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车窗关上,脏空气都跑进来了。”
听完,白薇妮红润的小嘴不禁噘起,暗暗咕哝了句,“啧!真是杀风景。”
话虽如此,她还是依言将车窗关上,然后将一双漂亮的眸子与后照镜中仍然冷冷瞪视着她的黑眸对上。
彷佛是与生俱来的,眼前这个近不惑之年的男子,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散发着贵族般的气息,即使沉静不动,也有着一种令女性目不转睛的优雅──这是她的父亲。
白盛元,一个完美的单身贵族,且不说他所拥有的雄厚财力,光凭他傲人的俊美外表,就已经可说是个顶级型男。
唯一的缺憾是,他虽英俊、帅气,却总是面无表情,死板板的像戴着一张毫无生气的面具。
自白薇妮有记忆以来,父亲总是不苟言笑,老板着一张脸,甚少与人主动交谈,因此她总得绞尽脑汁,想些恼人的话题来刺激他开口。
“虽然我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但我还是要告诉您,钢琴演奏会就快到了,您来吗?”她问道,口吻却不甚期待。
“对不起,到时候我有几场很重要的学术会议。”白盛元淡淡的解释,彷佛她所说的是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几场会议需要花上您每一天的时间吗?”父亲的轻描淡写激起了白薇妮一丝怒气,她不禁微愠地问:“难不成,您今年又想打破纪录?”
握着方向盘的白盛元并没有回答女儿的话,仅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路况上。
于是,心有不甘的她,更进一步加重父亲的愧疚感──当然,如果他还有那种东西的话。
“同学们的家长每年都会陪他们参加,唯独我的父亲年年缺席,您这样让我很没有面子……喔,对了。”故意学着父亲冷淡的口吻,她又回讽了句,“今年我就要升中学了,您还记得吧?”
像是被打败了般,白盛元眉间终于微露出一丝歉意,但也仅是一瞬间。
“我会尽量抽空参加。”
这句话完全没有重量,他就像是打发一通访问电话那般,欲四两拨千斤的结束话题。
只可惜,白薇妮就像是吃了秤坨铁了心,非要他给她确实的回应。
“这个借口与去年、前年一样,难道您就没有更有创意一点的说法?”她朝父亲偷偷扮了个鬼脸,然后咕哝了几句抱怨的话。
白盛元沉默了许久,最后才回道:“就算我没办法去,不是还有严阿姨吗?”
“那个阿姨平日只在早晨您上班之前出现,待您前脚一走,她后脚就跟着跷班了。”爽快地回应父亲的话,白薇妮有意浇他一盆冷水。
果不其然,她听见了期待中的低声诅咒,但她故意假装没听见。
“这种情况有多久了?”直视着后照镜中的女儿,他眉头蹙起,对这个消息颇感错愕。
“从她上班的第一天起。”白薇妮话中带刺地说:“您自己算吧!”
闻言,白盛元立刻转动方向盘,急急将车停靠在路边,身子向后一转,不悦地瞪着斜靠在后座车窗边的女儿。
“你竟然替她隐瞒失职的事实整整三个月?”他语气紧绷,额上青筋突起,声音低沉,克制着怒气。“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他尽量以身为父亲的严厉语气说话,但从女儿的笑声来判断,显然他还不够严厉。
“我故意的。”毫无怯意地迎视父亲的怒眸,白薇妮全然不受严厉语气的要胁,回嘴道:“我早告诉过您,我不喜欢有人管我,恰巧那个严阿姨也是个没什么责任感的人,她上班约会,我下课逃家,我们谁也不管谁,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志同道合得很!”
见女儿这样恣意妄为,任性又不懂事,白盛元本想朝她大吼,却在她眼中瞥见似曾相识的倔强之后,完全忘了自己正准备大声斥责她。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愿意向我打小报告了?”
如果一切真如她所言,她大可以继续装聋作哑,放任严小姐继续怠忽职守,与她狼狈为奸到底才对。
岂知,这会儿小鬼灵精又给了他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
“那张脸看久了,腻了啊。”白薇妮云淡风清的说,神情慵懒,彷佛不过是吃厌了一道菜,想趁此换换新口味罢了。
但事实上,会令她动了开除家中保母这念头最大的主因,是因为那个从不懂得安分守己的女人已经开始向她打听起她那多金、俊美又单身多年的父亲,想知道他的喜好、习惯,甚至是名下所有房地产、名车,以及未来有没有续弦的打算。
老实说,最后一个问题,她也很想知道答案,不过嘛,妈妈这种东西,还是宁缺勿滥得好,她并不着急。
“罢了。”白盛元以无奈的口气道:“明天我会记得再找一位新保母。”
“还找啊?”都已经不知被她气走多少个倒霉鬼了,难道他还没死心?“您都不嫌累吗?”
