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昭凌狐疑地瞥了义兄一眼,揶揄地开口。“真难得,自从你成亲后,几时听你说要回家还这么开心?”
瞧了眼朱雀大街繁荣热闹的街景,湛刚唇角微勾,没给他答案。
“我就不过去凑热闹了,帮我把皇上赐的上等苏锦全送给干娘,接下来就等皇太后寿宴时再聚了。”
一思及湛母可能会在他耳旁碎碎念,他心里便直打寒颤。
湛刚笑了笑,并没有勉强他。
义弟向来潇洒率性,可想而知,最怕的便是长辈的叨念。
风尘仆仆地回到湛府,画袋尚未放下,娘亲忧心忡忡的模样让湛刚一颗心悬在半空中。“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总算肯回来了?媳妇已经病了好几日,你还不快进屋瞧瞧去。”
湛母早得知湛刚完成任务,今日会回府的消息,除了忙着吩咐下人备膳外,还差人在后头煮着汤药,片刻也闲不得。
“她病了?很严重吗?”湛刚神色一沉,语气有几分愕然。
“呸、呸、呸!什么严不严重。许是你不在家,她心里寂寞得慌,才让病情缓不下来,你回房前顺道绕到后头,把熬好的药汁端过去。”
湛母呐呐地低啐了儿子一声,便往厨房走去。
“她……同娘抱怨什么吗?”这句话并没有质问和责备的意思,他只是单纯想知道,自己在楚寒洢心中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
湛母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我的好媳妇会抱怨什么?除了发烧那天喊着你的名字、哭得惨兮兮外,她同府里上上下下每个人都处得好极了,天天开心得很。”
湛刚拧着眉,掩不住心里的震惊与沉重。
在印象里,楚寒洢脸上总是挂着甜美的笑容,她竟会在娘亲面前失控地流泪?
她因何流泪?
儿子的反应让湛母甚是满意,她抿着嘴笑道:“媳妇的心事怎么会是我这做婆婆的能懂,你是她的刚哥哥,该自己问她去。”
闻言,湛刚的峻脸顿时浮上一抹不自在,他抿唇不语地面对娘亲的挪揄。
湛母晃了晃头,实在拿儿子一脸木讷的表情没辙。
这时熬药的丫头适巧由廊前经过,湛刚回过神唤道:“把药给我就成了。”
他接过满是药味的黑呼呼药汁,转身便往寝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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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刚的脚步才踏进他们的寝房,还未推开门,房内便传来一阵轻咳交杂浅叹的声音,让他蹙起了眉。
推门而人,他的目光却下由自主落在檀木圆桌上的藤篮里。
藤篮里有把剪刀、针线和一只完成一半的男式新鞋,新鞋另一旁则有一只她拿来比对尺寸的旧鞋。
他看得出来,那是他的旧鞋。
莫名的,那双未完成的鞋,为他的心口注入一股暖意。
霍地,楚寒洢在洞房花烛夜所说的话,再次清楚地在耳畔回荡着——
洢儿不知道刚哥哥为了娶我有多少情非得已,但既然嫁给刚哥哥,我就决心要做个好妻子。
她是他的妻子啊……
湛刚将药搁在桌上,手指轻轻抚过鞋面,眸光因为她为他缝制新鞋的举动微微闪动着。
深吸了口气,他移开目光,这才发现原来下只一双新鞋,在檀木矮柜上还有一件新衣。
湛刚愣了愣,不明白他明明待她这么不好,为什么……她还如此费心帮他缝衣制鞋?
“是芽儿吗?”楚寒沙哑然轻问,可能因为空气太过干冷,又抑不住干咳了几声。
湛刚闻声连忙回过神,趋前探看她的情况。
“刚……刚哥哥?”当眼底映入湛刚高大的身影时,楚寒洢愣了愣,语气里有几分不真切。
数目不见,她的刚哥哥依旧俊朗,教她莫名地心头一阵悸动,眼前的他,是因为太过思念他而产生的幻觉吗?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湛刚打量她苍白得像要在他面前蒸发消失似的脸庞,心拧了拧。
“娘说你病了。”他冷肃着脸,因为她病奄奄的容颜抿紧着薄唇。
怎么才几日不见,她原本莹白柔润的鹅蛋脸不但明显瘦了一圈,气色也不好,水眸下更有着淡淡的黯影。
一股不该有的情绪,在湛刚的胸臆间徘徊。
“我好了,没事的。”因为他目不转睛的凝睇,楚寒洢一阵紧张,不争气地让口水呛着,不断猛咳。
“咳、咳!”
“还说没事?快躺下休息。”他有力的大掌轻拍着她的背,语气因为她的逞强而透露出一丝关切。
感觉他的掌轻落在背上,楚寒洢心头泛过一股暖意。
她不由得天真的想,是不是这么病着,她的刚哥哥便会永远待她这么好?
