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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品芝麻官(上) page 4 作者:千寻

  哥哥有了嫂嫂之后,对她的情分早不如过去那样,这些年侄子念书有成,得了个秀才功名,连老爷都不太愿意搭理,就怕被他们这些商家亲戚坏了名头。连商户都看不起,怎能看得起一个被商户给休弃的姑奶奶?说不准到最后,哥哥会挑间小庙,一辈子让自己待在那里。

  便是三十岁的待嫁女都寻不到亲事,何况一个被离弃的妇人,而她,难不成还能指望另一桩好姻缘?

  苦叹,王氏妥协的道:“娘,我听你的。”

  听闻她的回答,关关一颗心落了大半。

  “娘,你能告诉我,未来相公还有多少子女吗?”

  “痴丫头,你还在乎那些做什么?”

  “女儿就是想知道,想让心死透。”

  关关苦笑,再任性霸道嚣张的女人,一旦进入婚姻,就难以移心,一生就这样栽在一个男人手里,这是古代女子最大的不幸。

  “因为帼晟落水,姑爷往张姨娘身边多安慰几回后,她便又怀上了,这次怀的还是儿子,取名帼堂。

  “李姨娘在帼容之后,又生下一女雅芳,那丫头是个有福气的,日后嫁给敬王爷为妾,生下三个儿子,一路苦熬,熬成侧妃,对她的哥哥弟弟们的仕途多有帮助。

  “至于秋姨娘,两个月后四月初六夜里,她将生下庶三子帼怀,却因为难产母死子存,帼怀那孩子身子骨弱,五岁以前,会让人操碎了心,但长大后却是最懂事体贴的一个,后来官拜三品、对兄弟多有提携。

  “通房秦氏生下二丫头雅婷,嫁给四品官,至于江姨娘……别人的孩子,你大可接到自己身边养,独独那个江姨娘的孩子,你碰都别碰,否则到最后还会让她倒打一耙,到时你反而得承担孩子早夭的罪过。”

  关关回想,那次她差点死于棒下,在江姨娘的污蔑下,老爷认定雅云的死是她动得手脚,幸好夫人极力保下她,她才幸免于难。回想当时哭天不应、哭地不灵的情景,她心里依然害怕。

  “我明白了。”

  “姑爷那四个儿子都是聪明上进的,你得尽心教导,教他们兄友弟恭、相互扶持,要他们念着彼此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谨记一荣俱荣、一枯俱枯的道理。

  “聘最好的师傅,让他们把全副心力放在读书上头,待他们长大后,各个都会参加科考入朝为官,相信娘一句,他们都是知恩报恩的好孩子,你如此对待他们,他们自会心心念念你的恩情,竭尽心力替你争个诰封。”

  想起死前帼容说的话,关关心里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群孩子。

  “四个都会入朝为官?”王氏不信,整个家族里没有人是官身,唯一有的那个,又让老爷给逐出族谱。

  “是啊,你公公做生意没有姑爷的好本事,可他帮助过的人多了,那些善报没应在他身上,自然要应到子孙头上。

  “至于那些姨娘通房,你也别让她们在跟前伺候,免得看着堵心,就当她们是圈在后院的母鸡,给她们吃好住好用好,让她们卯起劲来用力下蛋,至于你,花点心思、好好孵蛋,定会给你孵出一窝凤凰来。”

  关关的说词逗乐了王氏,三十岁的妇人了,还靠在她这“母亲”身上撒娇,天下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呐。

  “月儿,你想办法插手生意,珊瑚是个可靠的,你让她帮你照料孩子,每天记得拨点时间同孩子亲近,让他们心里只认你、不认后院那票亲娘。”关关苦口婆心,就怕王氏三分热度,耐不下心来待孩子好。

  “娘,珊瑚可靠,翠芳不可靠吗?她可是你亲手挑出来的人。”

  “这孩子的缘法不在这里,你强留下她,虽能得她一把助力,可阻断她的福分却会伤了你二十年寿命,得不偿失呐,放她出去吧,日后有缘分的话,你们自会再见。”