“怎么会?”似乎能看透此刻女儿脑子里的思绪般,他故意反将这一向古灵精怪的小鬼一军,“就算一年得换一百位保母来看着你,我都甘之如饴。”
他话中明显有着讥讽的意味,笑声冷冷的,语气也不太友善,任谁都听得出来,他是故意说反话。
暗暗叹了口气,白薇妮深知父亲远比她顽固多了,而且他绝对言出必行,眼下若还企图挑战他的权威,无疑是以卵击石。
话虽如此,但败下阵来的白薇妮仍不愿轻易服输。
正当她苦思着对策,想着该如何让独裁的暴君收回成命,还她自由的当儿,车窗外忽地响起一阵杀猪般的哭声,中断了她的思绪。
“呜呜呜……哇啊啊啊──”
一名女子由远而近,只见她身躯簌簌颤抖,边走边哭,并歪歪斜斜的拖着凌乱的步伐,在险象环生的车道与人行道上交错行走着。
尤其她那张忙碌的小嘴不断开合,一边哭,一边还忙着说话,可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黏在一起,咿咿唔唔,哼哼唧唧,让人根本听不懂她究竟在嚎哭些什么。
“天啊,哭成这样,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点?”尤其是那两管鼻涕,真是够经典的了。“她该不会是失恋吧?”白薇妮好奇的降下车窗想看个仔细。
瞥了一眼那名边走边哭的女子,白盛元皱了皱眉头,道:“别看了,那跟你没有关系。”
重新启动车子的引擎,他欲将座车驶离原地,但小丫头仍趴在车窗上,像观赏一出精采的搞笑剧,不肯放过任何一幕令人发噱的画面。
接着,白薇妮甚至开始一连串的实况转播。
“啊,那个笨蛋要撞上电线杆了!”
呼!还好她最后闪了开去。
“不好,转角处有机车冲出来!”
幸好机车骑士身手矫健的避开了她。
“糟了,有狗屎!”
她面不改色的踩了下去。
“哇──前面有施工的坑洞!”
她……掉下去了……
第2章(1)
“我们应该把她送到医院去。”
瞪着车后座满身烂泥,浑身酒臭的女人,白盛元不认为自己心胸宽大到可以容忍自己带一个醉鬼回家。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不就是一名医师吗?”笑觑着一脸铁青的父亲,白薇妮眼睛笑眯了起来,变得有一丝丝工于心计。
“但我不认识这个女人。”他顽固地坚持着。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难道平日您在看诊时,也必须对病患先作一番身家调查吗?”她语气相当缓和,却略显讽刺,一对眸子更是充满了嘲弄的意味。
这个臭丫头,摆明就是跟他杠上了!
她到底像谁啊?
白盛元在内心咒骂着,却无可反驳,只觉得眼前情况荒谬到了极点,更不明白总是可以与任何人冷静打交道的他,在遇上家中的小魔头后,就像是瞬间被废了武功般,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时车子也已经缓缓驶进一处宽敞的庭院式大宅内,待座车一停靠好,白薇妮率先跨出车厢,优雅地整了整裙摆后,回眸觑了父亲一眼。
“咦?您不准备抱她下车吗?”她抬起头,看到父亲正探身跨出驾驶座外,但他一点也没有想开后车门的意思。
由于白薇妮一脸正经,不似调侃,让白盛元再也隐忍不住,以恼怒的声调将人小鬼大的女儿拉回现实。
“到底你是家长还是我是家长?”居然还敢对他发号司令,企图使唤他?“有人像你这么跟父亲说话的吗?”
闻言,白薇妮故意装出一抹讶愕的表情,问道:“难道您真打算见死不救,就让这个女人一直昏睡在您车上?”
“我早警告过你,我不是个圣人。”他声音沮丧而充满了不耐烦:“是你硬要让这个女人上车的,你自己去想办法让她进屋里来。”他表情看起来一点想救人的意愿都没有,非但如此,就连口吻也着实冷漠极了!
莫怪他朋友少得可怜,这样孤癖冷傲的性情,谁能受得了?
白薇妮微愠地瞪着父亲,眉心像他一样深锁,他们四目交锁了好久,终于她选择放弃、并且掉开视线。
“好,既然您不愿意帮忙,那我只好独自扛这一头母牛进屋了……”
说时迟、那时快,当白薇妮因赌气走向后车座,打算将半途拣回家的女人带进屋去的当儿,后车门突然自行开启了……
“唔……这里是哪里啊?”女人晃晃悠悠地从车内爬了出来,扶着半开的车门支撑住身体,心里觉得乱糟糟、迷迷糊糊的,“你们又是什么人?带我来这里想……想干吗?”
由于她喝了不少酒,觉得头轻飘飘,晕乎乎的,一对目光也闪闪烁烁、不大自然。
“你们这一高一矮……该不会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吧?”她口齿不清,醉言醉语的说着,并将一张脸凑近白薇妮的面前,含糊的又道:“唔……不对喔,没听说黑无常是个发育不良的女孩啊?”
