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口说说的啦!爹还认真了,看过又怎样,他们那些俗人又不识货,就算换另一管他也不知道。”
柳师傅一脸老实道:“这是良心问题,你又知道人家不懂了?何况那歌妓还懂得很,他一看我这管‘之颜鸣凤’箫,就掉眼泪了,直嚷着也要跟我买这管呢!你看爹的手艺多好,哈哈哈~这叫‘惊天地泣鬼神’,光看都令人感动。”
柳之颜不屑的说:“看箫也好哭?那歌妓也太惺惺作态了。”
“那是!可人家美呀~连掉眼泪都动人。”柳师傅回忆着那人的模样,“一身红衣袍,头上斜插金雀钗、玉搔头,腰间玉块随莲步轻击微响,体迅飞凫、飘乎若神,真是……我看过许多名妓名旦都没有这份丰采。”
柳之颜不耐的挥挥手,“什么美人都—样,还不都是一副臭皮囊?百年后终归一个土馒头,没什么好看的啦!”
“没看到本人你想像不出来,不是那张脸和那副身躯,他眉目间的愁和媚是形容不出的,那一哭可真是惊起栖鸟,泣断长城……我看下次他来取箫时,我要叫你来看看。”
“爹~我就为了看个歌妓来?又不是看人要猴戏,虽然他是歌妓,也有自尊,您这样会伤了他的心的。”
“嗳!我倒没想到这里,算了,能碰面就碰面,不能就算了。”
柳之颜笑着摇头,“我才不想看他。”
柳师傅像抓到了小辫子似的高兴,“还说没有心上人?若不是心里头有人,怎会不对倾城美女感兴趣,还不赶快老实招来!”
“爹!”柳之颜苦笑着,“啊~药铺要义诊了,我得去巡巡,爹继续用午膳吧!”
“颜颜!”柳师傅还不甘心的追着他,“你什么时候让爹抱孙子呀?”
柳之颜赶紧走向门口,“再说!有空再来陪您吃饭,您自个儿保重!”
柳家又上演一次落荒而逃的戏码。
在外头累了一天,终究是要回家继续那毫无意义的冷战,柳之颜也只好转回“碧海院”,不知今天鸣凤心情如何?是不是又沉着脸?
“之颜!”
没想到一进门,长孙鸣凤就兴高彩烈的跑过来,“哥哥今天说话了!他认出我了!”
柳之颜也感染着那份喜悦,忙问:“真的?他说什么?”
鸣凤娇憨地抱着他,仰头认真的说:“他问我柳逸在哪里耶!”
这……跟之前有差别吗?长孙宇治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吗?
柳之颜实在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好高兴的,只好为难的说:“你觉得这样算是有进步?”
“算算算!当然算,他说了好几个字。”长孙鸣凤低头下来扳着手指算,一、二……嗳!算不清了,“他还说他想念柳逸,还说要我找柳逸来唱曲子,还说他把柳逸忘在竹林了,还说……”
长孙鸣凤还一脸认真的想继续算,柳之颜已经被这连日来难得的笑脸迷昏了,捧着他的脸低头就给了个猛烈的吻。
“嗯……之颜……”
“你冷落我好久了,今天要好好补偿我。”柳之颜急迫的翻起鸣凤的衣袍。
“等等……我还没说完……啊……”
“等会儿再说。”
柳之颜不玩霸王硬上弓这一套,鸣凤如果不要就是不要,他不会硬逼。而今天好不容易鸣凤心情愉悦,愿意接受他示好似的求爱,当然要好好把握机会好好表现。
于是,两个时辰后……
“鸣凤,你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
长孙鸣凤全身酸痛的动了一下,调整自己在柳之颜胸膛上的姿势,“嗯……知道啊,你还真是用尽全力的来‘在乎’我。”
柳之颜爱怜的搂住鸣凤,“这样算用尽全力?你是太久没让我疼了,都忘了我是怎么爱你的了,再让我提醒你一次好吗?”
“嗳,手下留情可以吧?别弄得人连路都走不得,我明天还得去侍候哥哥吃饭,还得忙着把山阴的农庄转给翠玉姨娘呢!”
柳之颜惊讶的把鸣凤撑起来,“你说什么?你要把山阴的庄子让给翠玉?”
“嗯……轻一点,还疼。”长孙鸣凤小心翼翼的翻身躺下来,“你急什么呀?姨娘本来就有权力分家产的。”
柳之颜急得连坐起身,“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去管田产?她识字吗?田里的收成要怎么报粮税她能知道吗?上缴的收成报单她能读吗?她说分就分,你怎么不拒绝她呢?”
一连串的问题让鸣凤疲惫的闭上眼,“她说要搬出‘太元院’另找地方住,我不能什么都不给她吧?好歹她是先父宠妾,以前也照顾过我的。”
“她要搬出‘太元院’?为什么?”
“她嫌这里太大了,她一个人住着孤单。”
柳之颜带着几分不悦说:“这里多少丫鬟、小厮、家丁?她嫌孤单?搬出去就不孤单了?你真笨,她一定是外头有人了!”