  这些话纯粹胡诌,目的是让王氏下定决心送走自己,她不知道成功率有多高,不能不替自己赌一把。

  接下来,“母亲”抓紧时间、教导王氏不少事,教她怎么将姨娘和孩子隔开,怎样拢络丈夫,如何利用正室身分,让管事服从自己……

  她一点一点教,王氏学得很认真,过去听不进耳里的话,如今恍然大悟,她这才明白,母亲说的全是为自己好,人都是要吃过苦头,方知长辈不是叨念而是不放心。

  赖在母亲怀里,王氏叨叨絮絮地说着话,有些话,关关能接上,有些话她接不着,她尽其可能地耐心回答,直到王氏问,“娘,您记不记小时候我摔跤那回事?”

  额头几道黑线,王氏的母亲也许会记得,但关关怎么可能记得?

  于是,她闭上眼睛睡着了……待睡醒后,老夫人的灵魂已经回归地府……

  第二章  预言应验(1)

  母亲的话一一灵验。

  王氏把庶子帼晟、帼容记到名下,并安排好嬷嬷婢女,将孩子给带到行云楼里养着。

  儿子被抱走后,张姨娘、李姨娘哭闹不休,几度到王氏跟前生事,扰得宋老爷心生厌烦。

  相对于她们的闹腾,王氏对记名的让步以及后来表现出的种种理智大方,让宋老爷看在眼里,感念在心底。

  帼晟的落水事件尚未查出原由,他怎敢让姨娘们继续养着儿子,宋怀恩本就不是糊涂人,否则怎能将生意经营得火红?因而他对她们撒泼哭闹视而不见。

  她们闹得凶了,宋怀恩还会撂下狠话道:“家宅不宁,如何兴旺?再闹,就让夫人把你们给打发出去。”

  老爷这话,让两人顿时安静下来。

  当姨娘的就是没保障,除非动心忍性,努力生产,盼望儿子有成,给自己一个美好的晚年生活,可现在王氏连这点盼头都夺了去,这教人情何以堪?

  因此她们害怕孩子与自己生分了,一天往行云楼请安三趟,只差没搬到王氏跟前吃饭睡觉,王氏看这情形也不发话,只是莞尔一笑,不过是对付两个姨娘,何况她有母亲教的招数呢。

  这天,王氏正与老爷在屋子里说话。

  “那李家闺女我是见过的,敦厚温良,模样好,又是个知书达礼的,可惜父母双亡,又摊上那对兄嫂,竟想把她给卖到青楼妓户……”王氏叹息后,软声说道:“老爷,我知道你心有遗憾,要不是公公担不起家业,需要你出手相帮,以你的才学涵养,定能走上仕途,光耀咱们宋家门楣。

  “如今老爷的生意越做越好,日后家业定能翻过数倍,可惜膝下只有两个儿子,要是能多生几个好好教导,有的考科举、有的承担家业,兄弟们分工合作,岂不更好?

  “老爷要是不反对的话,我想把李家闺女迎进门,一来,就当做功德,李家闺女能当妾室总比成日送往迎来好,区区几十两银子,咱们家不是出不起。

  “二来,李家祖上还有人考上举子的呢,我想,从李姑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定也会比旁的更聪明几分,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那李家闺女宋怀恩是见过的,那模样我见犹怜,香喷喷的嫩肉摆在嘴边,他怎么可能摇头拒绝?后院的姨娘通房一、二十个,却没有任何一个……别说出身名门,就是识字念诗都不能,而李姑娘听说学过书画,有一手好丹青。

  至于科举,本就是宋怀恩的心头痛,他为什么会听从母亲的话,那样痛恨庶弟和方姨娘?

