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曾逃避过,一直都很努力去面对。
但是……但是……好累。
她真的好累。
一直一个人独自面对一切实在太难了,她好辛苦……已经是极限了。
这是第一次,她不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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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老师,你在看什么?”
这学期负责绿化校园的校工阿伯路过,看见白恩露站在侧门旁的那棵大树下专注观察着,开口问了一句。
“嗯,没什么……”白恩露若有所思地回应一句,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问着校工阿伯:“阿伯很久以前就在这当校工了,请问这棵树在这里多久了?”
“喔,跟学校的年龄一样,至少三十年有喽,比白老师你老了。”校工阿伯呵呵笑着。“不过学校创校之前,这棵树就在这里了,因为位置没有挡到建筑物,所以就留下来了。”
“是吗……”白恩露沉吟。
“怎么了吗?”阿伯关心询问道。
“不,没什么。谢谢。”白恩露客气回道。
校工阿伯因为还有工作,随即就离开了。白恩露仍旧站在原地,抬头望着大树面积宽广的枝叶,叶片的影子映在他身上,从缝隙中泻下的阳光一闪一闪的。
他蹲下身,在地上拾起一片落叶看了看。
是同一种树,和那个高瘦女生身上掉落的树叶一样。
虽然校内的树不少,也应该还有同种的,但不知怎地,他就是觉得一定是侧门这棵树,不会是别处的。之前也是想到要来求证,才会在树下看到梁知夏和那个女生。
不知道她们讲了什么,让人有点在意。
明明是和他无关的事,只要他当作不知道就好了,也就不用再担心了。白恩露站直身,抬头看着茂盛的叶丛。
一阵微风徐徐吹来,明明是轻扬的风,却啪沙地落下许多树叶;白恩露伸手挡在额前,还等了几秒,叶片才全部落完。
他凝睇着那棵树半晌,跟着把掉在衣服上的树叶拍掉,然后离开。
周五上完课,他正要回家,在去车棚时经过走廊,听见几个学生嘻嘻哈哈地正在聊天。
“嗳,你真的那么做了啊?”
“真的啊!毕业学姊跟我说的。我说我们班有个钟楼怪人,叫做梁知夏的,学姊听到那个名字吓了一跳,说那是隔壁班的,听说她在街上跟她妈妈吵架,把她妈妈推去撞车子,所以才出车祸的。”
“天哪,好狠喔……”
“才会变成钟楼怪人。”
“所以我上次就在她课本上写她害死她妈妈啊,她跑出教室的时候脸色都发青了,哈哈!”
几个人七嘴八舌,把惨事拿来当笑话讲。
白恩露在他们和自己擦身而过的时候,探出手臂,用手里拿的例题大全挡住他们。
“高中三年级都已经十七、十八岁了,为什么你们的行为跟幼稚园的一样?”他淡淡道。
“嗄?”几个学生当场傻住,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白恩露的神情变得严厉起来,道:
“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拿来胡闹的,这也不懂?”
“呃……”几个学生面面相觑。
“要是不知道收敛,我会请主任找你们家长。”他说。
“找我爸能干嘛……”有个学生小声窃笑道。
“老师,我爸认识记者喔。”大概是没被白恩露教过,不认为他有资格啰嗦,所以有人开玩笑道:“不小心把你拍上新闻的话,那——”
“住口。”白恩露冷斥一声。没料到他会生气的学生们,登时吓了一跳。“如果你们觉得自己欺负同学的行为很光采的话,尽管找人来拍我,我很乐意把你们的伟大事迹告诉所有电视机前的观众。”
冷淡地说完,他丢下那几名学生,直接走开。
最近,他好像越来越常觉得当初是不是应该选择老师之外的职业了。白恩露按着隐隐作疼的额头,一脸受不了地将脚踏车牵出来。
骑车回到家,他先整理了一下。虽然是个单身男子的住所,不过他的习惯还算可以,有空会打扫,不会让家里乱糟糟的。
吃过晚饭后,他先洗了个澡。这个周末他要出远门,所以他拿起背包,塞了几本讲义和例句练习集进去,由于是晚上十点多的火车,他还喝了杯牛奶、看了下电视,等到时间差不多,他关掉家里的总电源。
外面突然下起大雨,他在鞋柜旁抽了把雨伞带上,走出寓所,掏出钥匙锁门。
因为要先坐车到火车站,所以他撑着伞往公车站牌走,不料,却在站牌旁边的便利商店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
倾盆大雨之中,抱着书包的梁知夏站在便利商店外的屋檐下。因为她穿着制服,所以对身为老师的白恩露而言,显眼到想不看见都难。
这家伙难道很喜欢放学后在外面游荡?现在都几点了!他实在不想管,等公车的几分钟中,却又忍不住在意后面的动静,原本想着公车一来就直接坐上去走人,眼角余光却睇见一个中年大叔接近梁知夏,色迷迷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白恩露无奈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撑着雨伞,离开公车站牌,走到中年大叔身后。
“……制服很好啊,我喜欢这套制服,很漂亮啊。”
中年大叔一直绕着制服在称证,白恩露在他背后启唇打断道:
“请问你找我们学校的学生有什么事?”
