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静悄悄地低头用餐,仿佛都想尽快吃完离席。
如蓝为时已晚地领悟到一个事实——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以为她能成功唬咔高廷瀚,如果他真那么笨,还可能成为商场强人吗?为什么她没有早些看出整件事的荒谬,可笑?
丁如蓝,你是天下无敌的大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如蓝咬牙,决心坦白,当然不是坦白她和程泱设计他的过程,而是坦白告诉他,其实她最爱看的是图片多多的时尚杂志,最爱听的是蔡依林和周杰伦,最爱的一部电影是「麻雀变凤凰」……
「高先生——」如蓝张口欲言,却让邻桌突来的喧闹打断了。
她忍不住转头,看见一个穿白制服的年轻小弟不知所措地站着,几乎要垂泪。
「我明明点的是Bourgogne,不是Beaujolais,你这眼务生是怎么当的?!」一个肥吧的中年男人不高兴地举着半满的酒杯,嗓门奇大。「连酒都分不清,你们老板都不训练员工的吗?」
「可是先生,我刚刚有事先把酒瓶上的名称给你看过,你也点头——」
「难道还是我的错?!去把你们经理叫来!」
「这位先生。」餐厅经理已经赶到,陪着笑。「真的很抱歉,这个waiter是新来的,很多不懂的地方,请您多包涵。」他推了侍者一把。「还不快道歉!」
「对、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行了吗?!我花这么多钱来吃饭,结果被笨蛋搞坏了食欲,谁赔我?不行,你们今天一定要开除这个没用的家伙,我看到他就烦!」
别冲动……别管闲事……千万别管闲事……
如蓝在心里还没默念完,嘴巴已经不受控制地出声。
「先生,做人要讲道理。」她一开口,所有人都看向她,这种注目礼教她头皮立刻发麻,但她拒绝退缩。这奥客太猪头了!
「你说的那两种酒,发音听起来真的很相像,连你自己也没在他开瓶前看清楚酒名,不能全怪这位小弟,而且他都已经道歉了,你何必硬要害他丢饭豌?」她义愤填膺,愈说愈生气。「服务生也是人,工作又辛苦,又要上酒上菜又要看你这种客人脸色,你就不能宽容一点?」
中年奥客的肥脸一阵青一阵白,正想开口要她少管闲事,却被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抢了先。
「经理,麻烦你给这位先生送两瓶93年的Nuit St.George,他今晚的餐点和饮料都算在我的帐上。」
如蓝在瞬间僵硬。啊——她居然忘了高廷瀚也在场!
这下真的玩完了,她的冷美人形象全毁!呜~~她干么这么热血,干么这么好管闲事?!
她颓丧地跌坐在椅上,她内心泣血,她万般懊悔,她只想消失在空气中。
在如蓝自我唾弃期间,高廷瀚圆滑而迅速地平息了场面,然后犀利的双眼又回到对面低垂着头的娇小女子,神情莫测难辨。
终于,灾难性的夜晚结束。
在送如蓝回家的路上,高廷瀚若有所思地开着车,一路上一语不发,只在抵达她的公寓时,客气地谢谢她的陪伴,然后礼貌地道别。
如蓝呆呆地看着豪华轿车驶远,即使迟钝如她,也知道自己搞砸了。
彻彻底底地搞砸了。
她掏出手机,只想找心头冒出的第一个人哭诉,然而号码按到一半,又迟疑了。
程泱一定不希望她又拿高廷瀚的事烦他吧……
可是她已经两天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不,她不该过度依赖他……
几番挣扎之后,如蓝收起手机,颓然爬上公寓的楼梯。
城市的另一个角落——
「你们看你们看,大家都说我家宝贝的鼻子像我,眼睛像他们妈,以后一定是大帅哥和大美人。」「港湾」的野人老板终于在今晚出现,却是拿着龙凤胎小孩的照片到处现给酒吧里的众人看。
「嗯。」程泱心不在焉地应了声,转头沉默地继续做自己的事。
「你那学弟是怎么回事?怎么今天脸冷得像冰块?」野人老板用手肘顶了顶徐建国,低声问。
「你是他老板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徐建国小小声又道:「从我两个小时前进门就这样了,好像心情很差,跟他讲十句话应不到一句。」
浑然不觉自己正被两个八卦男谈论着,程泱停下手边的工作,怔怔望着窗外出神。
不知道那个天兵的家伙约会进行得怎么样了……
第五章
人的运气一旦变坏,就像大水灾一样挡都挡不住。
约会失败隔天,丁如蓝就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祸不单行」。
「丁秘书,你到我办公室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如蓝有些不解,老总乎时都直接叫她的名字,这么正式反而让她觉得怪怪的,甚至有点不安。
五分钟后,如蓝就知道了原因。
她、被、炒,鱿、鱼、了!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吗?」如蓝震惊莫名,虽然她不是公司里的什么大功臣,可是平时也是安安分分、认认真真地工作,三年来也没听过老板有怨言。
平日待她不错的老总突然决定开除她,简直是晴天霹雳。
「唉……」发福的中年老板抹着额上的汗,面露难色。「我太太最近吵得凶,如果我不换个四十岁以上的人或是男秘书,她就要跟我离婚……她总以为你跟我之间有什么。」
如蓝愣住。居然是这么荒谬的理由?!
