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菲没反驳,静静看着他的面相,半晌,嫣然一笑。
要知道,陆予菲这张脸可比她前辈子好上几十倍,这一笑,简直是闭月羞花、动人心弦呐。
“你笑什么?”
“送你几句话。”
“说!”
“离开的不再回来,回来的不再完美,人要学会放弃,因为放弃代表的不是输了,而是懂了。”
闻言,宋易禾胸口一跳。“你是……什么意思?”
“还不够清楚?好吧,我再说明白些。对生命而言,接纳才是最好的温柔,无论是接纳一个人的出现,还是接纳一个人从此不见。”
说完,她笑眯眯地走到大门边,把装着衣服的木盆搬到后院。
予菲走得轻快,却给宋易禾留下一片沉重。
她是怎么知道的?知道他心仪的女子抛下自己嫁给旁人,知道出嫁后的她始终郁郁寡欢,他一直在等,等她想明白,等她愿意回头,等她愿意回到他身边。
所以他装纨裤、游戏人间,他刻意败坏名声,让名门淑媛不敢上门,直到爹娘再也忍受不住,透过关系让他随着宇文将军到南方。
“为什么告诉她这个?”突地,宋易禾一把抓住欧阳曜的衣襟。
“你以为我和她的交情,有好到能说这种事?”
欧阳曜一语令宋易禾定心,对啊……他比谁都清楚,阿曜对陆家两个大姑娘有多嫌弃。“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会知道?”
“她也说我奸门有伤、犯小人。”
“意思是……你相信她讲的话?相信遇到仙人、学会看相?”
欧阳曜一笑。“你说呢?”
“我说……我不信,半句都不信,什么道术、什么修法,她根本就是个小神棍,满口胡说八道。”
“别忘记,咱们大岳朝还有个慧明国师呢,连皇帝都信他。”说到此,欧阳曜咧唇微哂。
“他就是个糊弄皇帝的大神棍。”要不是那个慧明,他的好朋友会死得莫名其妙?一张信口雌黄嘴,欺瞒世人愚昧,这种人就应该放把火烧个精光。
欧阳曜没同他争辩,浅笑道:“我进去看看阿羲。”
予菲晒着衣服,淡淡香气传进鼻息,她打开掌心,上头凝结出两颗晶莹剔透的小水滴,像荷叶上的露珠般滚来滚去。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来的?为什么她想救阿羲时,会突然出现?
念头方起,她竟然发现自己不在欧阳家的后院,眼前是一处小山,没有云、没有雨,也没有动物,安静得连风都不见。
山壁上有一处泉眼,那股香气是从泉眼里冒出来的,泉眼里汩汩地流出泉水,水在不远处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潭。
她走近掬起一捧水放在嘴边,泉水甘甜清冽,喝下它之后,她竟觉得腹中隐隐有暖意升起,直钻入四肢百骸,脑子变得清晰,全身上下无比舒畅。
这是……
她想起师父曾经给过一本古籍,里头提到,有许多人将道法作为谋夺不属于自己东西的能力,伤天害理、坏事做尽,殊不知这样很傻,因为天道循环、报应不爽,道士做过的坏事将会倍数还报己身。
倘若修道人能以己身长才帮助世人,积下福报无数,便能练就灵泉,有灵泉在手,不但能益身健体,滋长万物,还能帮助更多人。
因此修道不是神神叨叨,不是为着教人畏惧,谋权夺财,道法是老天爷因悲悯世人疾苦所传下来的奇门异法,让有缘者得之,以助世间百姓。
所以她积下福报无数?
福报……她想起来了,前世她身边没有亲人,曾经立下遗嘱,倘若身亡,便将数十亿家产全数捐给慈善机构,难道是因为如此,灵泉才会出现?
才这样想着,予菲就听见宋易禾的声音,转瞬,她又站在欧阳家后院。
呼一口气,她弯下腰、拿起衣服往竹竿上晾晒。
宋易禾并未发现异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小丫头,刚才那话是谁告诉你的?”
“你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这人易为情感所困。”
“我的眼睛?”他被她搞懵了。
“感情世界里最讲究心意相通、两情相悦,但你的眼睛一大一小,代表你喜欢的女子与你不齐心,而男左女右,你的左眼比右眼大,代表是你投入过度,对方却没有你这份心意。你已经二十多岁了吧,这年纪都可以当爹啦,那女方必定也已嫁给他人,既然她已经择定方向,你又何必为她蹉跎一生?”
她竟是从他的眼睛看出来的?宋易禾讶然。
“需要我再送你几句吗?”她没等他回应,自顾自往下说:“你的耳朵比眉毛高,代表你有极佳的背景,在年幼的时候受到家庭很好的教养与影响,具有成熟独立的个性,照理来说,这种人在年少时期就该功成名就,但你的眼睛没有神气,缺乏足够的精气神,难有凝聚力,代表事业有所阻碍,所以……听我的劝告吧!