“嗄?”大叔吓一跳,转过身,看到白恩露,赶忙堆起笑脸。“你是老师啊?不好意思……”接下来没说什么就飞也似地逃走了。
白恩露用斜眼目送他离去,转回视线,他望向梁知夏。她双手将书包抱在胸前,身上有点被淋湿,其它地方,看起来没有问题。
“你忘记带伞?这把可以借你。”他说。只要在便利商店再买一把就好。
她低着头,下讲话。
他瞅住她,问:
“你没有回家?”她连书包都还带着,应该是没回去。她的嘴唇动了动,他没听清楚,于是道:“什么?”
“……我不回家。”她说。
“嗄?”他听到了,但是不懂。
她对着地面用力地重复一次:
“我不回家。”
在说什么傻话!白恩露拿出手机,道:
“你家电话几号?我请你家人来带你回去。”
她的肩膀颤了一下,冷冷地说:
“我家没有人,就算你打电话也不会有人接的。”
“……几号?”他没理她。
她终于抬起眸,缓慢地将视线对准他。
“老师,我跟你打赌,如果我家电话怎么打都没人接,那我今天就可以不回去。”她把家里的电话号码低声说出。
白恩露望着她,随即用手机按下号码。铃声一遍遍在耳边响起,但一直都没有人接听。
重打的次数越增加,她黑色的瞳眸里的失望和难过也越加深。在白恩露第七次按下号码时,她道:
“我要走了。”
见她不顾大雨就要冲出去,白恩露赶紧拉住她的手臂,说:
“家里没人接,那把你父母的手机号码给我。”
“……妈妈不在了。爸爸不会接我的电话。”
她失魂落魄的话让白恩露愣了一下,忆起那几个学生所说的,她母亲过世的传闻。他觉得她的状况不大对劲,虽然她一直就是这种奇怪的样子,但是现在显得特别怪异。
她挣扎着又想走:刚才那个大叔搭讪的情景遗留在脑海,白恩露只想到要是让她这样跑掉,继续魂不守舍的游荡,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等一下……”糟糕,真伤脑筋。他没有任何主意。
“不要……放手。”梁知夏想要摆脱他的手。
略人开始朝他们行注目礼了,白恩露无计可施,只能道:
“好、好吧。”他也不晓得这种时候要到哪里、要找谁帮忙处理这种事,他只知道现在不能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好吧……你不回家,我找地方给你过夜。”怕一不小心她又逃走,只好在没办法中找办法。
闻言,她停止动作,好像随便怎样都好,只要不回自己的家她就全部接受。
这让他更加确信,倘若此时放她一个人,说不定她就随便跟哪个不怀好意的坏家伙走掉了吧。白恩露头痛地闭了闭眼。
结果,他招了计程车,到达车站之后,再买两张火车票。坐上列车,她大概是累了,一下子就睡着。
白恩露坐在她旁边的位置,忍不住一手盖住自己眼睛,喃道:
“我到底在做什么……”
男老师单独和女学生坐火车出游。
他真的是冒着老师身分砸锅和登上新闻的极大危险,照顾这个他一点都不想照顾的学生。
第五章
有风吹在她脸上。
有人在活动的声音,有烹煮食物的香味。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种安心的感觉了。
缓慢地张开眼睛,梁知夏看见的是完全陌生的房间。床头的窗户没有关,微风一阵阵从外面吹进来,被窗帘遮掩住的阳光,让室内呈现温暖的暗黄色。
她坐起身,环顾着四周。房内干净整齐,但东西不多,还没完全清醒的脑袋有点模模糊糊的,但她隐约知道自己是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下床走到门口,她犹豫一下之后,伸手开了门。
扶着墙壁,她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在看起来像是厨房的门口,望见一名妇人背对着她,正在炉子前忙碌着。
一瞬间,她想起自己妈妈的身影,所以站在那里好一会儿,忘了动作。
身后突然响起开门的声音,她微吓,醒神过来,转头往后看,就见一个男人从房间里走出来。
男人一头黑发散乱,刘海甚至快要遮住眼睛,神情懒洋洋的,一脸刚睡醒的模样。因为和认知的形象不同,她迟了几秒才认出那是白恩露。
他眯着眼,看到她,道:
“你醒了?”