「我知道这对你很突然,我也很为难哪……她那人一闹起来没完没了,跟她说什么都没有用。」末了,他又补充道:「你就做到月底吧,遣散费方面我不会亏待你。」
如蓝的老板又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道歉的话,但她一点都没听进去。
她真的不敢相信这种衰事会发生在她身上。
震惊之余,她又忍不住可怜起这个惧内的老板,男人当成这样实在一点尊严都没有。
然而到这日稍晚,她的同情心便完全消失,反而觉得自己被出卖了。
原因是她在洗手间里不小心听到的一段对话——
「听说是因为老板娘的淫威逼迫,老总才不得不辞掉如蓝。如蓝也真冤,被那头母老虎害得连工作都丢了。」说话的是公司的欧巴桑业务。
「我看最冤的是如蓝当了人家的替死鬼还不自知。」资深会计神秘兮兮地说道:「其实老总真的有外遇,我有几次听到他在电话里哄个叫『珍娜』的女人,老板娘只是怀疑错方向,老总大概怕真相被发现,干脆就拿如蓝开刀,既显得顺母老虎的意,又可以降低她的疑心。」
同事的这番对谈,让如蓝原就低落的情绪跌到谷底。
下班后,如蓝像平日一样跟人挤在沙丁鱼罐头似的公车里,神色前所未有地灰暗。
即使天气已经逐渐转冷,拥挤的公车里还是充斥着各种扰人的体味,但不同于往常,今日这些奇奇怪怪的味道并未干扰到如蓝,她的脑中被更重要的问题占满了。
现在该怎么办?工作没了该怎么过活?她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也没有愿意养她的长期饭票,经济这么不景气,像她这样平凡无奇的小小上班族该怎么另寻出路?
看看这车上其他乘客,似乎没人像她这么茫然,每个人,仿佛都确定自己的方向,仿佛都知道该往哪里去。
忽然间,一股强烈的沮丧袭向她。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失败,她没有特殊专长,没有过人的头脑,没有朱灿那样的容貌跟身材,连份朝九晚五的工作都保不住,在即将迈入二十九岁的年纪,有哪个现代女性像她这样一事无成?
她没房、没车、没存款,好不容易认识一个能保障未来的金龟婿,得到一个改善人生的机会,却让她的笨脑袋给搞砸了……唉,想想自己都觉得凄凉。
如蓝正沉浸在自怜当中,蓦地被人撞了一下,她反射性地「啊」了一声。
「抱歉。」那个外型比她更普通的男人说道,如蓝轻点个头,也没多在意。
公车停在一个站牌旁,那人下了车,车子再次移动。
如蓝拉着顶上的拉环,又出神了一会儿,忽地有种非常不对劲的感觉,她本能地低头检查身侧的包包,这一看,神色骤变。
包包里的皮夹不翼而飞!
