瞠大双眼,难以置信的低声问:“出了什么事?”
“有人密报,七皇子在府上私制五爪金龙袍,皇上震怒的派人查探,当场人赃俱获。七皇子已经被押入牢房了。”
“这……怎么会这样?”罗蕙心震惊的看着他。“这明显就是个阴谋诡计,七皇子又不蠢,怎么可能会做出在自个儿府中私制龙袍这种谋逆的事,皇上又怎么会信以为真呢?”
“龙袍的事或许是被栽赃陷害的,但七皇子那些招兵买马,暗中扩大势力,蠢蠢欲动的事却是事实,皇上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罗蕙心就明白了,皇上这是在杀鸡儆猴啊,警告那些皇子们其实他什么都知道,皇子们最好悠着点,别越了皇上的底线。不过——
“这事与你提早退衙有什么关系吗?”她不解的问。
“因为咱们孔家也涉入了七皇子的谋逆,很快就会成为罪人了。”
罗蕙心脸色遽变的倏然大叫出声,“什么?!”
孔廷瑾面色淡淡的继续说:“快的话,大概再过一两个时辰就会有官兵前来搜查罪证,慢的话就是明日一大早,一旦罪证确凿的话,咱们孔家便会面临被抄家的命运。”
“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怎会如此冷静?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罗蕙心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问道。
“是真的。”他看着她的双眼认真说。
“我不相信。”她迅速的摇头,拒绝相信这个青天霹雳的消息。“你说过你不会参与皇子间的储位之争的,又怎么可能——”
“不是我,是二叔他们。”
“什么?!”她震惊的瞠大双眼。
孔廷瑾嘲讽的撇了下唇瓣。“二叔他们眼红咱们这一房做了官,于是便想尽办法在几个月前替孔廷宜捐了个小官做,然后假借我的名义投靠了七皇子,梦想着助七皇子登位后能升官发财,鸡犬升天。他们想一步登天,却一步掉落地狱。”
“你早知道他们假借了你的名义投靠七皇子的事?”
“没错。”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罗蕙心有些气急败坏。
谋逆可是大罪,就算是皇亲贵族、公侯伯府,一旦牵扯进谋逆之罪,罪证确凿后就是夺爵、抄家、灭门的,更别提他们孔家这种升斗小民了。
“现在该怎么办,相公?虽然事情不是咱们做的,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孔字,更别提咱们与二叔他们又还没有正式的分家,现在究竟该怎么办啊?”她着急的哭了出来。
“对不起,是我当初考虑得不周全,我也没想到事情会爆发得如此突然,更没想到皇上竟会是这样的处理态度。都说君心难测,果然如此。”孔廷瑾苦笑的摇头道,语气里也有着后悔。
“咱们能脱开吗?”罗蕙心擦去眼眶中的泪水问他。
孔廷瑾摇头,“就算能脱得开也不能这么做,做了就是不忠不孝。不懂忠孝者,又怎会是仁义之辈,皇上是不会信任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的。”
罗蕙心面无血色的瘫坐在椅子上,已经心慌意乱到六神无主了。她喃喃自语的问:“难道咱们现在就只能听天由命,坐以待毙了?”
“你是不是有点后悔与我成亲了?”他看着她问道。
“什么?”罗蕙心怔了一下,迅速回过神来,既心痛又生气的瞪着他怒声质问:“你在胡说什么?难道在你眼中,我是这样一个人吗?”委屈的泪水一瞬间漫过她双眼,从眼眶中滑落下来。
孔廷瑾心惊的赶紧起身将她拥进怀里,满心歉意的对她说:“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她气不过的伸手槌打他,泪水一波又一波的从眼眶里滑落下来。他现在还有开玩笑的心情?在她看来,他根本就不是在开玩笑,而是不相信她。他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对不起,别哭了。对不起,对不起。”孔廷瑾不住的安抚她,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的大。
他是真的在与她开玩笑,虽然明知道她的真心,但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所以他才会忍不住朝她开了这么一个带点试探意味的玩笑。唉,是他的错。
“别哭了,咱们还有事要做,得把握时间。”他对她柔声道。
他的话令罗蕙心倏然止住泪水,抬头觊觎的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可以逃过此劫了?”
