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两人之间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过了许久,邵亦飞缓缓扬嗓。“6174……你想起来了没?”
说完,他一改先前什么都无所请的态度,双眼紧紧盯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加上大学时代那次,你已经救过我两次了。”莹波想起江陶陶的话,说话时目光从他脸上转开。
谁想听她说这个?
“既然我救过你,为什么你对我是那种态度?”邵亦飞见她眼神闪躲,拐个弯问话。
“哪种态度?”她可是尽心尽力帮他换药包扎,但听他的口气似乎很不满,难道那阵子自己真打扰到他原本的生活了?
可就算真打扰到了那也是他的问题,本来她包扎完就想闪人,每次都是他要求特别多,一下子要陪他吃晚餐,一下子还要去看他打篮球,看了不算完,还得一起去吃庆功宴,她也是被逼无奈啊。
“老想跟我划清界线,等我身上的伤一好,你甚至连来看我一眼都懒,无情无义。”邵亦飞一一细数她当年的罪状。
咦?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我不想打扰你的生活。”
“那不是打扰,是关心。”他用力强调。
“我怕你嫌我烦。”当初他那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很烦人。
“我动不动就拉你陪我吃饭、看我打球,我表现得像觉得你很烦的样子吗?”从后续互动来看,谁烦谁还真说不准。
莹波无言以对。
见她不吭声,邵亦飞接着往下说:“记不记得你曾问过,6174这组数字的存在究竟想对我们透露什么?你想出来了吗?”
莹波摇摇头。
毕业后,她便很少想起大学和研究所时代的事,一方面是因为工作忙碌压力大,所有事情都在逼着人往前走、往上爬,没有留下一丁点让人喘息甚至是回顾的时间。
另一方面是因为……她不愿想起他。只要想起他,她脑中就会出现那个冷漠的眼神,以及排斥的态度。
“不管在你眼中,最初的我是什么人,只是像你弟弟一样的学弟也好,或者是用暴力解决问题的流氓……”邵亦飞不只一次细细回忆,在她眼中,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为什么她可以说忘就忘?
“你不是流氓。”莹波皱眉。当年他使用暴力是为了救她,怎么可以说自己是流氓。
“只要我一直接近你,进入你的世界,同时把你拉进我的生活圈,我们最终一定会在一起。”他不受干扰,把自己想说的话、想表达的态度贯彻到底。
莹波诧异到说不出话来。
他居然是这样想的?不是她借故接近他,而是他一直接近她,试图进入她的世界,所以说他根本没有排斥她去替他包扎?那他当初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刚睡醒还是怎样?
等等,他刚刚又说了什么?他们最终一定会在一起?他现在脑子是清醒的吗?
“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好。”他居然跟她告白,是身上的麻醉还没完全消退,神智不太清楚吗?
“你或许不是最完美的女人,却是我邵亦飞最想要的女人。”他看着她犹疑的眼神,一字一字说得清楚笃定。
“我有什么好?”她低下头。
“你哪里不好?”邵亦飞有些气结地反问。
她到底以为自己有多差?她可是把他迷得晕头转向、过了八年还对她念念不忘啊!
“我老是害你受伤。”看,安稳度日都成问题了,她不仅没有帮夫运,还能带衰他,这样他还如飞蛾扑火般朝她靠近,真有那么不怕死吗?
“说到这点,你是不是该好好想一想?”邵亦飞好气又好笑地盯着她看,眼神里闪烁着促狭和哀怨。
“想、想什么?”她战战兢兢地与他对视。
“按照古代人的做法,对救命恩人不是该以身相许吗?”
