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什么?”从温暖的被窝里被拖出来,严介谦攒起了眉心。
乔霙先七手八脚的把自己的衣裳穿上,再伺候他着装。“外头的雪应该够厚了,刚好可以玩堆雪人。”
“堆雪人?怎么会想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什么幼稚?难道你都没玩过?”她嘟嘴横睨。
“是没有。”他很多事要忙,哪有空玩,而且在这个家中能跟谁玩。
“你真的没玩过?”
“有什么不对?”严介谦睨着她大惊小怪的表情。
“你真是有够可怜,虽然我早就知道,只是想不到会这么惨……”于是,她抓了两件斗篷,一人一件的披上,然后将他往外推,两人连发都没梳就出门了。“走!走!走!我教你怎么玩。”
“外头这么冷……”他很无奈地被推到外头。
“哎呀!待会儿就不冷了。”乔霙拉着他的手走出了长廊,雪没再下了,不过院子里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都到了小腿肚,还真有些寸步难行,反射出已经蒙蒙亮的光芒。“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我和三个哥哥都会比赛看谁堆的雪人最高,我们也来比。”
“真的要玩?”他不知道该从何做起。
乔霙两手插在腰上,决定使出激将法。“好吧,那就算你不战而败好了。”
“什么叫做不战而败?”严介谦脸色一正,这不就等于输了,这个字眼是他最不喜欢的。“我才不会输给你,比就比,输的人要接受处罚。”
她昂起下巴。“好!那就……输的人要帮对方做一件事。”
“一言为定!”
“我数三下就开始……一、二、三……”乔霙才喊完,两人同时开始用手或找东西来挖雪。
严介谦虽然没玩过,不过可懂得观察,见她怎么弄就照着做,很快就抓到窍门,堆出了雏型。
“这是什么?”她看着他堆出来的东西,狐疑地问。
“……你。”他咳了咳,有些难为情。
乔霙指着那一坨东西。“可是为什么看起来像猪?”
“你睡觉的样子就是像这样。”他哼了哼。“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
“一点都不像!”她一脚把它踩扁。
“你怎么可以这样?”严介谦也气急败坏的指着她堆好的人形。“那么这个又是谁?不要说是我?”
“嘿嘿,就是你没错。”她好笑地承认。
“那为什么他的头这么大,而且又是歪的?”严介谦嘴角抽搐。
“有吗?我觉得很像……”
“一点都不像!”他一脚踢飞那颗头。
“你怎么可以这样?”她怒叫。
“哼!是你先起头的——”还没说完,一颗雪球掷向他的俊脸。
“你死定了!”严介谦也马上蹲下身揉了颗雪球,同样丢向她的门面,这么孩子气的举动是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的。
“看谁被扔到最多次。”乔霙也不甘示弱。
“谁怕谁!”他咆道。
不知何时天已经大亮了,府里的下人全都站在廊下,看着他们像孩子般的互掷雪球,又叫又笑的,还都披头散发,玩得跟疯子没两样……
有几个在严府待了大半辈子的老仆人,还是头一回看到他们的少爷开怀大笑的模样,即使在他幼小的时候都不曾玩得这么开心……笑声不断地从他口中逸出,几次摔坐在雪地上也不在意,让整座府邸都跟着活络起来……
“我赢了!我赢了!”乔霙又蹦又叫。
“胜负还没定……啊!”他还不服输,脸又被打中。
“赢了!”
“可恶……”严介谦磨着牙龈,很不甘心。
“输了就输了,不能耍赖。”她笑哼地说。
“谁耍赖了?”严介谦板着俊脸。“要我做什么?”
“我想想看……”她故作沉吟状。
“不能故意出很困难的题目。”他把丑话说在前头。
乔霙鼓了鼓颊。“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那就罚你今晚亲自帮我烫一壶酒。”
“这样就好?”
“嗯。”
“不行,换一个,这个太简单了。”根本不像处罚。
“你还真难伺候……”乔霙走到他身前,为了顾全他的面子,便小声地说:“那就罚你今晚帮我洗头,嘿嘿,这你可不能说不要。”
“洗就洗。”他嗤哼一声。
“那就麻烦相公了。”她甜甜地笑说。
严介谦觑着她撒娇的模样,心窝发热,想吻住那张爱笑的小嘴,如果没有注意到有那么多人围观,他真的会这么做,头一次想要放纵自己,随着自己的意思,不必去考虑后果。
“怎么大家都在看我们?”乔霙后知后觉地低叫。
“你现在才发现。”他没好气地回道。
她搔了搔头。“哈哈……快溜……”
“居然丢下相公自个儿先跑了?!”
“跑输的话要叫我一声姑奶奶。”
“你想得美!”
第七章
又过了一个月——
因为严介谦不在,乔霙便独自到东院请安,对她来说,这已经像是一种酷刑,不想去见公婆,就是担心被问到肚子有没有消息,可是又不能不去。
“为什么还是没有呢?”她抚着小腹,忐忑不安地喃道。
会不会是她的身子出了问题?
