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也使双刀,学着大的姿势,有模有样。
红色的夕阳在两人身后,勾勒出黑色的长长影子。
夏子程心里都满了起来,他知道,那是他的儿子,尚信芳。
他前进了一点,尚灵犀突然转过头来,他对她挥了挥手,在风沙中张口大叫,「尚灵犀——」
一个声音远远的传来,「夏子程。」
他催马催得更快了。
终于在她身边停下,夏子程下了马,见到久别三个月的妻子,笑意藏不住,「可还好?」
「好。」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小娃儿——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子,但他知道就是,信芳比画像中更像自己。
夏子程蹲了下来,平视着他,「我叫夏子程。」
小信芳眨眨眼睛,「是爹吗?」
夏子程内心激动,「是。」
小信芳扔下双刀,扑了上去,软软的喊了一声,「爹。」
一把抱住儿子,夏子程眼眶都红了,孩子四岁多了,这是他第一次抱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当小信芳的手臂环上来,感受到孩子的体温跟娃娃香,他就忍不住了,「信芳真聪明,你怎么知道我是爹?」
「娘有说的,爹叫做夏子程。」
尚灵犀伸出袖子给他抹泪,「你现在感动,日后怕是要头痛,这家伙最会装乖,其实顽皮得很。」
夏子程笑了,「原来信芳装乖啊?」
父子天性,小信芳很亲他,「信芳是真乖。」
尚灵犀嗯的一声,「那上回把鸡毛拔光的人是谁啊?」
小信芳扭扭捏捏,「我。」
「上次趁外婆睡午觉,把她脸画花的是谁啊?」
「我。」
「还有,骗阿保吃生鲤鱼的是谁啊?」
小信芳缩缩脖子,「我。」
夏子程大笑,一把抱起儿子,「我们信芳这么能干啊?」
被夸了,小信芳害羞点头,「嗯。」
尚灵犀哭笑不得,这夏子程怎么会是这种溺爱个性啊,拔鸡毛这种事情都能干,以后还少得了上房揭瓦?
但想想他这几年都不太开心,那天晚上她在夏家说起儿子各种事情时,他一脸喜悦又愧疚,没说太多,只说让时间证明一切,会好好对她的。
那场简单的皇宫婚礼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她想起来还是恍似在梦中,每每想到就掐自己一下,会痛,是真的,没在作梦。
她真的嫁给夏子程了。
而且不是进入京城,而是他出京一起生活。
当然,日后等崇孝长大,她卸下军职,到时候就随着他被指派的地方居住,他到南疆,他们就去南疆,他去北疆,他们就去北疆,无论如何,一家人能生活在一起是最好的。
如果哪天皇帝想起他了,招他入京,她也会跟着去,为此,她现在也开始学习京城礼仪——生活不只是单方面的一个人妥协,而是两个人为这个家一起付出,他能为她到西疆生活,她也能为他入京生活。
她不怕。
远方呜呜声响起,是放饭令。
尚灵犀拍他,忍不住好笑,「你怎么这样教孩子,他会真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这样不行,孩子不能太宠。」
夏子程亲了儿子一下,内心满足至极,笑着说:「我还挺厉害,刚好赶上吃饭时间。」
「我还以为你要过几天才能到,毕竟朝廷事情多,还要应付贾太尉那种人,真是辛苦你了。」
「还好,反正朝堂就那么一回事,我现在也离开京城,不用去管贾太尉了。」看到怀中的儿子,夏子程忍不住又亲了一下,「信芳,爹以前在京城,所以没时间陪你,以后会天天陪着你的,好不好?」
「陪我一起拔鸡毛吗?」
「好。」
「陪我一起给外婆画圈圈?」
「这可不行。」
「那陪我一起抓鲤鱼?」
「没有问题。」
尚灵犀大笑,唉喔,怎么说他们啊。
火红的夕阳将三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远边的飞鸟掠过,鸟声与风声交织出西疆才有的苍凉。
但苍凉的永远只是风景,而不是人心。
三人一边说一边笑着迈向军营。
对尚灵犀来说,这二十七年来,有很多起伏,原以为自己要嫁入卓家,却没想到成了十六岁的定远将军,然后遇到夏子程,开始一段长达九年的暗恋。
有过痛苦的时候,但开心的时候居多。
知道他死时,整个人像被抽离,无法回神,那一个多月,她从没睡好过,及至后来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突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他活着就好。
没想到后来他会跟自己求婚,更没想到两人真的成了亲。
她对这个世界有很多感谢,现在走在他们父子俩身边,内心平静而喜悦。
未来不可知,但有夏子程作伴,一定能创造很多美好的回忆,等老的时候,他们可以在孙子面前互相吹嘘,你爷爷当年可厉害了,喔不,你奶奶才厉害……到时候一定很有趣。
一起生活,一起变老,或者再生个孩子……
不急。
他们都才二十七岁,可以慢慢来。
慢慢来。
番外 无眠花烛夜
滂沱大雨,雨珠打在屋檐,发出叮咚响声。
夏子程院落的偏房,格扇外挂着两个粉红色的绣球——贵妾不是正妻,不能用红色,但怎么说也是太后亲口许的,所以挂了粉色绣球,这面子是给太后的,可不是给姚家的。
原本院中摆了几桌酒宴请至亲,但也因为下雨,客人纷纷告辞。
一场应该小热闹的贵妾入门,居然变成一般小妾进门似的,但夏子程也不是很在乎,因为他心情实在没有很好。
尚灵犀没有留下来喝他的喜酒,反而匆匆离京,他原本以为她会回西疆,到时两人可以写信联络,却没想到她说别写了,要去游山玩水,没空。
没空!