“什么?!”说什么傻话,现在都公元几年了,谁还在玩以身相许那一套,就算要玩,也要救命恩人颜值够高才行。
不对,颜值够高也不行,婚姻岂可儿戏?荒唐。
“在你正式以身相许之前,你要先见我妈还是我先见你爸?”邵亦飞规划未来的速度已经不是区区火车或飞机,而是直冲宇宙的航天飞机。
“你给我等一下!”莹波抬高左手,朝他比了个“停止”的手势,“古代人有古代人报答的方式,现代人也有现代人的方法。”
坑都挖好了还不跳进来?邵亦飞眼底眸光一闪,假装体虚的咳了两声,扯动嘴角略略苦笑。
“你的方法就是彻底把我忘记?”他哀怨地瞧她一眼后,轻轻闭上双眼。
“我没忘记你。”说得她好像真是无情无义的女人。
“嗯哼?”进公司后,她对他的表现像遇上老朋友的样子吗?想骗谁。
“我只是没想起来。”莹波冲着他笑脸盈盈。
“伶牙俐齿的女人。”
看他那副只差没发出一声啧的表情,她挑高眉小声问他。“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邵亦飞睨她一眼。
“隐藏真实性格。”莹波直接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大学时代我觉得你像匹狼,可你当我助理时,我总觉得你像只羊。”这也是她想不起他的原因之个性天差地别,怎么都联想不到一块儿。
“你喜欢哪一个?”他问她。
“不管我喜欢哪一个,那都不是真正的你。”莹波也睨他一眼。“你是披着羊皮的狼。”
听见她的话,邵亦飞低沉笑开,醇厚笑声从胸腔隐隐发出,大概连这点笑也负荷不了,他刚笑没两秒钟立刻皱眉,一副正在忍着剧痛的模样。
第6章(2)
莹波是见他有精神说话才陪他说几句,见他身体不适,正要开口让他多多休息少说话,就听见他沉沉扬嗓——
“在你面前,我永远是羊。”
“莹波,又要去医院?”江陶陶刚踏进办公室,便遇上计算机已经关机,正拿出包包准备闪人的莹波。
邵亦飞住院这段朗间,莹波几乎天天准时下班,跑去买对他伤口前合有好处的食物,如果两人已经正式交往,这种相处大约能称得上是如胶似漆了。
“今天他出院,我当然要去。”莹波一脸理所当然。
“小鲜肉不愧是小鲜肉,年轻就是好得快,受这么重的伤也能迅速好个七、八成。”江陶陶啧啧称奇,隐藏版没说出口的真心话是——恐怕爱情这味奇药也发挥了不少效果。
“也没那么迅速,我下班后跑医院跑了好几个礼拜。”莹波这阵子几乎都没怎么睡,眼下的黑眼圈差不多可以跟熊猫媲美了。
她累成这样,邵亦飞曾建议她要多多休息不要太累,却被她一句“也好,我以后下班直接回家睡大头觉不来了”堵得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好死不死,隔天工作上出了点小问题,不得不加点班把问题解决,结果她比平常晚两小时到医院。
到医院病房时,他面前摆着医院内的餐点,一口未动,转头看着窗外一片的乌漆抹黑,神情落寞。
直到从漆黑的玻璃窗上见到她,他脸上才出现微笑,转头确认是她来了没错的速虔,让她担心他会不会脖子扭到。
从那天起,他虽不提休息的事,却每晚亮出一盅烫汤,全是养气补血扑元气的好东西。
她问他从哪弄来的,他都笑笑没说话。
后来莹波辗转向护士打听,才知道这些补品是邵亦飞拜托认识的饭店主厨针对天气和节气,专门给她被身体用的,搞得她活像在坐月子似的,天天喝补品。
“你向总公司推荐他到台南担任协理一职的事,跟他说了没?”江陶陶挡在门板前。
“这是我祝贺他出院的惊喜。”莹波点点头。“等我把他安全送进家门,才会对他公布。”
“我有预感,他不会喜欢这次升迁。”
“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浇。”莹波完全没把江陶陶的话放心上。“每个人都希望能获得升迁,而且这次升迁不管职位还是薪水都很不错,为什么会不喜欢?”
他能顺利升迁,主要原因还是这次的活动大成功,再加上她大力举荐,他才能在短时间内坐上这么不错的位置。
“有钱有权的升迁虽然人人都爱,但是如果他跟我一样崇尚老二哲学,或者根本就不想离开你身边呢?”江陶陶有时候真想拾死好友,莹波工作能力一流没话说,但在感情方面就迟钝到令人匪实所思。
果真是应了那句话——人无完人。上天赋予你一流的工作能力,总会在哪些方面给你一点缺憾,像是超厉害的科学家,却连怎么从研究室走到教室都还得要学生带领是一样的道理。
正在胡思乱想,江陶陶突然听到——
“我先去医院。”莹波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讨论的,当初自己升到协理时,整整兴奋了两天。
“奇怪,公司里那些莺莺燕燕们怎么没吵着要接邵亦飞出院?”江陶陶让开路,同时困惑皱眉。
“上次公司有人去探望过他,他好像跟人家说自己需要休息,请帮忙告诉其它同事尽量不要去医院打扰他静养,等他出院再请大家去吃大餐。”莹波满赞成他的做法。邵亦飞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静养,快点让身体恢复正常。
“为了跟你单独相处,他根本不怕得罪整间公司的女同事。”江陶陶有她自己的一套解读系统。
莹波没理会,说句“先走了”便快速离开公司。
经过半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她踏进医院。
想到他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以后不用常跑医院,她的心情指数立刻往上跃升两格。