不知为何,她一时竟然说不出话。
“老……老师早。”最后只挤出这句,说出来后却觉得场景时间和气氛都很奇怪。
对了,昨天晚上她拒绝回家,后来老师就带着她一起回来他的老家了。老师的妈妈还借她一套睡衣,她换掉制服之后就昏睡过去了。
梁知夏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休闲服,大概是昨晚的精神状态不太好,直到现在她才有真实感,记忆也慢一拍才衔接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睡那么好了。是因为没有回家的缘故?那个黑暗又冷漠的房子。原来离开她的家,她反而可以睡得这么安稳。
虽然讽刺得令她想笑,但心里却觉得悲伤。
“哎呀,你醒啦!”厨房的妇人发现她,撩起围裙擦着手,走到她身边。
“呃……您好。”相较于昨晚什么都不管的心情,现在冷静下来的她,有点不知所措。
年纪看起来至少有六十五岁的妇人露出微笑。
“睡得好吗?洗个脸,先吃早餐吧。”她对站在一旁的白恩露道:“小恩,带她去洗手间啊。”
梁知夏看到白恩露一手揉着眼睛,对她道:
“你跟我来。”
他住房子里面走,梁知夏原本有点踌躇,身旁的妇人一直对她微笑,她只好赶紧跟上他。
“干净的毛巾、牙刷。”到了洗手间,他伸手从架上拿下全新的用具给她,然后走出去带上门。
梁知夏愣了愣。在别人家总是有种不自在的感觉。她转开水龙头,用和自己家里味道不同的牙膏和肥皂盥洗过后,打开门,望见白恩露歪着头,背靠抵着墙,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换我。”他越过她进入洗手间,一下子就把门关上。
她顿住,不晓得该不该等他,好像没必要;她迟疑了下,自己走回厨房,才到门口,就看到圆形的饭桌旁多了两位老公公和老婆婆。
“洗过脸了吗?找个位子随便坐。”妇人笑着将早餐端上桌。
“嗯。”她点头,在老公公和老婆婆的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您们好。”她轻声问好。
对面两位老人没有回应,就只是看着她。
“女朋友吗?”老婆婆开口了,讲话声音很大。
“……咦?”梁知夏不解。
“是小恩的女朋友吗?”老婆婆又说一次,依旧是大嗓门。
“唉哟!妈,不是啦。”妇人失笑,一脸开心的样子,也同样大声地跟老婆婆说:“是小恩的学生啦。是学、生。我昨天也以为是女朋友,好奇问小恩,结果他用很受不了的表情瞪我呢。”
“她穿着制服,你还那样问,我都说不要再乱讲了。”
梁知夏闻声抬起头,就见白恩露站在门口。他朝她睇一眼,跟着随便在离她有点距离的座位坐下。
妇人笑得好高兴,一手捧着面颊,道:
“我一下子没注意到嘛。因为……你第一次带女孩子回来啊。”
白恩露挫败地垂首,一副“饶了我吧”的表情,看来无奈到极点。
“别再说了……”
虽然话题围绕在自己身上,但梁知夏并没有觉得尴尬或不好意思,只是置身事外般地坐在一旁。这是老师的家人,一个正常会笑和会说话的家庭,而她,完全是个局外人。
她木然地吃着稀饭。
用完餐后,她规矩地收拾桌面,妇人却对她道:
“没关系,我来就好。你老师好像有话要跟你说,你去客厅找他吧。”她将碗筷从梁知夏手中接过。
梁知夏顿了顿,走出去,看见白恩露坐在藤编的摇椅上。
她站在他身后许久,直到他发现,蹙眉道:
“站在那里不说话做什么?”
她微怔,移到他面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机,递给她。
梁知夏接过,一看,发现那是她的手机。她睁大眼。
“为……为什么?”会在老师那里?
“昨天你睡着之后,我从你书包里找到的。”他平淡地说,好像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在电话簿里找到令尊的手机号码,然后请我妈打电话给令尊,跟他说你在老师家外宿,会照顾你。”
她简直不敢置信。
“你、你怎么可以——”擅自这么做!她生气地握紧手机,忿怒到连气息都开始不稳起来。
想起了什么,她心一紧,仓皇地摸着腿侧,贴身收藏的塑胶小盒还好端端地在裤袋里。她在睡觉前从制服换到这件裤子口袋里了。
她放松下来,刚才的一把怒火却又烧起来。
只听白恩露道:
“我当然可以。”他抬起眸,睇着她。“既然把你带到这里来,我就要负责,要通知你的家人。何况,虽然没真的教过你,但好歹也算是你的老师。”
“你……”她咬住嘴唇,没有办法反驳,眼眶却不由自主地发红了。
一切都令她好懊恼。她讨厌他擅自拿她的手机;她讨厌自己不敢问他父亲怎么回应的这份心情。
白恩露受不了地道:
“你,到底了不了解我是冒着很大的危险让你来这里的?”要是这事被发现,是会上新闻的。他忍耐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