“我把药端过来,你趁热喝了。”长腿一跨,他迅速将搁在桌上的药端到她面前。
楚寒洢傻愣愣地瞅着他深邃似井的黑眸,却怎么也探不出他沉潜的瞳眸中,有没有还藏着什么她想要的感觉。
湛刚困惑地看着她,下意识用手掌探了探她的额,看她是不是发了烧才会如此恍神。
“发什么愣,趁热把药喝了。”他的掌温柔贴在她的额上,微扬的语气有浓浓的关心。
“洢儿没事的……”
一股教她说不出的感动在胸口蔓延,她傻傻地想,庆幸自己的病尚未痊愈。
“那就把药喝了,丫头还帮你备了些甘草,应该可以去除嘴里的药味。”他思忖了一会,起身又要去寻甘草。
“不用了,药不苦。”楚寒洢接过药碗,眸光氤氲着感动的雾气,一个不留神,泪珠儿竟成串地沿腮落入药碗里。
一定是因为她病着,所以湛刚才会待她这么好。一定是这样!
他瞧着她流泪的模样,疑惑地皱起眉又问:“很不舒服吗?”
楚寒洢不假思索地微微颔首,她非但没点破自己已经好多了的事实,反而夸张地以着肝胆俱裂似的咳法,掩饰自己心头不安的情绪。
“匡啷”一声,才喝了半碗的药就在她的闪神之下,悲惨地摔到地上。
“对……对不起。”楚寒洢扬起泪睫,起身就要收拾残局。
“不用管那碎片了,万一割了手岂不更糟!”他摆着脸孔制止她的动作,大手才落在她柔若无骨的小手上,立即被她冰冷的温度给撼住了。
湛刚神情有些慌张。“你很冷吗?怎么全身冰凉凉的?”
感觉他的大手在纤躯上探移,楚寒洢整个人羞赧地差点就要着火,哪里还会感觉冷呢?
“对!我好冷、好冷。”她迭声说着,深怕他不相信地强调了好几回。
湛刚讶然地怔了怔,没发现她此刻使的一些小心机。“那我去厨房再取个小暖炉进来。”
“没关系,刚哥哥……不用麻烦。”她有些犹豫地捉着他的手,却想起什么似地放开。
他紧张的模样让她有些心虚,察觉到他的注视,楚寒洢脸颊泛红,手足无措起来。
湛刚紧锁着眉宇,语气有些僵硬。
“芽儿铁定是这么纵着你,才让你的病好不起来。”
“不!你别怪芽儿,是……是我不想麻烦别人,夜里冷,我身上多卷几条棉被就不冷了,不用麻烦……”
“我去取小暖炉。”不理会她的解释,他不容置喙地开口。
“刚哥哥。”她扬声唤了他,毫无血色的唇犹豫好半刻才嗫嚅道;“你可以让我当棉被抱着吗?只要一下下,很快身体就会变暖了……”
湛刚定住脚步,有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要他当她的——棉被?
“你说什么?”他挑眉,嗓音低哑而深沉,挟着股不确定。
楚寒洢呼吸一窒,开始胡认着。
“我、我很冷,头昏,不舒服……也许睡一睡就好了,你不用理我……”
她不管了,说她要心机也好、扮可怜也罢,在今晚,她只想让他抱着自己!
出乎意料的,湛刚真的相信了。
他凝视着她,为她虚弱的模样心慑不已,只能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虽然有些荒谬,但他有种只要他离开她身旁,下一刻她便会僵冷而死的想法。
他迟疑了一会,直接张臂将她拥入怀里。
忘了曾说过不再碰她的讥刺言语,忘了他们并不是一对恩爱夫妻,此刻两人毫无顾忌地贴近在一起,给了彼此感受对方真实存在的温柔拥抱。
第八章
好温暖!
楚寒洢被湛刚抱在怀里,整个人渐渐暖和了起来。
她瞠大着眼,忍不住想捏捏自己的脸,看她是不是做了个美梦,否则她的刚哥哥怎会待她这么温柔、这么好?!
楚寒洢的小手还来不及拉起自己的脸,倏地被湛刚给制止了。
“你在做什么?”感觉到她的小手一阵不安分,他不解地问。
她嗓音微哑,表情有些恍惚地喃道:“这么温柔的刚哥哥,让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湛刚猛地一凛,为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心疼不已。
或许他之前真的太残忍了,由她此时的语气,他可以探知,她有多么渴望他能对她好。然而在他面前,她从没表现、甚至没说过,只是拼命压抑心里的情感,告诉自己要努力做个好妻子。
猝不及防,一股说不出的怜惜在胸口淌过,他重新将她揽回怀里,哑声低喃:“不是做梦……只是你迷路的刚哥哥找到回家的路了。”
就像迷路的感觉一样,一旦找到了出口,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回家。
江允婵是困住他的迷雾,而楚寒洢是他想要寻找的方向。
真正抛开对江允婵的依恋与遗憾后,他想,如果他接受了楚寒洢,夫妻俩以这种平淡的生活方式过下去,似乎还挺不错。
“什么意思?”她眨了眨眼,不仅他话里的意思。
“我想和你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湛刚心头对她曾有的无奈,已因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而渐渐褪淡。当讨厌她的感觉消失后,空虚的心中所感受到的,竟全是她的恬静淡雅。
就这么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吧!他告诉自己。
她蹙眉,懊恼地凝着眼前的男子。“刚哥哥,你醉了吗?我们本来就是夫妻不是吗?你为什么会说这么奇怪的话?”