“沈小姐,又来看望男朋友?”住在隔壁病房的王奶奶在走廊上看见她,脸上堆满微笑。
“王奶奶,他是我同事,不是男朋友。”莹波无奈。
相同的话,莹波至少解释过十次以上了,每次不奶奶都笑笑不说话,下次又会说邵亦飞是她男友,莹波倒也没那么排斥这个误会,只是口头上还是会稍微解释一下。
“对了,你未来的婆婆好像来了,刚进去没多久。”王奶奶凑到她身边,在她耳边小小声说话。
“谢谢王奶奶。”莹波有些哭笑不得。
把王奶奶送进她的病房后,莹波走到邵亦飞病房前,正要扭动门把,才发现门根本没关好,还留有一小道缝隙,里头隐隐传来说话声。
“这些女孩你随便挑一个都比她强!”强势又霸气的女人说话声从病房里传出来。“反正我不同意你跟她在一起。”
莹波听到这里,正要离开给他们单独相处的空间,就听见邵亦飞略带怒气的嗓音,瞬间停下离去的脚步。
千万别乱生气啊,万一扯动伤口又流血,还是身体哪个指数下降不能出院,他要怎么接受升迁的大好未来。
“你对她有偏见,是因为你根本还不认识她。”
谁对谁有偏见?莹波凝神细听。听他这口气,很明显是在维护某个人。
“她当然不好。”邵母低哼。“三番两次害你受伤……”
“那是意外,没人害我受伤,是我自己没掌握好情况。”
“你不要老替她说话!”邵母不高兴地提高音量。“为了她,你去那间卖车的公司当什么鬼助理,把你爸留下的产业全丢给我处理。儿子,好好的老板不做,去领别人家的薪水,这是什么道理?”
“我很快会接手。”邵亦飞声音冷冷的。“当初我们说好,三十岁前你不会强迫我接手公司。”
“可是你也不能糟蹋自己去当什么助理……”
之后他们说了什么,莹波完全不知道。
她离开医院,到外面的咖啡店喝了杯热咖啡,再回到病房时,邵母已经离开,里头只剩下邵亦飞。
他坐起身,转头看向漆黑的窗外,他已经换好外出的服装,尽管只是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西装裤,也帅得令人屏息。
从莹波出现在病房门口的那一刻起,他便目不转睛盯着玻璃窗上的她的倒影,直到她走到病床边。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邵亦飞始终没转头看她,半晌后才用很轻的音调,对着玻璃里的她说:“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莹波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恭喜你出院。”
“不顺便恭喜我高升?”他的音调又更轻了。
“你知道了。”她并没有太过讶异。
“刚才有人传讯息恭喜我,我还以为传错人。”邵亦飞黑着脸,猛然砖头直视她,冷冷吐出两个字。“台南?”
莹波许久没有说话,内心有些慌,她以为他会高兴自己能获得升迁,却没料到他会如此不悦。
见她闷不吭声,他嘴角抿成一直线。
“沈莹波,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尽管他全身肌肉都是紧绷的,说话声音依旧很轻,带有一种深沉无力的感觉。
听到他的话,又想到他之所以会躺在病床上这么久,全是为了救她才变成这样,莹波不禁心口一疼。
“你工作能力很好,不应该只是我的助理。”是人才就应该有机会独当一面。
“我乐意当你的助理也不行?”邵亦飞脸色更沉了。
“你这是在浪费才华。”谈到这里,莹波突然想起稍早他们母子俩的对话,刚才没听懂的,现在突然开窍了。
邵亦飞根本不屑到台南去当什么协理,按照他们的对话推断,家里似乎有产业等着他去接。
如果真是这样,她就更吃惊了。
凭他邵亦飞的高颜值,再加上家里条件似乎也不错,他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精准一点来说是为了她而跑来当助理。这种小说情节不可能真的发生在现实生活里吧?
“什么时候去?”
莹波还没搞清他干么来当助理时,便听见他努力压抑愤怒的嗓音,回神看他,赫然惊见从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受伤。
“……两个礼拜之内。”她愣愣回答。
听到时间这么紧,邵亦飞气到半天吐不出一个字。他在医院努力让自己快点恢复,她居然在公司里想着怎么把他推得越远越好。
“那个……”她想开口解释点什么。
“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他又问一次。
“我是为你好。”
“你这样对我,是恩将仇报。”
“我让你的工作能力获得实质上的肯定,这叫恩将仇报?”莹波傻眼,天底下有人这样报仇的吗?
一般来说,主管让下属升迁往往代表认可对方的工作能力,像他这样把升迁跟讨厌画上等号的情况,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次推荐他升迁,老总还怀疑她是不是为了报恩,怎么到了他这里全成了负面情感?
“推荐我升迁之前,你问过我的意愿没有?”邵亦飞语气转重。
“你希望我怎么做?跟总公司说我不想推荐了,要收回?”她很无奈。
为了这次升迁,老总已经对她产生不满,说了她几句——说这么好用的人,管他干什么职务,能替我们北区争取到越多营收才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