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里坐不住,她的脚步忍不住踱到了外头的园子。
繁花似锦的园子,似乎和她上回来时没什么不一样,但这次她等待玄溟的心境却是悄悄变了。
老实说,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索求。虽然他曾说不会强迫她接受他,可是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的魅力能有几个人抗拒得了,只要他一句话,就足以让人心甘情愿为他赴汤蹈火,连她也一样。
揉了揉快乐的下颚,她低头和快乐诡灿的琥珀色眼对望着。「还是你好,每天快快乐乐、没烦没恼。」笑叹。
快乐「喵」了一声,似乎在取笑她的自寻烦恼。
她竞明白它喵一声的意思,自己也忍不住「噗」地笑了。
不过这时,快乐忽地翻身站起来,整个身体呈警戒状态地弓着,眼睛也直直紧盯着园子的某个角落。
十分了解快乐肢体动作的争晴,立刻收起漫不经心,跟着它转头看向它看的地方。
「小姐,怎么了?」一直待在他们身后、善尽丫头职责的小青,见小姐突然跟着快乐一同沉默地望着左侧那堆假石,好奇地小声开口问。
至于守在园子外、不敢打扰到她的宫女们,自然没发现这里有什么状况。
快乐龇牙咧嘴的,接着猛然跳起来朝假石堆的方向跑去。
争晴的眼皮不自主一颤,她想也不想地提起裙摆跟在它后方跑。
「啊?小姐!」小青楞了下,当然也追了上去。
没一会儿,来到假石堆后的争晴,没料到她会在这儿看到一名宫女。
只见那名尖脸俏丽的宫女,半倚靠在假石上,半闭着眼,急促地喘着气。
快乐已经跳上她靠着的假石山上,朝她凶恶地龇吼,露出尖锐的利牙。
争晴在快乐的爪子抓上宫女的脸前,及时将它抱了下来。「快乐,你做什么!」斥责它。
快乐立刻在她怀里喵叫挣扎,而他们的声音也立刻惊醒了好似已陷入恍神状态的宫女。她忽然张开眼睛,看向争晴。
但和宫女奇诡明亮、又彷佛没有焦距的眸对上的争晴,莫名的心一惊。
她同时也注意到眼前宫女的脸上透着不自然的红晕,神情既亢奋又恍忽。
她忙镇定心神,直觉宫女有问题。不过她仍直直凝视着宫女,尽量放柔声调道:「你是不是病了不舒服?需要我帮你吗?」
她的出声像是指引,让宫女原本涣散的注意力清醒了一分。她摇摇头,再看向争晴,多年的宫中训练令她马上跪伏在地:「奴婢……奴婢很好……奴婢没事……」抑不住颤抖喘息。
争晴蹙起眉,将仍在挣动的快乐交给小青,接着一步蹲在宫女身前。「你别怕,我只是想帮你……」
「走开、走开!」突地,宫女像再度失去理智地大叫着,还用力朝她一推,跳了起来。
争晴及时闪过她伸来的手,一愣,马上起身,走近又靠在假石旁痛苦地用力喘着气的宫女。
「小姐……」一旁看着这一幕觉得很不安的丫头小青,连忙出声想制止小姐再靠近这发了疯似的宫女。
这时,就连园子外的人也被这名宫女的大叫声引来了。而当她们紧张地循声跔来,见到同在宫中当值的宫女举止古怪的模样时,她们同样一惊。
「小锦!」有人认出她来了。
被喊作「小锦」的这名宫女浑身一僵,但她仍是没抬起头来。
争晴站在她身侧,尝试着安抚她,「……小锦,你叫小锦吗?要不我让其他人带你去看大夫好不好——」她还没说完,宫女小锦忽地大叫一声,就在她楞住时,她的手已经被狠狠抓住,接着小锦将她挟持在自己前面,另一手握着一块尖锐的石块紧抵着她的颈侧。
她的心跳加速、呼息一窒。
「小锦!」发现她竟劫持陛下的娇客、丞相府的千金,几个宫女立刻惊叫出声,被吓得面无血色。
就连小青也煞白了脸。
「……我没事……我没事……我说我不要看大夫……不要……我没事……你们走开……给我走开……」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宫女小锦,一边押着争晴,一边时而啜泣、时而目露凶光地朝所有人喊叫着。
争晴的脑子有一刹的慌乱,不过她努力镇定下来。彷佛无视小锦用力按进她皮肤里的利器,她小心地偏过头,对身后的她温声轻柔道:「好好,小锦,我们下去看大夫,我想你只是需要喝口茶,再好好休息是不是?你告诉我,你的房间在哪儿,我陪你走回去好不好?」
已经有人偷偷跑开去通知其他人,小青则急得快哭出来了。
似乎被争晴能安抚人心的声音所影响,小锦狂乱的眼神清澈了一丝。「……我……不……我不要休息……我要……我要吃糖……我还要吃糖……给我糖……快给我……」可惜她的清醒只是一瞬,身体和脑子的奇异躁动很快又混乱她的思绪,她的语调和手势愈来愈颠狂。
争晴的颈侧被她手上的石块压出了一道血痕,而随着她的动作愈来愈不受控制,争晴的伤更深了——不但她自己明显感到颈上传来的刺痛,就连小青和几个守在数尺外不敢接近怕刺激到小锦的宫女,也瞧得胆颤心惊。