「停车!快停车!」她急忙挤到前方,大声嚷着:「我的钱包被扒手扒走了!他在前一站下的车!」
司机先生倒也配合,好心地靠向路边让她下车。
如蓝死命地往回跑,结果一个不注意,绊到路上的不明突起物,整个人像滑垒似地往前飞扑,连职业棒球员都没她扑得漂亮。
「啊呀——」好痛!她奋力爬起来,发现鞋跟断了,长裤在膝盖处破了洞,皮也磨出血了。
她捡起包包,拍拍身上的灰,这才意识到自己企图抓贼的举动有多蠢。
然而,老天像是觉得她还不够惨,淅沥哗啦地下起雨来。
如蓝呆呆地杵在原地,忽然有股歇斯底里大笑的冲动,可是她的喉咙干哑,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好一拐一拐地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好不容易回到住处,她才发现自己的恶运还没结束。
她早上出门忘了带钥匙,而在外头约会的朱灿,今晚要在男友家过夜。
顿时,她两腿虚软,滑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她翻出包包里的手机,无力地牵动一下嘴角。至少手机还剩下一格电池。
迟疑了半晌,如蓝咬了咬唇,毅然把手机塞回包包。
可是……她真的好想打电话给他……
一下下就好,只要说几句话,听一下他的声音就好。
几番犹豫后,她又挖出手机,拨了那串熟悉的号码。很快地,电话接通了。
「喂?」
「程泱……」一开口,如蓝才发现自己竟微微哽咽。「我知道我不该老是烦你……可、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我好高兴听到你的声音……」
「如蓝,你怎么了?」程泱的语气出现少有的焦急。
「没、没什么……」如蓝赶紧吸了吸鼻子。「只是今天过得不太顺。」
「你现在在哪里?」
「在家门前……我忘了带钥匙。」
「我现在马上过去,等我。」
「不、不必——」如蓝想阻止,但程泱已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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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泱见到如蓝的时候吃了一惊,心坎在刹那间紧揪起来。
她两眼无神地坐在地上发愣,背靠着门板,手抱着膝盖,头发乱糟槽,衣服下只沾了泥还湿湿的,看来淋了不少雨。
然后,她转过头,略显苍白的脸上出现欣喜,对他绽出一抹有点羞窘、有点怯生生的笑。
她的模样很狼狈,但她的笑,却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
这一刻,程泱明白他陷落了。
他明白为何自己的情绪总是因她而起起落落,他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听到那带着鼻音的声音,就毫不犹豫地丢下酒吧里的工作迅速赶到她身边……事实摆在眼前,他想不看见都不行。
领悟,只在瞬间。
尽管知道自己不是她想要的男人,他还是对这个有点笨、有点迟钝又天真得可笑的女人动了情。
「你来了……」她仍是笑,但眼眶微红。「我本来想跟你说不用过来,可是我很高兴你来了。」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他扶她站起来,既是气恼又是心疼。
「跌倒了。」
「有没有受伤?」
「只有膝盖擦破一点皮。」
程泱马上弯身检查了一下伤处,确定只是轻微的擦伤才松了口气。「晚点我帮你上药。」
「现在不是你的工作时间吗?酒吧谁顾?」
「我老板今天在。」程泱顺口扯了谎。真相是一挂上她的电话,他就宣布提早打佯,把店里的小猫两、三只给赶走了。
眼角瞥见地上那双损毁的鞋子,他想了想,背着她曲膝蹲下。
「上来。」
「嗄?」
「我背你下楼,车子就停在巷口。」
「我可以自己走……」如蓝迟疑又问:「不过我们要去哪里?」
「去我住的地方。」见她一动也不动,他威胁道:「还是你想要我像扛面粉袋一样把你扛下楼?」
如蓝没被他的语气吓到,反而心中升起一股暖意,把温度带回了她的四肢。
呵,他还是关心她的……
「我很重喔。」别怪她没事先警告。
他轻哼一声。「我搬过钢筋水泥,你这干扁扁的小老鼠还不是问题。」
「我发现你有时候讲话很毒耶,我哪里有干扁扁……」如蓝嘀嘀咕咕,但乖乖地攀到他背上。
程泱的背,比她预期的宽阔、坚硬,而他的脚步也稳定,扎实,如蓝从来没想到,那瘦削、白净的外表下,竟蕴藏着这样的力量。
淡淡的香皂味窜入她鼻中,热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到她身上,如蓝忽然感到一阵陌生的心安、放松,顿时,热泪盈上眼眶,这两天所有的挫折和委屈也随着泪水倾泻而出。
「程泱我跟你说……我失业了……我老板和老板娘都好差劲……最倒楣的是我……回家的路上还遇到扒手,我没追到人也就罢了,还在街上跌倒……超丢脸的……」
她一边哭一边倾吐,讲到后来干脆把脸埋在他肩上。
程泱脚下微微顿了顿,但没说什么,只是稳稳地走,静静地聆听,任她把眼泪鼻涕抹在自己的雪白衬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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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程泱的住处,如蓝已经发泄得差不多,情绪也平稳了下来。
程泱的套房不大,一卧一厅,但是很整洁,就像他的人一样,干净舒爽。比较之下,如蓝和朱灿那经常四处堆满衣物的公寓就有点像狗窝。
「我还以为你和家人住在一起。」如蓝已经换上程泱给她的运动服,坐在单人床沿,宽大的裤管卷到膝盖上。
「我一上大学就开始在外面租房子。」程泱在如蓝面前曲膝跪下,打开急救箱。「我的三个姊姊已经嫁人,我爸妈过世后,其他四个也相继搬出旧家。」
「那你们家的外烩公司是谁在管?」
「本来是我爸,现在我大姊是老板,一接生意就会召集其他姊妹。」
原来是家传的事业……如蓝理解地喔了声,目光移向正低垂着头替她处理伤口的程泱。
她注意到他的头发很黑,看起来细细软软的,发梢还带点湿润贴在额角,是刚刚在外头沾上的雨丝。他的睫毛很浓密,鼻梁挺直而不显强悍,整张脸看起来温雅、清逸,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尤其是那光滑的皮肤,让人实在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