“哪有什么办法。”他闻言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她的失望写着脸上,颓然的哑声问他,“那你说的有事要做是什么事?”
孔廷瑾没有马上回答她,却伸手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仔细而专注的凝望着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好似想连她脸上有几根寒毛都想记住般。
他异常的模样让她整个心慌了起来。“相公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他给了她一个微笑,然后伸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柔声道:“蕙心,咱们和离吧。”
她脸色遽变,几乎是尖叫出声——
“不!”
“你听我说。”他冷静道。
“我不听,我不要听。”罗蕙心用力的摇头,才被擦干的脸又再度泪流满面。她紧紧地抓着他,伤心绝望的盯着他问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你当我是一个贪生怕死又绝情绝义的女人吗?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人吗?”
“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她伸手捣住耳朵。
孔廷瑾强势的将妻子的手从她耳朵上拿下来,然后坚定的看着她,开口说:“我这么做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咱们的孩子,蕙心。”
“孩子?”罗蕙心倏然呆住。
他有些感动,也有些感叹,不知道这孩子选择这个时候来到底是好还是坏……
孔廷瑾神情泛柔的对她说:“我知道你平日有很多事忙,但自个儿的身子状况也要稍微注意一下。你都没注意你的癸水已迟了好些天吗?蕙心,咱们就快要做爹娘了。”
罗蕙心伸手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难以置信的轻声呢喃着,“孩子?”
“虽未让大夫把过脉,但我想八九不离十。所以蕙心,为了保护咱们的孩子,和离是最好的办法。”他以无比认真而严肃的表情盯着她说。
她泪流满面的摇头。
他没理会她,而是继续道:“只有和离了,你才不会被拖累成为罪人;只有和离了,你的“巧手蕙心坊”和陪嫁才能保住;只有和离了,你才能平安的将咱们的孩子养大,不让他一出世就成为罪人之子。”
“相公……”罗蕙心不断地摇头着,泣不成声。
“二叔那边一旦罪证确凿,孔家所要面临的便是抄家,所有家产、奴仆可能都保不住。我估计着应该不会到灭门杀头的惨况,但充军或坐牢却有可能。孔廷礼应该是唯一一个能无罪释放的孔家男人,以后他会很辛苦,得照顾一家老小。”他平静地对她分析道,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
“你与我和离之后就不需要和那些人住在一起,我不要你为孔家那些人受苦受难。只要咱们和离了,你就可以回娘家住,又或者你想住到施家去也行,施老太爷欠着咱们的恩情,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那么你呢?你呢?”她泪眼模糊,泣不成声的紧抓着他问道。
“我?”孔廷瑾无奈的苦笑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摇头道:“我不知道,要看皇上他老人家如何定夺。”
“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她沙哑的哭喊着,为他叫屈,也为他们夫妻俩的无辜叫屈。
“这便是所谓的伴君如伴虎。”孔廷瑾扯唇道。他从没后悔走上为官之路,经世济民、光宗耀祖是他读了许许多多圣贤书之后的心之所向,只是他没想到这条路会这么的短,更没想到在这一刻,他会拥有这么一位难舍难分的心爱之人。“蕙心,如果万一我若是——”
她倏然伸手捂住他的嘴,然后用一只手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后,坚定不移的凝望着他哑声道:“我会等你,不管结果如何。”
他将她的手拿下来,“如果——”
“没有如果。”她再度打断他说。“不管要等几年我都会等你,我会带着咱们的孩子一起等你回来。今生今世,一生一世。”
“蕙心……”他终于红了眼眶。
“我爱你,至死不渝。”她泪眼模糊的凝望着他,深情而坚决的说。
他倏然伸手将她紧紧地抱进怀中,像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身体里与她永不分离一样。他一句话也没有对她承诺,因为他的真心是用做的,不是用说的。
如果他们夫妻还能再聚首,宁负如来不负卿。
今生今世,来生来世。
第十六章 岁月匆匆过(1)