「小锦!你快……快放开争晴小姐,你伤到她了……」其中一名年纪较长的宫女也白着脸开口相劝了。她们完全不敢想像,等会儿当陛下发现他珍爱重视的争晴小姐被人挟持还见血受了伤,会有多么地震怒。
小青终于哭出来了。
争晴则坚强地忍着痛,毫不放弃身后这名绝非故意要伤害她的宫女。她嗅到了宫女说话时口中逸散出一丝不寻常的甜味。
不,那不是糖。她记得以前古叔曾教她辨识过这种甜甜、略带一丝苦涩的味儿,这是某种药毒……
「小锦……」继续稳着声唤她,她一边试着控制住小锦的情绪,一边悄悄将没被捉着的左手伸向后,准备行动。
不过就在下一瞬,所有事情皆同时发生——
一团白影冲向挟持争晴的宫女;两道映着刀光的人影也看准时机自掩伏的围墙上直扑向宫女……猫鸣、惊叫、大喝各种混乱的声音都回荡在园子这一角。
有人看到白猫跳上宫女小锦的肩咬住她;有人看见王宫侍卫直接制伏了小锦;还有人看见了小锦发狂了似的凄嚎大叫,甚至紫衫娇影倒地的画面……
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宫女们吓得乱成一团,而真正令她们吓得不敢动弹的是,就在事情发生一会儿后,一个全身散发着骇人怒气的高大身影用不可思议的速度疾奔而至。
宫女们一看清那在转眼间来到园子、并接近倒在地上的争晴小姐身边的身影正是耀帝时,她们立刻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快传御医!」曲膝弯身,毫不迟疑将地上半身衣裳浸染在鲜血之中的争晴抱了起来,玄溟的脸庞如暴风雨笼罩着,他一边发出近乎咆哮的喝令、一边抱着争晴大步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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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时,争晴只看到忽然从小青怀里飞快跳向她的快乐,她还来不及制止,快乐已经跃到宫女身上张口就咬,受惊的宫女手不受控制地划过她,她只觉颈上一阵剧痛,同时眼前多了几抹黑影和白光闪动,接着她便被推倒在地。
除了颈侧烈火烧灼般的痛觉外,她还听到四周有人在惊呼喊叫的声音。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她趴在硬石板上低眸看见自己右边衣袖沾染着沭目的红血,她知道刚才宫女那一下将她划伤了,而且……她再不赶快想办法止血可能会没命……
意识开始模糊。她咬着牙,努力想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她听到了他的声音、感觉到了他的勃怒生气和他的熟悉怀抱……
她张大眼睛,费心凝聚正一点一滴在流逝的力气,凝对焦距,看着他此刻冰冷严峻的侧脸。
「……玄溟……」吐出气若游丝的幽唤。
他听到了。倏地低首攫住她逐渐涣散的眸,他的表情立即消了八分寒冻。「争晴,嘘……别说话浪费体力,我要你等到御医来,好吗?」柔声中带着强硬的要求。而即使在低声哄她,他的步伐依然不曾停顿。
几名侍卫也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他们早已远离刚才的混乱现场了。
争晴朝他眨眼,本来想给他一个安抚的笑脸,但不断袭上来的烧痛,让她忍不住拧起一张小脸。
玄溟当然辨出了她苍白若纸的娇颜下强撑着的痛,他的心立刻跟着狠狠一揪。
胸口震荡着狂烈的情潮,他毫不压抑地倾前在她透白的小嘴上轻啄一吻。
「我的争晴……没有任何人可以从我身边夺走你,就算阎王也不行!」轻哺,却宛如一道最惊天动地的神圣誓言。
晚一刻。
耀帝的寝宫内,火速被召来的虔御医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为躺在床上
的争晴止住血、替她处理颈部那道几乎可以使她没命的伤口。
染血的衣服、擦拭血迹的布巾被换下,宫人们听从御医的指示不断在寝宫忙进忙出,只为了让那无端遭到波及深受重伤的争晴小姐可以平安度过生死关头。
而在御医、宫人们忙着抢救争晴小命的这段期间,令所有人惊讶的是,他们的帝王不仅一步也不曾离开床边,还一直紧握着早已失去意识的争晴的手不放。
他无言的举动所透露出的含意,即使再笨的人也看得出来。
其实不仅是他,就连快乐也在争晴被送进来后,便安静地蹲伏在她枕侧,安静得仿佛成了一尊雕像。
夜降临,宫灯点起。
耀帝的寝宫慢慢恢复了宁静。
