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跑步气势很狂暴之类的。
她摇头。
“没有打架。”
“那你又被欺——你又被同学找麻烦了?”他斟酌着使用不会伤害她自尊的字句,蹙眉低喃道:“我问过你班导,她说已经没什么事了。”
发现梁知夏盯着他看,他问:
“什么?”
“……没有。”她再次摇头。
他瞅住她,说:
“如果你们班同学又做了什么,就告诉你的导师,知道吗?”
她又望着他好半晌,直到他再度面露疑惑,才说:
“告诉你可以吗?”
白恩露一愣。
“我不了解你班上的情形……”不好管教和处理,如果跑去插手,定会令同事不悦,被嫌多事,管好自己班就好了。“所以……嗯,可以。”他点头。
“……我,没关系,自己可以应付。”她道。
好像被拒绝,在说他多管闲事一样。白恩露脸一热,如果是这样,不明白她为何先前要那么问。
只听她继续轻声说:
“如果告诉你……你会很为难的。”
白恩露愣住,好半晌,才摸着后颈,道:
“那个不用你烦恼。”那是大人的事。“你如果太逞强,又像上次那样不回家,我可受不了。”若是流落街头发生什么惨事怎么办。
闻言,她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
“那,我跟老师保证,我绝对不会再那么做了。”她说。
他一顿,望着她坚定的脸容。
“你……”已经没有需要那么做的理由了……是吗?白恩露觉得她的神情和之前稍微有点不一样了。
她抿了抿唇,像是不大习惯,缓慢道:
“老师跟我说的话,我想过了,我……想要重新努力看看。”她双手在身前交握着,有一点不确定,有一些不安,但更多的是期待。
和初识时那种什么都放弃的眼神不同了。虽然他并不晓得自己和她讲过那么多话,是哪句让她去思考了,但是,听到她这么说,他觉得还满高兴的。
“那你就好好加油吧。”他眼眸微弯,淡淡地笑了。
她目不转睛地直盯住他。
“我第一次看到老师笑。”她喃喃说,似乎真的颇意外。
“呃?”他下意识地用手背遮着嘴。他没有注意过这种事,不过一被说出来就觉得很难为情。“那你呢……我根本没看过你笑。”还敢说他。
这种年纪的孩子,就算被沉重的大考压力给压着,爬也会爬着去找乐子。
听见他的话,她好像呆了一下,蓦地,面红耳赤起来。
她很快地转开脸,说:
“我想起老师很怪的事情了。”
白恩露傻住。什么?哪里怪?为何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回应?
虽然没见过她笑,却是头一回看到她这么害羞,害得他又变得不自在起来。他只能道: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
她轻轻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移动视线,望向大树的方向。
许久,她轻声道:
“老师,那个逃课的女生,她……是好人。”
白恩露一愣,认真问道:
“你认识她?”他找过好多次,就是不知道是哪班的。
见她点了下头,他又问:
“她有没有再对你做什么?”
“没有。”她答道。
梁知夏的声音虽然轻细,语气却是相当确定的,这令白恩露稍微松了口气,因为那女生神出鬼没的,所以他一直有点担心。
她的脸容有些低垂着,道:
“……老师,就算……你会觉得我在胡言乱语,就算你不相信,我还是想跟你说。那棵树是有生命的,因为太过温柔,所以勉强自己,才会枯死的。”她的眼睑有一点抖动。“我……只想跟老师……只想跟你说。”
白恩露一顿,随即非常讶异地注视着她。要把这种说出来会被人耻笑是有幻想病的事情讲出来,需要多大的勇气?
但是,她却还是跟他说了。
“我可不记得我讲过我不相信。”望见她抬起眼来,白恩露启唇道:“这世界上有许多无法解释的状况,我并不怀疑这一点。”
“真的吗?”她没被头发遮住的眼眸凝睇着他,虽然不那么紧张了,却带着一点质疑,就好像是在说,那为什么之前他对羽毛的事会是那样的态度?
白恩露被看得有点为难了。毕竟是老师的立场,怎么可以双重标准。他知道他让她有这种感觉,是他不对,想到即使他有羽毛事件的前科,她仍旧勇敢的告诉他,而且还只跟他说,那种被特别对待的感觉,让他眼神不觉变得柔软。
“……那,我也跟你说一件事。”他摸着自己干净的下巴,像在谨慎思考什么,之后,深呼吸一次,他道:“老师我,很久以前见过身上长翅膀的人。”
才说完,他立刻局促地补上一句:
“很好笑吧?这种事。”他真是马上能体会她先前讲出来的心情了。
她没有开口,只是凝视着他一会儿,然后问:
“老师也觉得我刚说的很好笑吗?”