“第一,去接近成功的人士,让他们的想法影响你。第二,走出去学习,让精彩的世界开拓你的智慧,世间没有贫穷的口袋,只有贫穷的脑袋。”
这是巴菲特的话,用在他这种纨裤子弟身上特别适合,而“成功人士”……欧阳曜就颇适合演绎。
宋易禾定定地望住她,他真是为了感情,蹉跎一生?
予菲微微一笑,知道他把话听进去了,此人身上虽无紫气,但五官长得好,日后定当成功,而她乐意帮助别人、喜欢广结善缘,但愿这番话能教他有所改变。
“看相算命是窥破天机的事,我得收钱,十两银子!”她向他伸手。
回过神,宋易禾道:“几句话就要十两银子,你这个神棍。”
“教你一件事,宁得罪小人,也别得罪神棍,因为神棍报复起人来,比小人厉害几十倍。”她说着又把掌心往前递两寸。
宋易禾瞪她一眼,又喃喃地骂了句神棍,把整个钱袋子往她手上一抛。
“谢啦!”她用手背拍拍他的胸口。
他猛地往后退开两步,紧张兮兮问:“你在做什么?”
“神棍的祝福啊!”说完,予菲笑得眼弯眉弯,将钱袋子往怀里收,端起木盆,心里忖度着,要想个办法让阿羲喝点灵泉。
啥?她待阿羲特别好?谁说的,她最痛恨小屁孩,如果不是竭尽全力控制住,在经过小孩身边时,她很想伸腿踹上两脚。
那么,干么给阿羲喝灵泉?不知道吗?她要抱他家哥哥大腿呀!欧阳曜冷得像块冰,看起来很难攻,既然如此,她只好先打下他身边的人,再进入主战场啊!
第二章 喜得灵泉(2)
没想到她才走几步就看见欧阳曜站在后院出口,又偷听她说话?这人……光明正大听不好吗?
看她走过来,他没说话,还是一张大冰脸,她就想着,就算温室效应再厉害,有他这种人存在,南北极的冰层也会减缓融化速度。
他不理她,她也不会主动贴上去,她懂的,这是人性,与其主动往前贴,不如保持距离、引发好奇,让他自发向自己靠过来,方为上策。
于是她走过他身边时没停下来,只是身子往后仰,瞧瞧他眉间伤口,说道:“哇,身体很好哦,伤口恢复得无比的快,看来……那个招惹你的小人很快就要遭殃,恭喜恭喜,就要拨云见日啦。”
说完,嫣然一笑,擦过他的身、继续往前走。
没想到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勾回自己身前。
“干么?”她满眼警戒地望住他。
“你说的每句‘鬼话’,我都相信。”他凑近她,低声道。
嗄?既是“鬼话”又都“相信”,他的逻辑有问题。
“你要不要也帮我看看,我什么时候能功成名就?”
“你?你不用看啊,你是天生帝命!”
她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目光一凝,手掌缩紧,疼得她龇牙咧嘴。
完了,他真的有不臣之心?她勾起他改朝换代的决心?还是……被她戳中心思,他想要杀人……灭……
“我改口、我改口。”她高举十指,“我只是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他重覆她的话,但口气阴冷,让四周温度骤降。
“开个玩笑嘛。”她尴尬干笑。
“想保命,就别乱开玩笑。”
“知道知道,我错了,我认真帮你看相吧。你的五官长得很好,家世好,行事刻苦坚毅,日后必成大器。”她海夸胡夸,只想他的蟹钳尽快松开自己。
“还有呢?”
夸得不够?行,再来,反正说好话不用钱。
“你命中注定有贵人相助,只要坚持,做任何事都会成功。你有责任感……”哇啦哇啦一大串,她的口才更上层楼。
“这些,不会是随便说说、开个玩笑吧?”
“当然不是,绝对认真。”
这会儿他的爪子终于松开,她扯回自己的手臂,重获自由。
退开两步,她朝他伸手。“看相算命、窥破天机,给我十两。”又道:“咱们这就约定好啦,往后要我看相也得比照办理,银子是少不得的。”
他从钱袋子里掏钱,小小的一锭,绝对不足十两,比起宋易禾给的,简直是大巫小巫之别。
有点失望,这只大腿有点小气啊。“成大事者不能抠门,要不要再添点?”
他不回应。
她再补一句。“你现在的态度决定十年后你是人物还是废物。”
她抛抛宋易禾的钱袋子,暗示他,你家朋友可大方啦,输人不输阵,再来一点。
他挑挑眉,还是不接话。
见他态度坚持,她叹口气,算了,待会再出现蟹钳攻击,得不偿失。她摇摇头,转身离去。
在她背过身后,他露出笑意,温柔的、和煦的、鲜少出现过的笑。
李氏正憋着气等着修理陆家姊妹,只不过陈媄推予菲入海一事,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李氏原本想把陈媄送到外家待几天,没想一个晚上醒来,陈媄整个人都不对劲了,眼眶发青、双目无神,同她说话时满脸的惊吓,还常常抓着她说:“娘,陆予菲要害我!”