这是她最害怕的事,想说自己一向很少生病,可以说壮得像头牛似的,应该不会有这方面的问题。
万一真的是,那该怎么办?
“少夫人怎么了?”管事迎面走来,见她心事重重,便开口问道。
“没什么。”她打起精神。
“那就好。”他颔首。“那小的要去北院一趟。”
北院?“是不是严介安又在闹性子了?”这种事好像家常便饭,似乎不这样闹他就心里不痛快了。
管事知道身为下人,自然不便说主子的不是。“介安少爷身体不好,脾气难免差了点,晚一点介谦少爷回来,再请他去劝个几句就没事了。”
“我跟你去好了。”乔霙很不高兴,想到自己的相公要处理的事够多了,也够忙了,偏偏得忍受他三不五时的无理取闹,真是欠人教训。
管事愣了一下。“呃……可是……”
“走吧。”她走在前头。
和严府认识这么多年,乔霙也只见过严介安两次,对他的印象不太好,因为那个人总觉得全天下都亏欠他似的,也以为大家都得容忍他的脾气,根本就是被宠坏的小鬼,亏他年纪比她大,还这么不懂事。
管事敲了下门扉,婢女出来应门,脸上挂着两行泪。“又挨骂了?”
“呜……管事……”
房里的人气喘吁吁地咆哮。“整天只会哭哭啼啼的,看了烦死了,叫她滚,本少爷不想再看到她!”
听了,乔霙索性迳自推开房门进去,管事想阻止也来不及。
“严介安,你到底在发什么脾气?”
半卧在榻上的年轻男子听见她的质问,脸色难看,口气也更凶。“你来这儿做什么?别以为你现在嫁给大哥,就有权利跑来教训我。”
“那么你又有什么权利在这儿发大少爷脾气?真以为大家都得看你的脸色过日子吗?”乔霙有话直说,口气冲得很。“下人也是人,不是你的出气筒。”
“你……你以为自己是谁……滚出去……”严介安怒喘着,嗓音断断续续。
“我为什么要滚?”她两手环在胸前,冷冷地睨着他。“你会生病不是别人害的,你凭什么把气出在他们身上?”
严介安握紧拳头。“出去!给我出去!”
“大夫难道没跟你说过,你的病不是完全好不了,而是要看你愿不愿意为自己努力,不过我看你根本就是自暴自弃,是你不想活了。”
“胡说!你胡说!”严介安脸色惨白地叫着。“等我大哥回来……我要让他休了你……你根本想害死我……”
乔霙摇了摇头,觉得他真是无药可医。“你真的很幼稚,只会躺在床上怨天尤人,也从来不为别人着想,你知道他每天要忙多少事?他肩上要扛起多少责任?你有替他想过吗?我看是没有,你只想到自己有多痛苦难受。”
“你……你根本不懂……”
她有些轻蔑地说:“我看不懂的是你,你只是用生病来当借口,根本不想好起来,因为你害怕面对责任。”
“我不是……我没有……”严介安像被踩到了痛脚,快要无法呼吸,两眼翻白,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
“少夫人,你别说了……”管事吓坏了。
“介安!”江氏听到声音冲进房里,又哭又叫。“怎么会这样?介安……娘在这儿……你要振作,别丢下娘……你教娘怎么活下去……”
“叫她滚……滚……”严介安抖着手指,比着乔霙。
“你对介安说了什么?快去请大夫!”
乔霙也担心自己方才的话会不会说得太重,可也是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帮严介谦分担些工作,不要让他太过劳累。
“我……”
“少夫人还是先出去吧。”管事急急地将她请出房外,然后赶着去把大夫请到府里头来。
听着房里的江氏哭叫着「心肝儿”、“娘也不想活了”,乔霙有股想翻白眼的冲动,这对母子还真像,动不动就死不死的,老是把它挂在嘴边,能活着是件多美好的事儿,却不知道要珍惜。
回到南院,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心想自个儿是不是做错了,会不会造成反效果了,可是每回见到严介谦三更半夜才入睡,就被管事叫起来,或是好不容易忙完要休息,又得忙着去安抚他大少爷的情绪,根本就不得闲,她看了真的好生气、又好心疼,好想替他好好地教训介安一顿。
果不其然,大约不到两个时辰,乔霙被请到东院去了,才跨进小厅的门槛,就见江氏也在,多半是跑来跟公婆抱怨,指责她的不是。
“爹娘找我?”
“听说你跑去骂了介安一顿?”严老爷啜了口热茶,虽然没有责备,却也足以教她感受到压力。
“我……”她呐呐的说。“我只是希望他能坚强一点。”
闻言,江氏攥着手巾,拭着眼角。“你骂他没用,就是希望他坚强?说出去可没人相信。大伯,你要评评理!”