那天傍晚,刑部官员带着官兵如狼似虎的闯进孔家,先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翻箱倒箧的乱搜一通,接着便直接将二叔与孔廷礼、孔廷宜父子三人,与孔廷瑾一共四个人一道押下带走了。
孔老太夫人颜氏得知此事之后,当场昏了过去。二房太太童氏在震惊过后,开始呼天抢地的喊着冤枉,喊着他们是被陷害的,最后见夫婿与儿子皆被押走后,她也不支的哭昏了过去。
小一辈的二房大奶奶李氏则是面无血色的护着孩子们,惊惧而惶恐,但仍勉强的做了全家的主心骨,安抚小的,照顾老的。至于二奶奶施氏,却是像疯了似的哈哈大笑,落井下石的大叫着活该,最后让大奶奶李氏命婆子将她押送回房。
相对于主家那边的一片慌乱与紊乱,侍郎府这边却异常的平和,前来搜证的官员与官兵完全不敢在冷峻严肃的孔廷瑾侍郎大人面前嚣张跋扈,即使他现在犯了事,恐将沦为罪臣,但他平日完全秉公处理、铁面无私的形象实在是太过强大了,所以根本没人敢真正的放肆得罪他。
也因此,当官兵们得知坐在正房中呆若木鸡的侍郎夫人已成了下堂妻后,他们顿时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孔侍郎宠妻是京城里众所周知的事,如今孔家犯了事,孔侍郎却休了妻,呆子也知道他这是在保全他的夫人,因为只要休离了就不再是孔家人,自然也与谋逆罪无关,更不必查封当初她嫁入孔家时所带来的嫁妆。孔侍郎果然不愧为宠妻孔侍郎。
不过即使大伙都知道这个原由,却也没有一个人胆敢多说什么或做什么,迅速而仔细的将侍郎府搜了一遍之后,按照上头下达的命令押走孔侍郎大人之后,便收队离开。
官兵走后,不管是孔家主家那边或是侍郎府这边,全都是一片人心惶惶。
就在此时,大奶奶李氏匆匆穿过两府间的月门前来找这位堂嫂商议,怎知得到的响应竟是——
“对不住了,主家大奶奶,我现在已不是孔家人,孔大人已经与我和离。”罗蕙心面无表情的对她说。
“你说什么?!”李氏惊吓的大叫出声。
“孔大人已与我和离。”罗蕙心再次说道。“所以,对不住,我正要准备离开这儿。大人在休书上写着,允诺会将嫁妆全数退还给我,所以还要麻烦大奶奶找个时间将我当初嫁妆单子上的东西整理一下,我再找时间叫人来将东西抬回去。麻烦你了。告辞。”说完,她站起身来,就这么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李氏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声叫道。
罗蕙心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你真要这样一走了之?”李氏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问,不相信她真会走、真敢走。“孔家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一定比我还要了解,在这种情况下你若离开,你应该知道以后大家会怎么说你。”
“我知道,会说我薄情寡义,说我冷血无情,说我铁石心肠,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罗蕙心平静地点头道。
“那你还要走?”李氏瞠眼看她,觉得不可思议。女子的名声与名节大过一切,她这样离开,以后要怎么面对众人的目光与指责,得面对多少风言风语她可知道?
“这是大人的希望。”罗蕙心平心静气的看着她说。
李氏不由自主的呆了一下,问:“这是大堂兄的希望吗?”
“是的。”
看着她,李氏的神情变得很复杂,先是不解疑惑,而后恍然大悟,之后羡慕嫉妒,最后却是感叹释怀与佩服。“你们夫妻俩果然是鹣鲽情深,宠妻孔侍郎果然是名不虚传。”
罗蕙心想对她微笑却笑不出来。“我要走了。”
“你们恨着二房吧?”李氏蓦然冲口道。
罗蕙心刚转过身,原本要抬起的脚瞬间像是在地上扎了根般的动不了。她缓缓地回转过身来,有些惊讶的看向李氏,没想过李氏会将这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戳破。
李氏朝她苦笑了一下,然后带着些许惭愧的表情低下头,犹豫地开口道:“我知道公爹和婆母对大堂兄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但廷礼与我,身为儿子与媳妇的我们却是无可奈何,因为有些事不是我们反对或说了,长辈们就会听的,所以……真的很对不起。”
罗蕙心沉默了一下,才平静的开口对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却无法原谅你们,因为有权决定是否要原谅你们的只有大人而已。我该走了。”
“堂嫂!”李氏再度出声将她唤住。
罗蕙心开始有些不耐烦,她此刻的心情不会比孔家任何一个人好,只有更差而已。李氏的纠纠缠缠真的让她很想大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