  还不就因为他嫉妒,那两个庶弟脑子不知是什么做的,聪颖到令人恨恼,明明是他在书房里背书,两个弟弟坐在门口玩耍,可他来回念过十几次,还没背起来,两个弟弟却像玩游戏似地把文章一句接过一句,给全背了出来,惊得师傅抱起两人大喊:天生英才。

  这事儿说到父亲跟前,他们得了父亲的夸赞,而父亲却对着他摇头晃脑道:“天生不是念书的料子,勉强也没意思,再念个一两年吧,要真是不行,就跟着我做生意去,好好供弟弟们念书。”

  为什么要他挣钱供他们读书?为什么他们可以当高高在上的官大人,他只能当末流商户,父亲的话深深伤了他的心。

  可父亲也没说错,对于念书,他确实是八窍通了七窍——一窍不通,他的蠢笨对比上两个弟弟的慧颖,让母亲更加妒恨方姨娘,她天天在自己耳边说姨娘、庶弟的坏话,令自己也越来越恨上弟弟们。

  父亲一死,他和母亲便迫不及待陷害方姨娘,将他们母子赶出家门,方姨娘是贵妾,当初嫁进宋家时是有嫁妆的,是以他半毛钱都不给。

  后来听说方姨娘病亡,两个弟弟葬下方姨娘后,卖掉方姨娘嫁妆里的那片林子就进京赶考,听说大弟仕途顺利,但真实情况如何,他没那个脸面去问。

  母亲死后,他年纪渐长,方知自己年轻冲动,做事不妥当,要是他肯听父亲的话好好栽培两个弟弟,现在许多生意上的事,就不必老往官老爷家里送银子,他搞了那么多年,却连盐引也拿不下来。

  有钱难买早知道,待他想通时,他已经和弟弟们断了情。

  王氏的话勾动宋怀恩的心思,想起会认字读书的方姨娘……庶弟们那样伶俐、会念书,肯定与方姨娘有关!

  宋老爷才想应下,就看见帼容的奶娘跌跌撞撞跑进屋子里,像是后面有野狗在追似地,一看见王氏、她立马扑跪在地,泪水刷刷直流、哭得不能自已。

  宋怀恩皱眉,怒问:“这家里半点规矩都没了吗?”

  王氏悄悄扬起嘴角,倏地隐没笑意,柔声问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哭哭啼啼做什么?没看见老爷在这里吗?”

  奶娘抬起头,把脸上鲜红的巴掌印朝老爷夫人眼前一撂,哽咽道:“平日里,李姨娘便经常挑剔奴才,说奴才照顾二少爷不上心。二少爷胖了,就说我要把二少爷给养得痴肥;瘦了,就说我把奶给了别人。刚睡醒二少爷皮肉嫩,脸颊印上红印子,李姨娘硬要赖奴才偷掐二少爷,诸多挑剔便罢,顶多忍着忍着也就过去。

  “却没想到今儿个张姨娘过来,她说要看看二少爷,我不过是个奴才,能不给看吗?结果张姨娘一走,李姨娘进门,竟发现二少爷腿上真有个掐痕,立刻扯了奴才的头发去撞墙,硬指着奴才说奴才要谋害二少爷,这诛心话……让奴才怎么活啊?”

  说完,她又哭哭啼啼、频频磕起头来。

  王氏着人去唤帼晟的奶娘过来,她说得与帼容的奶娘大同小异,两个人齐声叹道:“要不是家道困难,得靠咱们赚银钱回去养大孩子,这份工……哪里是人能接的?”

  这一闹,宋老爷听出蛛丝马迹,将两个奶娘打发出去后,神情凝重对王氏道:“我在外头找几个护院,日后,别让姨娘来看孩子们了。”

  他心想,现在不过是掐腿捏胳臂,日后会不会下毒使恶计,谁知道?

  王氏得偿所愿,但仍拧起眉叹道:“姨娘们没弄清自己的身分,不晓得自己进门,目的是为宋家开枝散叶,只要她们安安分分,服侍老爷、生下孩子,宋家自然会好吃好穿供养她们到老,岂能亏待了?她们怎还是一心想着母凭子贵,想把儿子拢在身边?

