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着她,他笑了,笑得荡气回肠,俊朗的双眉舒展开来,光彩耀目,仿佛是王羲之的书法,美好得令人不愿错过。
本就是吸引人目光的好看男子,这一笑,更让人舍不去目光,迷得关关晕头转向,一颗心糊成一团软面。
他很开心,大掌再度压上她的脑袋,但这回失了轻重,一口气,他把她压进自己怀里。
他的胸口很宽、很温暖,比起他的掌心更暖几分,略略迟疑后,她伸出手环住他的腰,于是他笑得更欢,粲亮的眸子比天上星辰更加灿烂。
忐忑了几十天,他借着忙碌来假装自己并不急迫,每次碰在一起,他都想追问她的答案,却始终找不到由头,现在终于不再提着心了……
“做这个决定,你不会后悔的。”
他不是把女人当成衣服的男人,他绝不教她为争夺一个小后院的生存权,狭隘了心胸。她是个有大志向、大抱负的女子,他只会帮她、不会限制她。
“希望你也不会后悔。”关关轻声道。
“我绝不会后悔。”他答得斩钉截铁。
“凭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你是个有福气的女人。”
话出口的同时,他噎住了。
这句话出现在二十几年以后,并且在泉州上下流传……额头冒出冷汗,他痛恨自己多嘴。
但关关没听出来,却接道:“你知道吗?我最最痛恨的就是这句话。”
话出口,她也噎了。
这句话在二十几年以后,在帼晟兄弟纷纷考中进士、入朝为官时,才流传出来……
她脸上表情变得僵硬。
下一刻,两人同时觉得有必要为自己的话做出解释。
他急忙说道:“能嫁给我,就是最有福气的女人。”
她异口同声:“我才不是有福气的女人,我是制造福气的女人!”
在解释的同时,他们亦听见对方的解释,然后又是一次的异口同声。
他说:“那以后你要一心一意、专心致力,制造我的福气。”
而她说:“那福气也得长长久久的才好,要是你敢把我的福气分给别人……哼哼!”
这次,她的话长了点,他讲完之后她还在说,这回,他等到她说完,才回道:“不会有别的女人。”
他们的节奏协调了,出现一说一答的景况。
她道:“话可别说太满了。”
“不满,我讲究公平,如果我敢把给你的福气分给别人,你定也不会专心制造我的福气,我贪心,想把你给的福气全兜在怀里,所以我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他的话,让她笑了。
云青没说一夫一妻,他说的是公平,在这个男权极盛的时代,他愿意对待妻子公平……够了!她也信了,前世,他也没迎过小妾、纳过通房,他专心一意对待自己的妻室。
关关笑着,她没再说话,但扑在他怀里的她,心里却悄悄地对他讲:既然如此,方云青,再努力一点,努力让我爱上你,爱到没有办法变心……
第十四章 两情缱绻(1)
皇帝的命令下达了,二月中云青和云丰整理好行李,一起赴京。
云青本可以晚几天再走的,但云丰考试在即,一家人商量过后,还是觉得兄弟俩一起上路比较安心。
这个月,云青和关关还是忙得紧,为抢在春耕之前把湖给挖通,云青四处招兵买马,过年也没休息,大年初二便开工,终于抢在一月底把湖给挖好。
河水流进湖口那天,所有的工人围在湖边用力鼓掌、互拍对方的肩膀,几个月的革命感情,让大家成了一家人。
湖挖好,一大半的人回家耕田,剩下无田可耕的百姓跟着张诚准备盖商业区。
临行前,云青把张诚介绍给关关。
张诚是个好人,吃苦耐劳、勤勉奋发,但还是老问题,他看不起女人,每次关关提出建议,他的反应都是嗤之以鼻。
张诚看菜下碟,对关关一脸的不以为然,但对云青却是忠心耿耿,他老摆在嘴边的话是,“方大人是我的再造恩人,要不是他施以援手,我在街头要饭时,早就被啃得尸骨不剩。”
关关撇撇嘴,心想:那也未必,说不定让你混成丐帮帮主,还有个俏生生的黄蓉姑娘给看上眼。这年头什么话都别说太满,现在瞧不起女人,哪天被女人压在裙下鞭挞,那才真叫作因果报应。
幸而云青在中间斡旋,说服张诚试着照关关的意思做做看,一次两次三次下来,他发现,关关的能力出乎想象,这才愿意服从关关的指挥。
云青把家交代给关关,他很放心,叮咛了蕥儿几句,便坐上马车。
关关想送他一程,云丰很识趣地坐到马车前面,和车夫一起。
除夕夜,云青和关关的亲密,从厨房出来的蕥儿看见了,心头难受,幸而有事可以忙,分散不少她的注意力,她卯起劲拚命做包包、做鞋子,她很清楚,自己无法在他们之间插足。
关关不是刻意晒恩爱,但是有了喜欢的对象,谁不想时刻把对方栓在身边,用甜言蜜语、用亲昵举止一再确定,他,就是自己真正想要的那个人。
于是他们说话、他们聊天,他们时不时出现亲密举动,他们会无缘无故地发笑,笑得像个白痴,他们光是看着彼此,就像含了蜜糖似地,一路从头顶甜进脚趾。
她问他,“你觉得从一瞬间变成永恒,当中发生了什么?”
