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过里正,那附近一亩山地不过二两银,咱们也不买多,就买个十来亩,明年进京,我可以省一点,坐驴车、睡大庙,了不起十天路程走个二十天,花不了几个钱的。”
云丰急着给母亲修坟,眼下土地是别人的,一个小土垄、几颗石子垒成堆,连墓碑都没有,主人家自然不会计较,就当积阴德了,但如果要修坟筑墓、大动工匠,谁乐意自家土地让人盖坟场?
蕥儿见云丰态度坚决,急急接话。
“我才不嫁呢,我就要赖在家里一辈子,让大哥、二哥养到老!大哥……你给二哥买地吧。”
“你们……”他何尝不想尽孝心?只是……他看着弟弟妹妹,眉心微动,轻哂。
“知道了,等衙门那边接手,我们一起去找里正说说话。”
见哥哥同意,云丰两道浓墨粗眉弯下,他郑重道:“大哥,我会认真读书,明年一定考上进士。”
哥哥十五岁考上二甲进士,在地方为官六年,而他已经十八岁了,却还只是个举子,他对哥哥感到抱歉,若是自己能早点考上,哥哥就不必一个人承担这么重的责任。
“努力是好事,但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得失心也别太重。”
“我知道。”
云青拍拍云丰的肩膀,云丰把手迭在大哥手背上,兄弟俩对视一笑,他们会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蕥儿见状凑上前去,一手勾住一个哥哥,巧笑倩兮地说道:“我可以绣花托人到外头卖,攒了银子给大哥、二哥买地。”她有一手好绣工,在南方时就经常靠这手艺赚点零钱花用。
“你可别熬坏眼睛,绣花赚的银子就留下来买点胭脂花粉,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替我们招着好妹婿。”云丰笑道。
“讨厌、讨厌,都说过几百次了,不嫁!一辈子都不嫁!就要赖你们养我,要是非嫁不可,我也只嫁大哥!”
她气得猛跺脚,可爱的模样像闹脾气的小花猫,两兄弟失笑不已。
“哥,再等等我,等我考上了,你就不必这么辛苦。”
云青笑道:“咱们是兄弟,说什么辛苦不辛苦,何况你不傍着我要傍着谁?我年纪比你大,现在我撑着你,日后还得靠你养我。”
“我会的。”云丰点头。
兄妹三人进厨房,随意张罗些吃食,用了午膳,他们本就吃得简单,再加上没有做菜理家的大婶,三人手艺都……挺令人汗颜的,只能将就了。
饭后云青回屋里取了文书印信,前往府衙,蕥儿送他出门,她靠在门边细细凝视着大哥的背影,脸上扬起幸福笑意,她要求的不多,能够这样天天送大哥出门、迎他回家,就足够了……
第三章 丢失身契(1)
关关还以为身为一个具有古代生存经验的穿越人,已经能在这个时代驾轻就熟的生存下来,但事实不然……
从跳出那堵围墙到走到官衙前头,短短的一段路让关关恍然大悟,女子在这里单独生活安全堪虞,那个危险指数和林志玲单身游印度一样高。
路不长,她已经碰上三个想搭讪的男人,害她为躲避居心不良的色情男,狠狠绕上一大圈,然后……锵锵!她迷路了。
半个时辰的路程,花掉将近两个时辰,累得她两条腿接近虚脱,关关这才明白,为什么有人被主子放出去,不乐得拿三炷香感谢天地,反而哭闹不已,因为当良民……着实艰难呐。
她容易吗她?孤身活在这个世界,身边走来走去的都是古董级男女,没有网路或电视机来告诉他们,什么才是真正的一级美女,要是他们见识过韩国的整型男女,就不会盯着她,像蜜蜂看见蜜、苍蝇遇见屎、蝴蝶邂逅香香公主。
小说里不是只有大家闺秀才会被恶人阻路?不是只有那种绝俗容颜、娇艳明媚,有芙蓉般的清姿雅质女子,才会遭人觊觎?怎她一个小丫头,还会被人上上下下盯着看?