夏子程这辈子没想过尚灵犀会跟他说没空,以往总是他一约,她就把红棕马牵出来,两人策马二三十里,跑个痛快,不料她居然会这样回答。
于是跟她说山水没什么好玩,让她早点回西疆,这样才能写信给她。
尚灵犀却很犹豫,说不行,一定要玩上一年,不过等自己回了西疆,会第一个告诉他。
游山玩水有这么重要?比跟我写信重要?夏子程觉得有点不甘心,但又搞不清楚这样的情绪所为何来。
倒是夏夫人,看起来满高兴的,「子程,你也二十二了,虽然这不是正妻嫡子,但能先把长子生出来也是好的,姚氏我看着也不错,正妻娘会给你挑个好的,你呢,就抓紧时间多生几个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没有很喜悦的感觉。
他只觉得自己要负起责任,给姚玉珍交代,其他的实在没多余的想法——回京路上,他觉得姚玉珍变得好陌生,不是他在西疆喜欢上的那个人了。她在西疆时,善解人意,回京路上,却变成一个蛮横的京城女子,让春花去换尚灵犀的被子,害得尚灵犀被打,又命秋月跟尚灵犀放话说要报仇,让她记着。
姚玉珍从一个温柔的军医变成一个说谎争功的女人——爹说,他酒醉那晚被尚灵犀救出来时,姚玉珍怕火星飞到自己身上,躲得远远的,等到火星扑灭,他转醒,她又第一时间扑上来……
夏子程推门而入。
不是婚礼,自然没有喜娘,也没有闹房。
姚家的嬷嬷看到他,连忙行礼,「夏校尉。」
夏子程身边的大嬷嬷立刻把红包递了过去,姚家的嬷嬷跟婢女领了红包,就到外头格扇那等着了。
大嬷嬷行了礼,不一会也退下。
夏子程坐在床沿,旁边就是他多年来喜欢的表妹,可是真奇怪,他丝毫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以前他都跟尚灵犀说,希望战争快点结束,他要带表妹回京成亲,现在,他思思念念的表妹就在身边,他却满脑子想着尚灵犀人到哪里了,秦州?中州?
「表哥。」姚玉珍软软呼唤一声。
夏子程回过神来,看到她楚楚可怜的神情,道:「早些休息吧。」
姚玉珍点点头又摇摇头,「表哥你不……即使不是正妻……今天好歹算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你有孕在身,我们还是说说话就好。」
姚玉珍涨红了脸,「我问过婆子了,小心一点的话,不要紧的。」
「别听婆子胡说八道,有孕就得休息,连我这男人都知道。」说完更衣,然后在床上躺下。
偏房的床铺也是粉红色的多子被,姚家所准备,很深的粉红,但再怎么样还是粉红,变不了大红。
夏子程无法控制的想起,自己成亲时,正妻会是怎么样的人?
想到要跟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共度一辈子,就觉得有点无措。
他一个连上战场都不怕的人,却害怕跟没有感情的人共度一生,面对无语,相对无言,这样直到六十岁吗?
跟不喜欢的人儿孙满堂,这样可开心?
不开心啊,不如跟尚灵犀一起策马。
他未来的妻子,一定要跟尚灵犀一样爽朗大方,能懂他在想什么,最好两人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就像在战场上,即便他跟尚灵犀相距几里,但永远能做出一样的进退决定。
他从怀中取出那块他从西尧宫中搜出来的羊脂玉,上面刻着「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心有灵犀一点通。
心有灵犀……
灵犀……
夏子程粗糙的拇指轻抚着玉佩上面的字,心想着尚灵犀,江南真没什么好玩,你快点回到西疆吧,这样我才能写信给你啊,听说江南学子狡猾,会攀富贵之人以求好过日,你可别被骗了。
「表哥。」姚玉珍又呼唤。
夏子程道:「睡吧。」
房中再无声响,只剩下红烛垂泪。
把玉佩放回怀中,他闭上眼睛,彷佛回到西疆,看到尚灵犀在马上张扬的样子,还有她大笑时的神采奕奕……夏子程忘了现实,想着她英姿飒爽的模样,睁眼到天明。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