他摇摇头,这样的句子和他所学的是天壤之别,浪漫从来就不是他的生活经验。
她说:“爱情。”
他点点头,慢慢地试着理解,并且努力学习。
她问:“是什么让两个男女从错身而过,到伫足等候?”
他小心翼翼道:“爱情?”
她笑了,点头,给他一个爱的鼓励。
她说:“猜猜,让女人心甘情愿为男人埋没一身才能,因为什么?”
这回他的回答又快又笃定,“爱情。”
他学习能力这么强,因此她笑、她点头、她又给他拍拍手。
于是他明白,即使她不信任爱情婚姻,却依然期待爱情,即使她口口声声靠自己,却也希望有个男人值得她依靠,她是心口不一,她是有着矛盾的性情,但天底下有几个女人不矛盾?
他告诉她,“我会努力让你爱上我,但是你不必为我埋没。”
听见这句话的那个晚上,她作了很多个梦,每个梦都美好得让她不愿意清醒。
她梦见自己回到二十一世纪,过着一流的生活,做着一流的工作,并且身边有了个一流的男人,手机里终于有一个期待的号码,FB上终于写着:稳定交往中,而她的LINE里,一张张的照片,都是她和他的笑逐颜开。
云青做过哪些努力?
在下雪的深夜,他为她煮一碗面汤,热汤一路端到她房前,热汤面成了温汤面,但是两个人凑在一块儿,两根汤匙一起喝温汤,两双筷子夹起同一根面条,从这一端到那一端,他们接近彼此的脸、彼此的嘴唇……彼此的心……
他不是个学习过浪漫的男人,但他很尽力。
吃完面,他问:“云青做菜的手艺很不坏,关关爱上了吗?”
关关笑而不语,她可不是一碗面就能收买的女性。
他给她买胭脂花粉,他不会挑选,只凭商家一张伶俐口齿,就买下昂贵胭脂。
关关对那种东西也不内行,她不爱那些红红紫紫的粉状物,但他的诚心让她舍不得拒绝,却没想到自己皮肤薄,粉才擦上不到一刻钟,便发起红疹子。
云青见状大惊,一把打横将她抱起,狂奔到医馆里,急急忙忙把大夫给抢过来,害人家以为是什么重症病患,不料只是过敏。
回程的马车上,关关想起当时的尴尬,忍不住大笑,一颗颗的红疹很碍眼,他却不觉得难看。
云青也跟着她笑,因为心情放松了,因为大夫说无碍,过几天疹子就会消退。
关关说:“你急什么?大夫都被你吓晕了。”
他摇头道:“我怕你会恨上我,我想要招你喜欢,不想要招你的恨。”
关关又问:“如果大夫说没得医了,你怎么办?”
他皱起眉头,不喜欢这个假设,但她催着他回答,他只好实话实说:“我想,我会把自己活活掐死。”
“原来你这么在乎我的容貌?放心,我很有良知的,如果我毁了容,肯定不会强逼你娶我。”
这下子,他不只皱眉头,而是整张脸都皱起来了,他怒道:“不管你毁不毁容,你都只能嫁给我,承诺过的话,不许后悔!”
他在生气、口气恶劣,但天知道,她的心有多甜,甜得连舌根都尝到蜜味儿,好像几百只蜜蜂在她肚子里不断酿造龙眼花蜜。
他那么气,她却笑得花枝乱颤,这让他很不满,一把抱住她。
他封住她的唇,然后,她肚子里的龙眼花蜜流进他口里。
他吻得很认真、很仔细,仿佛看不见她脸上吓人的小红疹,他在她唇间辗转流连,发誓似地重复说着一句话:“你只能是我的……”
关关终于明白,原来专属于一个男人,可以是件这样幸福的事。
松开她时,他抵着她的额头,轻轻磨蹭,他又问:“云青这样在乎,关关爱上了吗?”
她本想说:等你的吻技进步一点再说。
但她没说,她选择沉默,因为嫌弃男人的某些能力是会造成终身阴影的,她可不想危害自己未来的幸福。
所以她沉默,但是笑得分外开心。
第十四章 两情缱绻(2)
那天,她累得窝进他怀里,他环着她的身子,心疼道:“别做了吧,你吃得不多,我养得起你。”
她抬起头,亲亲他下巴上冒出来的青髭,笑道:“别是害怕吧?怕我比你强,抢走你所有锋头。”
他嗤地一声失笑:“你想比我厉害?还有得努力。”
“是吗?商业区是我的构想。”
“云湖是我的点子,没有湖,哪来的商业区?”