爱看便看,她也认啦,但看到情不自禁、流完口水再说一堆轻薄言语、透露出想把她领回家里的意图,就太过分了,那叫作公然猥亵,亦名性骚扰。
你以为在路上遇到可爱无助的小狗狗,把它带回家就没事吗?错,那很可能犯上窃盗罪,就算是它自己跳上你的摩托车。
狗都这样了,何况是人。
更强的是,明明就是啃不到骨头的恶狗、明明是他们起色心,可你听听,旁的那些女人的嘴巴有多破,居然说她勾引男人?!她们是瞎了还是疯了,如果不瞎不疯肯定是脑残,脑残到看不清楚谁才是始作俑者。
关关气极,寡妇门前是非多,而独身美女跟前,是非也少不了,本想利用六十两买个小屋,耕地不行,寻点营生应该不难,了不起卖肉丸、筒仔米糕或安平豆花,台湾小吃难不倒她这吃货,但依眼前情势来看……没有民主法治的时代对独身美女的安全保障相当低呐。
她好不容易来到官衙前,预备把身契的事办妥,但此时她没办法进府衙里办事,因为明镜高悬的县太爷正在审理案件,她只能待在旁观人群中耐心等候,不过有缘再见到诉讼场面,她的小心肝一跳一跳的,热血沸腾。
堂上跪着两个妇人和一个男人、一个小孩。
两个女人,一个身量纤细、眼带刻薄,一个身子粗壮厚实,个头却不高,两人的容貌都很路人甲,但那个男人却长得斯文,一袭青衫,很有些读书人味道,而小男孩约莫八岁上下,他吓得惨白了脸,紧紧偎在粗壮妇人身边。
关关到的时候,那名男子正在说话。
“……杨寡妇刚搬来时,我和老婆心里都想着,寡妇人家带着两个儿子,生活不容易,有需要的地方就多照顾几分吧,我家婆娘便经常给她送菜、送针线,偶尔,我抓到鱼也会送几条过去,若有事进城,也会绕到隔壁去问问,要不要帮忙捎带什么东西,便是两家的儿子也经常玩在一起。这事儿,村里人都知道的。”
县太爷开口,“听起来,你们两家人感情很好。”
瘦女人接话,“可不是吗?她心里头苦,我便听她发牢骚,她说婆家人见她家男人死了,把她赶走,我心里同情,听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直想找人到她婆家狠狠闹上一场……民妇总想着,她家里没男人,能多帮衬就帮衬,谁想得到她竟是只白眼狼……”
说到这里,瘦女人掩住脸放声大哭,男人既心疼又无奈,轻拍妻子的肩膀、低声哄慰。
关关见状,忍不住蹙眉望去,心想,这杨寡妇怎么半句话不吭,只会满脸悲愤,拚命摇头,她是哑巴?
“她做了什么事,破坏两家交情?”县太爷继续问道。
“我家婆娘回来说了杨寡妇被婆家欺负的事儿,我心想不对,就算她婆家不想要这个媳妇,至少会留下孩子,好歹是人家的骨血,那时我就直觉杨寡妇品性有问题,便让我家婆娘少和她搅和一起,可她不听,硬说杨寡妇很可怜。
“果然没多久,杨寡妇的婆家就找上门来,硬把孩子讨要回去,哭闹上好一阵,我们这才晓得,杨寡妇的男人本就身子不好,杨寡妇不但没有好好照料,还天天逼他做辛苦活儿、赚钱养家,后来身子堪不住、卧病在床,她便与邻居男人勾勾搭搭。
“后来男人死了,她卖掉婆家祖产,偷偷卷走一大笔银子,带着儿子离开,若不是有人发现她的落脚处,她公婆根本没办法上门讨要孙子。”
瘦妇人接道:“知道这回事后,我便听我家男人的话,不和杨寡妇一块儿。可前段日子,村里许多人家遭小偷,杨寡妇家里那扇门摇摇晃晃的,根本挡不了贼人,虽然心里不愿意搭理她,可她两个儿子年纪还小,万一贼人上门怎么办?终归是左右邻居,就算她品性不端,也不能害了孩子呀。
“我花好一番功夫,才说动我家男人去帮她修门扇,没想到,我见他过去那么久都没回来,心里头按捺不住寻上门,竟发现我家男人躺在杨寡妇的床上,而她、她……她竟是脱衣服要勾引……”
她捂着脸说不下去了,断断续续哭得昏天暗地。
她一停话男人立刻跳出来大叫:“冤枉啊,青天大老爷,是杨寡妇给我一杯水,我喝完就头昏脑胀、昏昏沉沉,到底是怎么躺到床上的,我自己也糊里糊涂。”
他说完,旁观百姓不约而同倒抽一口气,有人指指点点低声骂杨寡妇不要脸,有人冷笑说,她家男人不会是受不了她太勇猛,才短命的吧?
恶言恶语传进杨寡妇耳里,她绝望凄然,泪水却是半滴都流不出来。
“然后呢?”县太爷问。
“民妇气不过,自然是要捶她几下的,没想到她丑事被发现,竟然心头发狠,抓了把菜刀朝我砍过来,我吓死了,本想逃,可我跑得没她快,只好转身和她扭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推推扯扯间,那把刀居然削到她的腿上,大人呐,冤枉呐,不是我想砍她,刀子是她的又握在她手上,说不定是她自己砍上自己的。她想告官,我才是那个想告的呢……”瘦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夫妻俩演戏演得越发过瘾。
县太爷发话问粗壮妇人,“你可有话说?”