“你不要乱说!我才没有……”乔霙没想到她会颠倒是非,气恼地驳斥。
“住口!”严老爷严厉的低喝,虽然平日对她诸多疼爱,但也无法忍受她目无尊长的态度。“介安的事还不需要你来插手,你只要伺候好相公,尽好媳妇儿的责任就够了。”
“是,我知道了。”乔霙把头垂得低低的,双唇微颤。
“霙儿,别以为你公公是在骂你。”严夫人将她招来身边,安慰两句。“介安可是介谦的二叔唯一留下的命根子,说什么我们都得帮他保住才行,要是病又犯了,谁都不能担保能不能捱过去,所以得让他每天过得平平静静最重要,以后别太多事,去跟婶娘道个歉,请她原谅。”
“……是。”她再怎么不情愿也不行,还是走到江氏跟前,把唇咬白了。“对不起,婶娘,我以后会注意的。”
江氏心有未甘,护子心切的出言讽刺。“你还是把心思放在自己的肚皮上头,都成亲四个多月,还是没有半点消息,万一不能生可就惨了。”
顿时,乔霙像挨了记闷棍,脸上的血色都褪去了。
“多谢婶娘关心。”
一道颀长的身影随着冷淡的嗓音跨进门槛,只见严介谦面容清俊,眉眼之间的笑有些疏离。“都怪侄儿没事先跟她说清楚,回去之后定会好好的管教,以后不会再犯了。”
见他出面,江氏态度马上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你能这么说是再好不过了,介安可禁不起再来一次,还有你也别在意婶娘刚刚说的话,那也是出自关心,总希望你们赶快有个孩子,大家都能安心。”
严介谦口气和态度依然谦逊,但还是能感受到他的怒气。“侄儿明白……爹、娘,我们先回房了。”
知道他在生气,乔霙不敢说什么,默默地跟在他后头,回到了南院。
见他落坐,温文的俊脸像是罩上一层寒霜,比外头的雪还要冰冷,连小厮也噤若寒蝉的奉上刚泡好的热茶,从没见过主子这副模样,就算再生气,也不会表现出来,这还是头一遭。
“对不起。”乔霙可是满腹委屈,还是先道歉。
严介谦斜眼睨她,却不发一语。
“是我太多管闲事了。”她也是为了他。
他还是瞪着。
“好嘛,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再瞪了。”乔霙又气又想哭。
严介谦觑着她半晌,然后先让小厮下去。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问。
乔霙低头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已经有被骂的心理准备。“我不该跑去教训严介安,明明知道他在这个家里最受宠,大家都顺着他,不敢惹他生气,就怕老毛病又会发作,我却没有先想清楚,就冲动地跑去了。”
“错!”
“错?我哪里说错了?”她不解地瞠圆了眼。
“你不该在还没了解婶娘的性子之前就冲动行事,反而落她口实,介安是她唯一的依靠,只要有人对他不利,她便不会善罢干休,会去爹娘那儿告状也是自然的事。”严介谦口气冷硬。“她说那些话就是要让你难堪。”
“你……你不是在气我骂你最疼爱的堂弟?”她愣了半晌才弄清楚。
严介谦悻悻然地瞪她。“我刚才不是说得很明白了,你都没听进去吗?”个性这么直来直往的,可是会吃亏的。
“有啊。”乔霙眨巴着眼,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我只是想再确认一次,你真的不是在气那个?”
他低哼一声。“我在气你白白挨了一顿骂。”在花厅外听见她遭到婶娘的嘲讽,简直快气疯了,若不是念在她是长辈,早就还以颜色,直到此刻才明白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已经凌驾其他人。
“我就知道——”她好激动,张开双臂就扑了过去。
端在手中的茶杯险些翻倒,他忙不迭搁在桌案上。“你在做什么?老是这么冲动,做事不用脑子……”
乔霙感动得眼眶都红了。“人家是不忍心看你这么辛苦……还以为……还以为你会替严介安说话……也把我骂一顿……”
“他是该骂。”严介谦冷哼一声。“虽然我疼他如亲弟,但也希望他能成熟稳重些,可是一旦把话说开了,首当其冲的便是婶娘的反应,铁定是要死不活的大闹一番,认为我厌倦照料他们母子,接下来便会嚷着要带介安去死,这么一来爹娘就不得不出面缓颊,光想到要应付这些就头痛。”
乔霙给他一个抱抱。“我就不信婶娘真的会这么做,她只是用死来吓唬你,就因为知道这招有用,才会这么有恃无恐。”
“这个我知道,其实介安生性聪明,只是被宠坏了,加上婶娘太过依赖这个儿子,害怕他一旦独立之后,会弃她这个亲娘于不顾,表面上希望介安的病能快点好,实际上正好相反。”他早就看穿对方的想法。“所以我一直在找机会,若是能将他和婶娘分开,或许可以让介安看清自己的能力并不输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