拜托,他点子里的云湖是个赔钱货,是她想到办法让它变成聚宝盆的。“参考书是我编的。”
“没有我多年搜集、抄写誊录的文章,你能编得出参考书?”
“哈哈!你的文章摆在箱笼里好几年,是我让它们从废纸变成银子的。”
“没有我拿出去卖,你编的参考书一样得继续躺在暗无天日的箱子底。”
“那……幼稚园的点子是我的。”
“没有我,点子只能是空想,成不了真!”
你一句、我一句,他们谁也不让谁,听起来像是在夸耀自己的能力,但是他们都知道并不是。
他们只是在一遍遍地告诉对方,谁也少不了谁。
这种“告诉”很幼稚,但谁敢说,爱情不傻气、不幼稚,不会让旁边的人看在眼底、酸在牙根?
于是他又问:“云青这样聪明,关关爱上了吗?”
她笑着,依旧不肯回答。
之后他做过无数事,有的事很精明、有的事很傻,但每做一件,就要问她同样一句。
他又卖掉几个铺面,把七、八千两银票捧到她跟前时,他问:“云青这么厉害,关关爱上了吗?”
河水流进湖面那天,他激动地握住她的手,问:“云青这么努力,关关爱上了吗?”
月夜下,他为她吟诗那天,他轻轻搂着她,问:“云青这么诗情画意,关关爱上了吗?”
而她,自始至终只是对着他微笑,只是那个笑意啊,日渐扩大,于是他自我勉励,等到她的笑容泄了口子,她就会回答他:“是的,我爱上了。”
钻进马车里,两人并肩齐坐。
昨夜,他没睡、她也没睡,他半躺在她的床上、她靠在他身上,他环着她的腰,她在他耳畔低声说话。
有些话很重要,有些话很不必要,但两人都舍不得睡,都企图留住对方的体温、声音以及一切……
云青握住她的手,明知她聪明能干,明知道她会好好照顾家里、照顾好自己,明知道她不会有问题,但心里牵牵挂挂的是无数不舍。
掌心轻轻贴在她额上,嘴巴没有说话,眼底却已经讲过千言万语。
“不要让自己太忙,有什么事让张诚和吕文华帮你出头。”
“我知道。”就算她想出头,根本不会有人理她,这是个女人是Nothing的时代。
“有空的话,给我写信,把信交给杜主簿,他知道怎么处理的。”自从知道皇帝要召见云青,杜主簿再不敢轻忽这位年轻的县太爷。
“这样好吗?这回进京,你要把人家的罪证给送上去,怎么好再利用人家。”
“他吞下这么多银子,替泉州百姓做点事,有什么不对。”而他也是泉州百姓之首。
关关一笑,他变坏了。“知道了,我会请他帮忙。”
“既然一起进京,我们会待到放榜后才回来,家里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情,先搁着,等我回来再说。”他捏捏她发皱的小鼻子,看得目不转睛,他喜欢的女人真漂亮。
她拔下他的手,迎上他的眼,然后又转不开视线,他还是那张强力苍蝇纸,把她这只嗡嗡作响的小苍蝇粘得动弹不得。
“不都说我精明吗?别操心这些有的没的,出门在外,好好照顾自己,春寒料峭,京城比咱们这里冷得多,要小心身子,也得叮咛云丰别贪凉,若是生病误了考试可不好。”
“我们比你大,还需要你操心?”
“好吧,不叮咛你这个,叮咛你别的事儿。”
“什么事?”
“要是碰到燕明月,记得绕道,要是听说有公主在前方,记得转个方向,要是有美女朝你丢手帕,记得别弯腰去捡,要时时刻刻保持一种状态!”
“什么状态?”
“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云青大笑,搂过她,下巴搁在她肩上,问道:“你这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自己?”
“记不记得包青天斩陈世美的故事?”
那是她写的话本,用来教化人心,鼓吹善良风俗用的。
因为天底下“说过的话可以不算,喜欢的人要天天换,睡过的女人可以忘怀,想要的东西得不择手段”这种男人太多,需要她用一个包龙图来恐吓。
“你想当秦香莲?”他上上下下觑她几眼后,笑道:“有难度,生孩子不是马上可以办到的事,而且我也找不出一对老父母让你孝顺。”
“我不想当秦香莲,可是公主就是要爱上状元郎,我能怎么办?”
她酸言酸语,酸得他好开心,捧起她的脸,在自己掌间尽情揉捏。他笑:“放心,我不是状元郎只是二甲进士。”
“明月公主乐意降低标准。”
“那也得看我乐不乐意降低标准。”
这话说得高明了,意思是,有邵关关这个高标情人,谁会看得上均标或低标的候选人。
关关满足,回过身与他相拥,额头轻轻磨蹭他的下巴,终于愿意坦承,自己的心早已落在他身上。
关关低声道:“我知道,这样做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