那妇人急出满身汗,双手在空中乱挥,急切中只挤出一句:“他、他……他们说、说谎。”
关关这会儿明白了,粗壮妇人为什么自始至终都不说话,原来是口吃,这样的人在公堂上肯定吃亏。
“我们哪里说谎,村里的叔叔伯伯大婶大娘都可以证明,我们对你照顾有加,你婆婆来村里时,我们还找了不少乡亲来替你助阵,是你自己行为不检,大伙儿才会看不起,背后对你指指点点……”
男人、妇人抢着指责她,而那壮妇却只能反反复覆讲他们说谎,县太爷不耐烦,惊堂木一敲,让他们全都闭嘴。
之后,村民轮流出来回话,他们嘴里全证实那对夫妻所言不差。
县太爷下了判决,判伤人的瘦妇人没罪,在退堂前,他还义正词严地申斥杨寡妇一顿。
听见这个判决,关关忍不住低骂一声:“糊涂县官。”
“姑娘为什么觉得县官糊涂?”
声音自左后方传来,关关掉过头,眼睛扫过,发现是那个自己想告他诽谤的男人,不过依这个县官的混蛋程度,也甭提告了。
不由自主地,关关视线再度被粘住。
什么时候她化身苍蝇,并且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撞上这张捕蝇纸?
纳闷、苦恼、皱柳眉,她拚命提醒自己别坠入美男陷阱。扳开脸,先把双眼带到安全地区,她假装没听见对方的声音,背过身、伸手入袖,准备进衙门办事,突然间……
脸色微变。
她的荷包呢?她找完左袖、再翻右袖,完蛋,不会是在躲那些男人的时候掉了吧?
该死,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弄丢?啊!她想尖叫。
以前她老说什么都可以丢,就是不能丢人,可现在,她宁愿丢人也不愿丢掉身契,爱情可贵、性命价高,但自由……那是她花几十年肖想却始终到不了手的东西,好不容易美梦将要成真,怎能在这时候成了人鱼公主的泡沫?
扯起苦瓜脸,她怨懑了,她痛恨穿越、更痛恨重生,如果重生的目的是让她确定,别贪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么……老天爷好心帮个忙,直接给她一盆孟婆汤,她愿意喝个精光从头来过,她不想带着两世记忆,寻寻觅觅自己欲求却求不得的事情。
狠狠甩头,她绕过方云青,想抓紧时间顺着原路找回去。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路不拾遗的时代,找回荷包的机率会不会大于零,她只期待拾获荷包的人不认识字,单单拿走荷包和里头的银两,转手把那张卖身契随手丢弃。
可……要是随手丢掉……南开城这么大,要找人都不容易了,何况是一张轻飘飘的纸?
难不成乌鸦男一语成谶,她真要变成逃奴?
第三章 丢失身契(2)
见关关要离开,云青连忙出手阻挠,他在关关身前站定,眉开眼笑。
没错,相对于关关的沮丧,他快乐得无可言喻,还以为得耗点工夫才能把她给挖出来,没想到老天爷亲自把机会送来,所以他可不可以解释,自己的“第二回合”,是为着接续两人缘分?
这个想法,教他心情大好,并且突然间感觉人生美妙。
望着她的眉眼鼻唇,看着她脸上因懊恼微微透出的绯红,他曾经做过许多利民利人的施政,曾经得到无数百姓的歌颂,但直到这一次,他方觉得自己是个解人危厄的大英雄。
云青从怀里掏出她的荷包,在她面前轻晃。“敢问姑娘,你是在找这个吗?”
目光抬起,关关看见自己的东西,心情瞬间激荡不已。
原来是被他捡着?太好了,不必做逃奴,她可以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再不必口口声声自称奴婢,天晓得过去几十年,自己有多痛恨这个词汇。
想也不想关关劈手就夺,但云青动作比她更快,手一甩,把荷包藏到身后。
看见他的动作,关关不解地扬起眉睫,怎么回事,难不成大燕国也有“有受领权之人认领遗失物时,拾得人得请求报酬,但不得超过其物财产上价值十分之一”的律法?
行!把荷包还她,她乐意慷慨大方,把里面的银子全赠予他。
点头,她就事论事道:“为答谢你帮我把失物送回来,荷包可以给你,里头的银两也归你,我只要那张身契。”
云青缓缓摇头,他不要荷包或银两,他的目标和她一致,只想要那张身契。
“摇头是什么意思,你想据为己有?”她盯住他,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珠子像泡了蜜汁似地,看得他心情飞扬。
“并不是。”
云青被她愤怒的眼睛吸引了注意,因怒气而泛红的脸颊,让她美艳更甚。
她不是那种一个姿态、两分举止就能撩拨得男人心痒的女子,她虽是奴婢,但气质浑然天成,她落落大方、笃定自信,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骄傲,让她在人群中,一眼就被看到。
“既然不是,就还我!”她向他摊出掌心。
他微哂,“没问题,只要姑娘告诉在下,为何认定县官糊涂?”
“是不是我说出来,你就把荷包还我?”
“行。”他期待她有过人言语。
“君子一言……”她道。
“快马一鞭!”他飞快接话。
关关点头,娓娓道来,“那对夫妻很聪明,选择从杨寡妇身上下手,先是诋毁杨寡妇品性,让所有人都认定她性情有问题,再编造个完美的谎话,便轻易让人相信,可惜再慎密的谎话都禁不起推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