他一顿。
“不。”
“那我也不会笑。”她说。
不知道为什么,白恩露忍不住不好意思起来,是什么原因他自己也不大明白,只是……她的那份信赖好纯真。他微微扬起嘴角。
只见她认真地想了一想,道:
“不过,长翅膀的人……好像天……”
钟声突然响了起来,白恩露并未听清楚她后面的话。他低头看着表,有点意外,他从来没和学生交谈过这么久的时间。
两人的对话到了一个段落,好像应该要结束离开了,但他却不大了解要怎么表示,总不会直接跟她说“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好讲的了”。
他略微困扰地道:
“呃,那……就、就说完了。”讲完以后,瞬间觉得自己好笨。
她面无表情地瞅着他,道:
“老师好怪。”
“嗄?”又怪?他无法认同。真要说起来,她才更奇怪。
“我要走了。”她说,在转身之前,想起什么似地道:“对了,老师,树下的小鸟说谢谢你。”
“什……”他停住动作。
树下的小鸟?在梁知夏离去之后,他缓步走到大树旁边。
他不晓得梁知夏说的是什么,想了一下也无头绪,只是昂首看着已枯萎的大树。
明天开始放寒假了。
不过三年级都要上辅导课,所以还是会见到梁知夏吧。这个认知浮现的同时,他愣了愣;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来学校会见到哪个人这种事。
又用名册敲了下肩颈,他困惑地转身走远。
枯树下,被落叶掩住的一处,埋着小鸟尸体的地方,冒出一株新的嫩芽。
第八章
开始放寒假了。
但是即将考试的三年级生仍然要到学校上辅导课,学校排出来的课程表,只有过年那段时间可以休息一星期。
先前由于家里的因素,梁知夏毫无念书的心思,现在要开始振作,但一直荒废的学业,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弥补过来的。农历年前的学测,她是完全赶不上了:夏天的指考,或许还可以拚一拚。
就算考不好也没关系,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有努力的空间,所以她想试试看。
每天,上完白天的辅导课后就留在学校里自习,到下午她就回家煮晚饭,不再加班的父亲最近大概顾虑到她是考生,所以常留言说会带外食回来,虽然彼此对话还是相当少,但已经改善到两人一起吃饭了。
即使无法恢复到和以前完全一样,但是,事情慢慢地往好的方向走着。
复学后从未想过以后该怎么办的她,现在却有余力开始考虑关于未来的事,之前那段每天都觉得心力交瘁的日子,好像一下子变得模糊了。
辅导课结束后,梁知夏推开椅子,从座位上起身,想要去找班导师讨论升学的事。以前发的调查问卷,她都没有缴回,前两天在书包里发现,她认真思考过后已填好了。
才步至门口,上次抢走她羽毛的男同学突然用肩膀撞她,把她挤开,然后看也不看她地走出去。她站稳脚步后,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没有任何反应,也跟着离开教室。
本来老是对她恶作剧的两位男同学,其中一个自从她当场在他面前踩桌子之后,和班上大部分人一样,比较没理她了;另外一个则相反,因为被老师抓住,让他丢脸,所以好像更生气了。
至于她,依旧无所谓,因为那并不是她在意的人。
才下一层楼,就看见白恩露和一个女学生站在女儿墙边交谈。因为距离有点远,她听不到他们在讲些什么,女学生的表情满难过的,于是白恩露有一点愣住,随即掏出口袋里的面纸给女学生,然后低声说了几句话。
梁知夏伫立在走廊上,见白恩露从手中的文件夹里取出一些资料,拿到女学生面前,低头和对方专注讨论着;之后那女学生点了点头,然后似乎道了谢,跟着就走离。
女学生和刚才其他上完辅导课的同学一样,越过梁知夏,走向她身后的楼梯。梁知夏只是注视着白恩露,直到他抬起眼来发现她。
四目相对,她看到他一愣,一副她站在那里干嘛的表情。
“老师。”梁知夏唤道,朝他走近。
他“嗯”了一声,道:
“你今天也要留在学校看书?”
听到他的问话,她有些愣住。
“老师知道我会留在学校?”