歪斜着小脑袋,她又转看一旁的白盛元,虽说这个身影是挺高大伟岸的,但是……“怎么,白无常整容了吗?怎么会长得这么帅啊?呵呵呵……”
她一边调侃,一双小手也相当不规矩,居然用掌心托住她眼中以为的帅气白无常下巴摩娑着,并无力地倾靠着他,喃喃自语了起来。
“白先生,您长得这么帅,应该还没有女朋友厚?”她用着一对迷蒙的目光注视着他,“怎么样,您觉得我如何?在鬼界,我应该也算是奇葩了,没有人会跟我一样,老是鬼打墙,被男人甩……”
说完,她的笑容消失了,呼吸也梗在胸口,眸眶内很快泛起一片红光,突然又对着眼前的白先生非彼那个‘白先生’打起商量来,边说还边哭,看起来委屈极了。
“呜……一样都是幽冥界,回头您可不可以帮我问一下月老爷爷,祂老人家是不是忘了帮我种桃花了啊?怎么我偏偏就……就是遇不上好男人?我也不贪心呀,这天底下的好男人,我就只要那么一个,这样会很过份吗?”
语落,她双腿倏然瘫软无力,几乎跌入他的怀抱中,教白盛元措手不及,只能惊骇地连忙接住了突然昏倒的她。
什么这口子、那口子的?我压根就没承认过金文琳是我的正牌女友。
“呜呜……为什么……”
在我眼底,女人有很多种,有的女人就像钻石,不但耀眼、也有一定潜在的价值,是值得男人去投资争取的;但相反的,有些女人就像是一包卫生纸,当你在使用的时候,固然挺方便的,但你见过哪个人在擤完了鼻涕、擦完了屁股,还会留着那一团卫生纸的?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可恶,好可恶……”
对我而言,金文琳就像是那一团使用过的卫生纸,既然已经彻底利用过了,不甩掉,留着何用?
“方正邦,你这个该死的大混蛋……”
猛然哭醒的金文琳,浑浑噩噩之际,尚分辨不出是梦亦或现实,直到发觉自己泪流满面,才顿然发觉昨夜那一场恶梦,全都是真实的。
“做恶梦吗?”
“呜……嗯。”
“梦见失恋吗?”
“是。”
“心情沉重吗?”
“很重。”
“跟你的体重一样重吗?”
“对……就跟我的体重一样……呃?”怪了,哪里来的幻听?居然还跟她一搭一唱的。
金文琳一对搜寻的目光,寻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很快地找着一位真人版的萝莉少女。
陌生的少女先是朝她微微一笑,一对凝视的眸子还盛满了淡淡的奚落,尽管她的态度是优雅而有礼的。
“初次见面,您好。”
这女孩长得真漂亮!
白玉般的脸蛋儿衬着一头柔软的头发,腮帮上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真像一朵绽开在盛夏的扶桑花。
只是,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美人儿,她又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这时候,顿感氛围有异的金文琳,开始默默观察起周身环境,发现自己醒在一栋宽敞的豪宅中。
这栋房子非常漂亮,大厅宽敞却又不失舒适,整个居家环境的装潢风格,是属于优雅的地中海式。白灰的泥墙、连续的拱廊与拱门,橘红色的陶砖、海蓝色的屋瓦和门窗,放眼望去,还可以从窗外看到整片私人庭园、花台,和种满了蔷薇花和波斯菊的草地。
这里的视野很好,而且空气清晰,让她感到完全的放松,完全没有一丝压迫感……除了眼前的这个女孩。
“请问这里是哪里?小妹妹又是什么人?我为什么会在……”
“我姓白,白薇妮。你可以叫我薇妮,或是白小姐。这里是我家,昨晚我与我的父亲在道路施空坑洞中救了你。”
只见女孩仪态娴雅,嗓音也十分清悦动听,只是不知为何,她那一对闪烁着黑宝石般光灿的眼珠,总是令她连想到一只狡滑的猫。
“小妹妹,你今年几岁啦?”看起来矮不隆咚的,个儿还不及她肩头呢!尤其她一张粉嫩嫩的小脸,看上去顶多十二岁,要她称呼对方为‘小姐’,会不会把人家给叫老啦?
听及言,女孩笑了,温和而甜美的回道:“我想,我的年纪足以成熟到不会在三更半夜喝醉酒又丢脸狂哭后摔进施工中的坑洞里。”
女孩一席话,铿锵有力,不但没有吃半点螺丝,还字字命中要害,让金文琳不禁又羞又窘,歉赧道:“看来,昨晚我惹了大麻烦了,真是对不起……”
“昨晚你的确是惹麻烦了,但‘受害者’并不是我。”女孩淡淡打断了她,声调平稳,似乎不以为意。“既然你已经醒了,一块用早餐吧!”
原本金文琳还想追问一下,女孩方才口中说的‘受害者’,同时也是她救命恩人的当儿,大厅的旋转楼梯上,正缓缓走下一名陌生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