长孙鸣凤也不耐烦的睁开眼,“谁笨?你干什么骂人?她外头有人又怎么样?姨娘还没三十呢!长得又俏,当然有人喜欢她的嘛!难道要她守寡?她是妾,再守也进不了家庙,硬留她干什么?”
柳之颜一听,也动了真气,“我是为了你们长孙家着想耶!她分走祖产你都不在乎?你就成天守着那个白痴哥哥就够了吗?”
长孙鸣凤也忍痛坐起来,“你敢再说哥哥坏话!我长孙家早给个家贼弄垮了,还怕人来分吗?”
“家贼?没有我,再多家产也给那白痴散光!”
“你还骂他?”长孙鸣凤气得抓起枕头往柳之颜脸上丢过去,“都是你们姓柳的!害得我们长孙家树倒猢狲散,什么都成空了!”
“天呐!”柳之颜抓住鸣凤,“难不成你还怪柳逸?他被长孙宇治逼死了,你还怪他?”
长孙鸣凤根本不是想这么说的,他也替柳逸心疼啊!可是人在气头上还有什么说不出的话呢?
“柳逸是个男优,还妄想什么情爱?你也差不多,只想着能用身体哄骗我,哄得我忘掉你的狼子野心!”
“你!”柳之颜跳下床,“我在你眼里跟卖的差不多?你以为除了‘碧海院’我没有其他地方去了吗?你以为我稀罕你呀?不过是张床而已,也没哪里比人强,我到哪里都找得到你这种货色。”
“去呀!再找张床跳上去!再去骗别人家的财产!别忘了这次找个姑娘家,免得让人为你受罪!”
柳之颜边套上衣服边说:“受罪?我看你根本无法自拔,我会找个姑娘家的,横竖这几年也不是只‘用’过你,多少丫鬟我都碰过了。倒是你,能不能碰女人还不知道勒!”
长孙鸣凤被气得说不出话,咬着唇泪水就滴下来了。
柳之颜本来推门要走,一听那压抑的啜泣,心疼的回头又看到鸣凤满脸的泪痕,忙坐回床沿,“鸣凤?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说这些话来刺伤你。”
“你跟过很多人?我们在一起之后你还有别人?”
长孙鸣凤颤抖的问。
鸣凤苍白的脸色让柳之颜心痛万分,“没有!”他忙解释:“都是气话,我知道你也是说气话,我们都别说了,别这样互相伤害了好吗?”
长孙鸣凤难过的说:“我们到底是怎么了,最近连话都说不上,除了做那档子事外,一见面就是吵。”
柳之颜把鸣凤紧紧拥着,“我知道……我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分房睡,彼此冷静一下?”
——分房?先是冷战,又是大吵,再是分房,然后呢?要分手吗?
长孙鸣凤抬起头来伤心的对柳之颜说:“是不是时候到了?我们走不下去了?”
“你怎么这样想?我只是要让我们之间有点喘息的空间,不要一见面就吵的,每次一谈到你哥就吵,难道不烦吗?你想先放弃?你这么容易就放弃,我们还怎么走得下去?”
长孙鸣凤推开柳之颜,“我说过,要分手就好好的分,好聚好散,不要乱找理由赖人,你是不是想分了?尽是怪我。”
“谁……”柳之颜震惊的说:“你今天老提分不分的是什么意思?你要逼我离开你?就算我走也是你逼我的!”
长孙鸣凤悲伤的摇头,“我就知道,你要走也会把原因怪在我身上,为什么不说你烦了、你腻了?”
柳之颜激动的把他推倒,“你就爱听我这么说是不是?好,如你所愿:我烦了、我腻了,你的身体我玩够了!这样可以了吧!”
柳之颜走到门口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你踏出这房门就永远不要再回来!”
柳之颜咬紧牙关冷冷的迸出一句话,“放心,我永远都不会再踏进这里半步。”
长孙鸣凤看着那绝情的背影,想起上一次柳之颜说的永远。
“不会分手,我们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会永远爱你……”
永远,这两个字不可以轻易说出口……
天若有情天亦老,若不是爱得太深,怎么会恨得太苦?
第十章
柳之颜几乎是含恨离开“碧海院”的,离开他曾眷恋不已的身躯。他要送鸣凤的那管箫还未雕成,他们之间却情断义绝了?
天下之大,以他之富,却找不到容身的地方?
钱财,到底算什么?连一份平凡的爱都买不到。
想掌握鸣凤的家业,进而掌握他的人,结果呢?却因此而弄成分离。
可笑,一切都太荒谬了。
柳之颜只好去敲老爹爹的门。
“颜颜?你这么晚还来呀?怎么啦?”柳师傅惊讶的看着门外落漠的儿子。
“爹……别问了,让我在这里休息几天好吗?”
柳之颜带着几分颠簸的脚步走向屋内,柳师傅也识相的不再追问,毕竟他铁青的脸和苍白的唇正说明着他内心的煎熬。
“你休息吧!爹不吵你,这阵子你也累坏了。”
柳之颜进房之间勉强回了一声,“嗯……谢谢爹。”
柳师傅没想到的是,柳之颜这一休息竟是近整个月,连房门都不出,就连吃饭都在房里,还是自己有一顿没一顿的逼着他吃,一个月下来,他从英俊挺拔的骄子已经变成憔悴不堪的模样了。
“颜颜,你有话就对爹说吧?爹知道,你是藏了心事,多半还是因为情关难过不是吗?天下的姑娘这么多,你何必单就一枝花?”