待一干宫女退下,早已汗湿了一身的虔御医在第三次诊完争晴的脉象后,总算可以稍稍喘口气。
「陛下,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不过她这一晚许会再发烧,仍是得小心照料才能完全脱离危险。」幸亏她这伤偏了一点,没直接划到颈侧最重要的血脉,否则就算他是妙手也回不了春啊。
不过幸亏他把人救回来了,要不说不定连他的命也会不保。
偷偷觑了他们的帝王一眼,他可半点都不敢轻看这位令他们帝王顾守圣今的丞相千金的重要性——就算以前不清楚,他此刻也和所有人一样清楚了。
依旧静静坐在床沿、静静握着争晴手的玄溟,和一开始一样,他英俊的脸庞仍维持一贯的沉着神情。
他颔首。视线终于从争晴雪白的小脸转向虔御医。「你的意思是,她得平安度过今晚才能度过危机?」直捣核心。
虔御医自然不敢虚应,「是。」
他握着争晴手的力道一紧。
「陛下,臣会尽全力护住争晴小姐,请陛下放心!」虔御医简直是提命在下保证了。
玄溟目光澄明地看着他。「那么朕就将她托付给你了。」轻易辨出他声音之下的真心。
为了君王毫不迟疑的信任,虔御医立刻挺直背。「臣领旨!」
女官很快地安排了宫女进来轮值照顾受伤昏迷的争晴。
在内侍的服侍下,玄溟一边换下沾了争晴血迹的衣袍、一边对秦焕他们下达明快的指令。
几个人随即领旨分头下去办事。
这时,一阵脚步声自寝宫外接近。
辨出其中的脚步声是属于谁的,玄溟略意外地微挑眉,转身。
在众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踏进耀帝寝宫的雍容贵妇,一来就直接步至他前方。
「母后!您怎么来了?」朝她行儿臣之礼,玄溟讶道。
斯儿太后凤目一闪,朝他轻怨地拧眉。「宫中发生这么大的事儿,本宫能不来看看吗?皇儿,丞相千金现在怎么样了?她如何会让宫女弄伤的?」一听侍女跟她提起丞相千金被宫女莫名袭击受伤,这会儿御医正在全力抢救的消息,她既惊又担忧地立即起驾至这儿来。
视线在玄溟脸上转了一圈,发现他的面色并不算难看,她稍放下心。至少她还活着。
没对自己母后隐瞒,玄溟简洁扼要地说起至今他了解到的事发经过,和争晴的现况。
这会儿,两人移至内房。
斯儿太后立在床边,满是怜悯地望着躺在床上、面容苍白的争晴。
「喵呜……」一直静静伏在争晴枕侧不动的快乐,忽然朝太后抬起头,疲惫无力地低叫一声。
太后一来就看到它了。轻吁口气,她不由得俯身伸手摸了摸它。「快乐,你也担心女主人出事,所以才守在这儿吗?」难得见到快乐乖静下来的模样,没想到却是因为丞相千金出事,连她也动容于这小家伙对主人流露的忠心。
快乐的琥珀色眼回视她,又是懒懒地低喵一声。
斯儿太后轻拍了拍它。
「皇儿,有派人去丞相府通知了吗?」又细细看了陷入昏迷的小姑娘一会儿她才直起身,往房外走去。
两人再度回到前方。
「儿臣让秦侍卫亲自上丞相府,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争晴的事。」玄溟的神情有着—层深思。
「一进宫爱女便受伤、生死未卜,相爷恐怕会再多加考虑该不该让爱女入宫为后之事吧。」太后同情地摇头道。
玄溟一点也不意外她已经知道他曾找丁丞相谈起有意要立争晴为后。那时丞相惊讶错愕的表情的确不假,他甚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过丞相没当场答应,还不断要他再考虑考虑争晴的事——看样子他分明不相信他口中无才无德又无美貌的女儿真有让君王迷恋,进而主动求亲的本事。
这下争晴在宫里出了意外,也许丞相会更加认定争晴只会带给他麻烦,直接回绝他的求亲……
不由得揉揉隐隐作痛的额际,他看向他那比较像在赏戏、根本不是真同情他的母后。
「母后,儿臣知道您总嫌近来宫中日子太平静无聊,虽然儿臣不反对您为自己找些乐子,不过儿臣劝您最好别把脑筋动到儿臣身上来。」别以为他不清楚她藉着半个月后的大寿,将她母国的汉皇室公主们邀来凑热闹是什么意思。
斯儿太后的眸底微光闪动,她抿唇似笑,没装傻。「顺便娱乐皇儿你是她们的主意,她们喜欢你、想找你,母后可阻止不了。」明说。
他邪邪地一挑眉。「您敢说您没在旁加油添火?」
她轻咳一声。「谁教皇儿你这皇后宝座太诱人,母后只不过不小心跟她们提了你有意在今年找个皇后,她们就如此热情踊跃喽。」
原来这就是他最近频受骚扰的最主要原因。
「母后……」忽地用低哑佣懒的嗓音唤人。
斯儿太后赶忙抖掉双臂惊起的鸡皮疙瘩,没让他有说话的机会,她朝他一挥手:「好了,就这样吧!母后知道你还有不少事要忙,不打扰你办事,母后先回宫休息了。」从容优雅地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