“嗄?嗯。”他微顿后点头,说:“有时候晚一点走,会看到你正好离开学校。”
梁知夏望着他。
“老师不是中午就回去了?”大部分老师都是没课就走了。
“嗯……有时候有点事会留到下午。学生有问题的话,也比较好找到我。”当三年级导师责任很重……他摸着后颈说。
她忽然发现,他好像常做这个动作。
“刚刚跟你讲话的……那个同学,也是有问题吗?”她垂下眼眸问。
“一些升学方面的事。学测刚考完,你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他睇着她。
听起来就是顺口问的。她启唇回道:
“我没考学测。”因为之前都没读书。
“是吗?”他好像有点意外,但又不是太意外。“那你是要拚七月的指考了?不管如何,好好考虑一下想念哪所学校,到时候成绩出来,重要的是志愿要怎么填,如果有什么疑问,找你们导师好好商量。”
“我现在就要去找了。”她瞅着他。
“欸,啊。”他似乎感觉她的态度有点奇怪,露出疑惑的神情。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浮气躁的。她想到刚才那个女同学,是白恩露班上的吧?会和班导师那样谈话,明明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可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去注意过,好像今天才第一次看到,还以为他只对自己一个温柔,所以才在见过那幅景象时感到有一些不舒服。
她……是真的觉得讨厌。像是要确认这种情绪,梁知夏一手不觉放在胸口上,连自己都觉得好奇怪。
他是导师,班上学生找他,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而她,根本不是他那班的,却还一直在找他麻烦。心里那份小气又有点幼稚的情绪,让她吓了一跳。
她不能确定这种心情会出现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同学可以被他教,还是他对那个同学好。只是,她莫名地满脸通红起来。
“我……我要走了。”梁知夏转过身,想要立刻离开。
“喂。”白恩露却唤住了她。“你……没事了?”他问。
梁知夏回首望住他。
“……嗯。”她用力点头。
听到她的回答,他一笑。
“那就好。”
看见他笑,她心脏漏跳一拍,脸又变得更红了。
她快步走下楼梯,睇见刚才的那个女同学正在前方,和身旁的朋友说话——
“没想到白老师不错呢,我跟他说我觉得自己没有考到水准,他完全没有责怪我考坏了,只跟我说还有机会,还拿了升学参考资料给我,叫我随时都可以再去找他谈。刚刚不小心在他面前哭了,好丢脸喔。”
“那个资料不是之前给过了吗?”
“对啊,好像他看到我哭了,有点手忙脚乱。”
“之前没跟他混熟,快毕业了,好可惜……”
两个同学叹息现在才发现导师人不错,但是和他相处的时光已经没剩多少了。梁知夏跟在她们身后,只听到这里,然后两人就往校门走去,她也就朝办公室的方向继续前进。
把志愿调查表交给自己的导师,导师一副没想到的表情,还说了几句欣慰的话。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三年级的导师,也正在跟班上学生讲话:这种场面不稀奇,她也不像刚才那样,出现相同的情绪。
所以,她并不是在嫉妒别人的导师比较好。
不晓得为何,脸颊发烫起来。她跟导师致谢之后,走出办公室,赶忙想着其它事好转移注意力。
很久没加班的父亲今天出差,所以不会在家;大概是担心她误会,父亲在说这件事的时候表现出不想去的样子,还请了那位女性友人的儿子来家里。
父亲的女性友人之前偶尔会带着儿子来吃晚餐,后来可能是觉得已经不需要她来维持气氛,就没再来拜访了。
因为那女人今天晚上刚好要值班,所以小男孩放学会直接到她家,父亲嘴巴上说是请她帮忙照顾小男孩,实际上是要他们两人一起作伴,才不会有事发生。
小男孩在电话里说下午去过外婆家之后就会来,所以,她今天要早点回去,决定晚餐煮不辣的咖哩饭;她回教室整理东西,拿起书包后就离开学校。
她离去没多久,一个小男孩出现在校门口。
门口警卫发现他,问道:
“你有什么事?没大人带你吗?”
小男孩一副小大人的成熟表情,说:
“警卫叔叔好。我想找三年级的梁知夏姊姊。”
“嗄?”警卫抓抓头。“是你姊姊吗?三年级……”
正迟疑着要不要打电话帮忙广播,有个背着书包的男学生经过校门听到了,遂停下脚步。
“三年级的梁知夏?啊啊,我认识,我跟她同班,我带他去找吧。”男学生跟警卫说。
警卫看看他,的确是本校三年级学生,便道:
“那谢谢你了。”也省去他一桩事。
“不客气。”男学生一笑,对小男孩努着下巴,道:“走吧。”
小男孩因为警卫叔叔点头了,所以没有怀疑的就跟男学生进入校内。
男学生带他到某栋建筑物,然后开始爬楼梯,在前方一直走着,都没有回头;小男孩虽然跟他跟得气喘吁吁的,但是没有喊累,只是认真地往上爬。
男学生在四楼停住,指着某间教室道:
“就在那里。”
“谢谢大哥哥。”小男孩笑着道谢,随即小跑步到那间教室门口。
里面好像没人。他困惑地探头进去察看,真的没有半个人。
他回头,想问刚才那个大哥哥,对方却已经不见人影。空荡荡的走廊上,只有他一个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