  “当娘的,怎么样也得替孩子考虑啊,假使少爷们眼底只认姨娘是母亲,学着姨娘们互斗互掐,时深日久的,心不正、形歪,长大后、兄弟间不和睦,成天争吵阋墙,如何能够齐心合力将宋家门楣发扬光大?

  “真真是没见识,眼皮子浅到如此程度,就没人想过,要是宋家不好了,她们哪来的好日子过?难不成,她们想利用孩子、把宋家分成好几份儿,跟着儿子出府当老夫人?”

  庶弟的事,让宋怀恩频频被人戳脊梁骨,他怎么可能让儿子重蹈覆辙,王氏这样一说,他更坚定起想法,定下家法,从今而后、后院的姨娘们不准靠近行云楼,要见夫人老爷,只能命人来说话。

  王氏成功地把那些女人当成下蛋母鸡,接下来,她要做的是好好孵蛋,就像母亲所言,孵出一窝凤凰,她日后才能有指望。

  至于宋家生意,未来几年,她从开始的小帮小忙,到后来和宋老爷有商有量,到慢慢能出上主意,再到偶尔插手,她一步步慢慢前进,她再不傻得盼望丈夫的目光驻留,再不让嫉妒占据生活。

  她知道丈夫的日子所剩无几,她一心一意替自己盘算。

  两个月后,帼怀出世,秋姨娘难产而亡,王氏对母亲灵魂附身所做的预言,再无任何怀疑。

  王氏虽舍不得翠芳这个帮手,却还是将她唤到跟前,将身契还给她,看着翠芳的脸,她真希望母亲再附身一次。

  关关心里明白王氏在想什么,却是装出一副诚惶诚恐、奴颜婢色,王氏摇摇头,失望苦笑道:“翠芳,你跟在我身边两年了。”

  “是,夫人。”关关垂眉敛目、小心翼翼,谨慎小心得像个百分百的奴婢,不教人怀疑她和过去有何相异。

  “你对主子的忠心,我全看在眼底,你是个好的。”她一面说一面从袖中拿出一份文书。

  听着王氏充满感情的开场白,瞄见那纸黄色的身契,关关低垂的脸庞勾起控制不住的笑意。

  来了,王氏终于肯放自己出去了!是秋姨娘的难产消除她最后一分疑虑的吧?那么折损寿命二十年这句话,肯定能恐吓到她。

  心跳得有些急,关关急着想纵情、想恣意、想再来一次,做回原来的自己。

  王氏道:“老夫人把你送到我身旁,原是想让你帮我拉拢老爷的心,但你是个好丫头,该有自己的人生,后院那些姨娘哪里能同你相比?我相信你是有福气的,不该当一辈子奴婢,应该过上好日子,我想了想,决定把身契还给你,待会儿,你到帐房上支五十两银子做盘缠,我记得你家里还有个叔叔,去投奔他们吧,让他们替你寻一门好亲事,你这辈子就有依靠了。”

  投奔那对卖侄女的叔婶?她又不是傻子!但关关没顶嘴,只是低下头,轻声道:“是,夫人。”

  “把东西整理整理,明天就出府吧。”王氏有点疲惫,朝她挥挥手。

  “是,夫人。”关关屈膝为礼,脸上写满感激。

  两辈子加起来,她朝王氏行过无数次礼,却从没有如这次般真心诚意。

  躬身从行云楼退出来,关关露出灿烂笑靥,那是谨慎了一辈子的她没有过的笑容,旁边的珊瑚看花了眼,忍不住说道:“翠芳,你真漂亮。”

  关关点点头,她知道自己的笑脸有多吸引人,常常勾得对方证人不小心吐出不该说的话,勾得对方律师莫名其妙输掉官司……

  是的,邵翠芳的脸和邵关关长得一模一样,她深信,自己不过是陷在乱了次序的轮回里,前世、今生,邵翠芳和邵关关是相同的一缕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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