他怪异的口吻令她感到惊慌,她轻轻将鼻子凑在他的身上,再往上移至鼻梁前,努力捕捉他的吐息里是否藏着酒味。
楚寒洢莫名的举止,让他目不转睛地怔望着她。
“你在做什么?”
“我在闻你是不是喝酒了?”轻眨墨睫,她咕哝了一声,一拾起眼才发现,她似乎靠他靠得太近了。
楚寒洢咽了咽口水,发觉醉的人应该是她自己。
“我没喝酒。”眼底落入她天真的举小,他好气又好笑地回应。
她点点头,弯弯的眉头打了个小结道:“嗯!我只闻到你身上的墨香。”
湛刚笑了,双眸觑着她脸上灵活的表情,想起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嚷着“刚哥哥,等等洢儿”的小女孩。
她长大了,成了他的妻,而他被赋予照顾她一辈子的责任。
湛刚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的疤,竟不觉得丑,甚至不由自主为她加速了心跳,为什么?
“不再是情非得已,我要你成为我的妻,我要跟你过后半辈子。”他真心地开口。
这一次,他的答案再清楚不过,她呆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不行、不行!”
她脸上的疤还没去掉,他的刚哥哥怎么可能会要她?
她一定是病昏了,才会产生这么诡谲又可笑的幻觉!
“为什么?”他拧眉,语气有些僵。
完全忽视湛刚显而易见的怒火,她迳自低喃着。
“我是瑕疵品,刚哥哥怎么可能会要我?”
双手抱着头痛欲裂的脑袋瓜,她又说:“没错,我在做梦,快点醒来、快点醒来……”
她的反应让湛刚的心刺痛了一下,娘亲的话在耳边盘旋不去!
她发烧那日喊着你的名字,哭得惨兮兮……
百转千回的思绪涌上心头,他为她感到心疼,他知道自己伤了她,却不知她的难过这么深。
楚寒洢把他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切,归咎子脸上的疤。
“对不起,是我错了!”他张臂将她纤柔的身躯拥进怀里,心里有深深的愧疚。
温暖的感觉再一次袭来,楚寒洢还来不及反应,湛刚温暖的气息柔柔拂过她晶灿的双眸,即将落在她略显苍白的唇上。
“为什么要亲我?”察觉到他的意图,楚寒洢反应极快地捂住唇,不让他得逞。
他蹙眉愣了一会。
“为什么?!”所有异样的情绪在瞬间消失殆尽,他不知该怎么回答楚寒洢这个问题。
“总之,不行就是不行。”她刚喝了药,嘴里一定全是苦药味,她才不要湛刚尝到她口中的药味。
他蹙了蹙眉,不容她抗拒地扯下她的手。
“我说可以就可以,更何况我找到一个可以让彼此更温暖的方式!”他的黑眸闪着火光。
楚寒洢俏脸一红心头小鹿乱撞,想起他对她做过的歹事,不由得全身发热地嚷着。“我不冷、不冷了!”
属于她的馨香钻入他的鼻息,湛刚被燃起的悸动已难以平息。
忆起那一夜拥抱她的美好,以及她带给他的震撼,他再也无法克制地低头吮吻她。
感觉到属于湛刚的灼热气息落在颊边,惹得楚寒洢的粉颊一片嫣红。
“刚哥哥……”
有了一次经验,楚寒洢完全知道下一个步骤是什么。
她不明白的是,她原本只是贪恋他的体温与气息,只是希望他能用他强壮的臂膀抱抱她,怎么他……又莫名“激动”了起来?
“刚哥哥……不行,洢儿病了,不行……”
她轻启檀口阻止,却让他攫住她的小嘴。
她半闭着眸,被他困在宽厚的怀里,他如雨般落下的热吻,点燃了足以燎原的爱火。
她无力抗拒,只能默默承受他烙下名为爱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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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后,他与楚寒洢的关系如他所愿,过着平淡而平实的夫妻生活。
在他们的夫妻生活中,皇帝没宣召时,湛刚都闲赋在家中作画。
而楚寒洢,除了接连几次被广香公主宣召入宫外,大部分时间都同府里的女人们聚在一起聊美容经,再不然就是与湛刚独处,夫妻俩各据房间一方,做着自己的事。
他画画,她则坐在房里静静为他缝制新衣。
每当湛刚歇笔休息时,眼底落入她认真而柔美的侧脸,踏实的感觉充斥心中。
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如同一杯上等的好茶,入口清甜,余味回甘。
这样平实的日子,辗转过了一个多月。
这一日晨光甚好,当阳光穿过窗棂,映得一室温暖时,楚寒洢正为准备进宫的夫婿整衣。
“好了,其余的我自己来就行了。”湛刚握住她的手柔声道。
当他决定接受她以后,他才发现,红颜终究会老,他的妻子以着聪慧、开朗的心让人忘了她脸上的疤,只看见她内心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