柳之颜看着窗外不发一言,离开“碧海院”时,他何曾想过会尝到这种噬骨般的相思煎熬?
鸣凤一向都在他身边,就算大吵,就算冷战,那俊秀而略微傲气的脸也还是夜夜与他同枕并肩,曾几何时,不是他掌控着鸣凤,而是颠倒过来,让鸣凤操控了他的心?
——真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柳师傅看他不说话,又接着劝他,“今天那个订‘泣血莺啼’箫的容老爷要带他宠妓来取箫,那歌妓长得貌美过人,你出来看看他,或许能给你转转心。”
柳之颜想起柳逸,他也是这样任人观赏吗?
“爹别再提那妓女,我不寻芳抚妓的,花钱去泄欲,多糟蹋人家的好女儿呀?”
“呃……”柳师傅碰了个钉子,正不知要如何转圆,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柳师傅!柳师傅!”
柳师傅忙趁机离开,“来了、来了。”
门一打开,几个家丁站着,后面是容老爷骑着银鞍骏马,再后面是一顶翠珠盖缨四人轻轿。容老爷笑着边下马边说:“大白天的关起门来?柳师傅不作生意啦?”
柳师傅笑答:“也算不上生意,有雅客来就开门烹茗赏箫,没事让那些俗人探头探脑的,把我的箫给染上红尘俗气也不好。”
这话是拐弯抹角的赞美容老爷是雅客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容老爷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哈哈哈~柳师傅就是会说话,难怪啼莺从小跟我出门的,只有你这柳宅他还肯来。”
容老爷说着,竟亲身弯腰撩起轿帘,还向轿内伸出一只手,“啼莺请下轿。”
轿内传出一个甜美却冰冷的声音:“手,拿开。”
容老爷不但没有生气,还笑容满面的收回手,“嗳。我糊涂!忘了你的规矩。”
柳师傅正看得傻眼,便见到轿内先踏出一只红缎金线湘绣百蝶穿花软鞋,再是一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轻靠着轿杆。低头出来的柔美身子穿着大红蝉翼纱长袍,火红暗刻花龙凤承祥锦腰带,腰间系着透水湖绿蟠龙翡翠,缕空金雕串百珠腰饰,那层层叠叠的装饰系在腰上,不但不显累赘,反而更衬得纤腰不足盈握。
那人抬起头来,长发半盘成水波髻,两只金凤钗对插,一排玉坠斜摆,额上绑着一色大红的抹额,肩后披着如飞瀑般的墨黑长发。一双似怒含笑的眼抬起,两道含冤欲诉的蛾眉轻蹙,水盈盈的纯黑眼瞳在浓密的长睫下闪烁着,红嫩湿润的唇微微扬起,“啼莺给柳师傅请安。”
柳师傅虽是看过这歌妓几次,每次却还是这样被那压人的美艳给震摄了,他愣了一会才说:“不用多礼,快请进。”
容老爷满脸堆着笑说:“啼莺难得一笑,我真是托柳师傅的福。”
柳师傅看那歌妓脸色一沉,怕容老爷面子下不来,忙低头假装没看到,带着他们往后院直走。
柳师傅拿起刚从箫窑出来的箫,“泣血莺啼,这是我今生第二好的作品。”
那歌妓听这一句,轻轻的又笑了,“柳师傅不说是第一好,倒说第二好,真敢得罪客人。”
柳师傅挺起胸膛说:“我不说假话的,就是第二好也够好的了,第一好是留着要传家的呢!”
“您说之颜鸣凤箫?”那歌妓竟轻笑出声,“您要送给儿子的不是吗?您要让柳之颜拿去传家?”
柳师傅高兴的说:“你知道我家颜颜呐?”
“颜颜?”那歌妓又笑了,却笑出眼角一点泪花,“我都忘了他小名……”
“你真认识颜颜?”
那歌妓收了笑,愁云惨雾的说:“也算不上认识……您这之颜鸣凤箫还是卖给我吧!给柳之颜没用,他是要拿出来送人的,不能给您用来传家了。”
柳师傅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倒也不好得罪人,只好说:“他送谁我也管不了,横竖这箫是他央我做的,是谁的就是谁的,你手上那管箫已经很好了。”
“是谁的就是谁的……”那歌妓凄凉的眼底泛上雾光,“有些事就是怎么也轮不到我。”
容老爷正要伸手要安慰他,却马上吃了个白眼,“干什么?有些事就是怎么也轮不到你!”
柳之颜在房内隐约听到人声,突然一个提高声调不悦的嗓音传入耳里,震得他脑筋一片空白,呆坐了一会儿,马上快步走出房。这才发现来人已经离开后院了,柳之颜又追到前门,只见一个嫣红的身影拉着裙角正跨出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