这话跟谁说、谁都不信呐,陆予菲那丫头是个孬的,只会在背后说说坏话,惹得丈夫对她不喜,至于明刀明枪、动手打杀……这事儿自家女儿更在行。
又过几天,陈媄恍神的情况更严重了,嘴巴里总是喃喃自语着。“陆予菲要害我。”
夜里更严重,她不敢睡觉,害怕睡着后会被鬼拖去,整个晚上在院子里晃来晃去,动不动就尖叫,吵得左邻右舍抱怨连连。
李氏无法,只好封住她的嘴,绑她回屋。
这天清晨,陆青已经到田里做事,予心、予念到隔壁和欧阳羲玩,予菲则准备出门洗衣。
先前她借欧阳家后院晒衣服之便,经常潜进欧阳家的厨房,偷偷往水缸里滴入几滴灵泉,欧阳羲喝过后,身子好得很快,身子羸弱的欧阳夫人也一天比一天健康。
李氏也起床了,想寻些吃的,没想到厨房里头又是空空如也,她快步走到外头,发现予菲又把她和予婷、陈媄的衣服挑进另一个盆子。
新仇加旧恨,李氏上前,一巴掌往予菲后背拍去。“你这死丫头又想躲懒。”
猝不及防硬生生受了一下,予菲怒目相望,今天她有事,不想浪费时间做无谓的争执,深吸气,腰一扭,往外走去。
“你给我站住!”李氏怒斥。
这是李氏吃亏的地方,她激动起来,嗓门震天价响,惹得满村子上下都认定她是个泼妇恶妻。
予菲转身冷笑。“有事?”
“早饭呢?”
“你要吃我做的饭?”
“不然呢?我养你这死丫头片子是白养的吗?”
“这不是为你好吗?我心里憋着气呢,陈媄做的事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对付,就怕自己一气之下往饭菜里头加了些什么,伤你便罢,万一伤了肚子里那个……虽说里头是个女娃儿,可她好歹得喊我一声姊姊……你真想吃吗?我现在就去做。”
李氏都不怕死了,她还怕弄死李氏?予菲嘿嘿冷笑两声,笑得李氏打心底发毛。
“你不要胡说,我怀的明明是个男娃儿。”她可是花一百文钱去何仙姑那里求来换子药,仙姑说吃下那药,女娃儿就能变成男娃儿。
予菲歪着头看李氏,什么事都没做,光是一双眼珠子死死盯着,就看得她全身起鸡皮疙瘩。陈媄没说错,陆予菲是真的变了,变得大胆,可……她不信自己治不了这贱人。
李氏抬手又要往予菲脸上扇,没想到予菲飞快往后退几步,呵呵冷笑道:“真是男娃儿?要不要打个赌?”
“谁要跟你赌,我说是儿子就是儿子。”李氏外强中干,因为自己也不敢肯定,说出来的话干巴巴的,为此恼羞成怒,到处找鸡毛掸子,在予菲面前飞舞。“你这个贱皮娘,今天我不打死你,当我是个好欺负的?”
予菲一把抓住鸡毛掸子,顺势将李氏拉近,鼻子对鼻子、眼对眼,目光森然,阴狠道:“你怎么觉得我还会容忍你的无理取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岂会允许自己软弱?劝你收手,你要是敢再碰我们姊妹一根汗毛,我保证你会吃不完兜着走。”
撂下话,予菲端起木盆潇洒转身,留下李氏在原地喘大气,心底一阵恶寒,陆予菲……好可怕……
予菲来到河边,看到有不少妇女在洗衣,大夥儿东家长西家短,聊得正起劲,乡下妇人没有太多娱乐,这样的对话让日子好过得多。
她弯下腰,拿起衣杵开始洗起衣服,每天这时候,她分外想念那台拥有洗衣烘衣功能的全能洗衣机。
“予菲啊,你继母成天在家里骂骂咧咧的,又发生什么事啦?”
“她……”予菲垂眸、露出侧脸,欲语还休,想尽办法还原陆予菲的动作。她怕自己改变得太快太多,会让人们把她当成巫婆,放在架子上火烤。“母亲怀着孩子,心情不好。”
“唉,有娘的孩子像个宝,没娘的孩子像根草,你啊,再忍忍,嫁出门后就好了。”乡下人性子纯朴,帮不了忙,只能说说安慰人心的话。
“可不是吗?我们予菲模样好、性子好,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是啊,你都十四岁,可以说亲了,婶子娘家有个小哥,今年十七,做人实诚勤劳,虽然有点黑,但模样还挺周正的,要不要找个时间给你们相看相看?”
予菲抬眼眺望远方,轻咬下唇,眉心带着担忧,再叹一声。“多谢婶子,不过我不想嫁。”
“为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莫非是李氏想拿捏你的婚事?”
“予心、予念年纪尚小,我怕出嫁后没人好好教导……”
话说得隐晦,可女人一份心思七个窍,人人都听懂了。
什么怕没人教导?分明就是怕后母虐待妹妹,再加上那个陈媄,母女联手,两个小丫头还要活不?想到这里,大家纷纷同情地望向予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