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母后纵容你看来是错的了,你现在是越发胡来,连大臣之女也随便接进宫来!你当了皇上才多久?怎么眼里就连母后的位置都没有了?你是这样孝顺母后的吗?如今你是有‘外人’撑腰,所以连母后都容不下了吗?”
皇太后一番严词重语并未吓住元狩,这样一个对他态度冷峻威严,甚至常常疾言厉色的母后,他是早已经习惯了的。
有一种女人天生没有母性,而皇太后的性格便是如此。
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元狩,她从未温柔慈爱地把他搂抱在怀中过,更因为讨厌孩子哭闹、调皮,所以在元狩幼童时,她总将他丢在乳母处,每日只在早晨请安时见一见。
然而,这么短的相处时间里,元狩仍是常常无端遭到她的厉声责骂,原因可能只是打翻了杯里的茶水或是吃了一地的糕饼屑。
等元狩渐渐长大,他也不受见母后的面,当母后责骂他或训斥他时,他总是故意用不以为然的态度来激怒她,有时甚至连听都不肯听,索性一甩头直接跑掉,常把母后惹得更为暴怒。
年纪再大一点时,他意识到自己独特的地位,知道他如何叛逆反抗,母后都不敢对他怎么样时,他就更加变本加厉了。
“儿臣真不知道后宫规矩这么多,只不过把燕长乐接进宫来陪伴端容母妃而已,母后何必想太多了?”元狩轻轻笑道。“贝太傅教导儿臣,母慈子孝,天下方能太平,身为万民之首,儿臣会努力尽孝做好万民榜样,儿臣要做一个贤君,所以不会容不下母后的。”
皇太后登时哑口无言。
从前,元狩对她的态度确实极为叛逆,但是自从贝仲嚣当是他的太傅之后,他对她的态度就恭谨了许多,不再直接冲撞她,也肯耐着性子听她把话训完。
她不知道贝仲嚣究竟是怎么改变元狩的,而她对贝仲嚣这个人的感觉矛盾复杂,不知应该感谢他,还是要提防着他?
贝仲嚣接过宫婢献上来的热茶,专注地看着身旁的一丛白菊,他知道这种场合没有他开口的余地。
皇贵妃目光柔和地望着元狩,在她身后的燕长乐垂首拨弄着裙带,神态恬静平和,仿佛置身事外。
蕙妃和琳妃抱着小公主躲到更后面喂点心,完全不想沾染是非的态度。
“皇姑母、皇帝表哥,你们为什么要一直板着脸说话?今天不是说要赏菊花的吗?菊花一盆盆摆在那儿开得真漂亮,可你们都不看!”
年纪小小的索玉露天真稚气,口无遮拦地喊道。
孩子的童言童语立刻打散了僵凝的气氛,元堇小公主又正好在此时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更添了几分热闹。
“好,咱们来瞧瞧菊花吧!”
皇太后勉强挤出笑容,起身拉着索玉露的手走到菊花前。
索玉霞也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指着一丛白菊花喊道:“这菊花像白兔!”
元狩也好奇地靠过去看,笑说:“不像白兔,这白菊叫‘白鹤卧雪’。”
“皇上也知道这些菊花名吗?”皇贵妃神色温软地看着他。
“朕不知道,因为这品菊花时常看见,也觉得特别,就记下花名了。”元狩笑盈盈地靠在她身旁。
皇太后见自己的儿子与端容这个情敌有说有笑,不禁又燃起妒火。
“好久不见妹妹了,看你气色不错,想必吃得好也睡得香,这样姐姐就放心多了。不过你打扮得这般素净,发髻上连根银簪都没有,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姐姐亏待了你呢!“皇太后冷冷说道。
“皇太后哪里有亏待臣妾,只是把臣妾晾着不闻不问而已,何况先帝都已不在了,费心打扮是要给谁看?”皇贵妃反唇相稽。
“既然妹妹痴情至此,那么还来这个‘赏菊宴’做什么?我可不记得有邀请你。”皇太后强忍着怒气。
“是儿臣邀请端容母妃出来赏花散散心的。”元狩淡淡插口。
皇太后冷厉地瞪了元狩一眼,和端容一番唇松舌剑,她没占到半点便宜,脸色更加因愤怒而铁青了。
“这花更洪亮了,瞧这花瓣是一瓣一瓣垂下来的!”蕙妃抱着小公主指着一盆菊花笑说。
“太傅,这菊名叫什么?”元狩回头问贝仲嚣。
“臣不知。”贝仲嚣摇摇头。
“皇上,这叫‘金带风飘’。”
燕长乐走到元狩身畔,浅浅一笑。
“你知道?”元狩微讶地看着她。
“家父爱菊,所以平时常听家父说菊,菊花分成几品、菊名叫什么,多少都听家父说过。”
燕长乐本不是个会抢风头的人,但贝仲嚣要她让皇太后深深记住她,她只能努力去做了。
“长乐,那这株呢?这株真漂亮!”皇贵妃有意让她表现。
“娘娘,这株名“共同争艳”。”她笑答。
“这些花名真好听!”索玉霞拍手笑道。
“那这株呢?”索玉露的小手开心地指着一丛金灿灿的菊花。
燕长乐轻轻一笑。“这叫‘金毛狮子’。”
两个孩子一听,顿时笑得直不起腰来,孩子们欢快的笑声自然而然地逗得大人们也跟着笑出声。
“长乐,朕都不知道这么有趣的花名,还有没有更有趣的?再说来听听!”元狩忘形地扯着她的衣袖笑说。
“小时候特别记得一些古怪的花名,不过那些品种的菊花不够名贵,所以这儿好像没有。”
燕长乐由着元狩扯她衣袖,她也正努力和他亲近。
“没关系,你说说看!”元狩鼓励催促着。
“还有‘苍龙训子’、‘羚羊挂角’、‘玉匙调羹’、‘鸟爪仙人’……”
听到“鸟爪仙人”,又惹来一阵捧腹大笑。
“‘蜜蜂窝’……”
众人更是笑到打跌了。
“长乐,我不相信有菊花名叫蜜蜂窝,这肯定是你编的吧?哈哈哈……”元狩笑到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半抱住她的手臂。
“不是,真的是菊花名。”燕长乐无辜地笑说。
元狩不可思议地大笑道:“朕好久没这么开心笑过了,朕要是知道取这花名的人是谁,肯定要重重赏他!”
皇太后冷眼盯着燕长乐,看到元狩如此开心搂抱她的模样,她可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另一个笑不出来的人是贝仲嚣。
他没想到燕长乐的表现出乎他预期的好,从皇太后眉眼间藏不住阴戾之色的紧绷怒容看起来,燕长乐已经成功让皇太后将她视为目中刺了。
接下来,他只要等索国舅发难就行了。
只不过,在看到元狩抱住燕长乐的臂膀时,他竟感到一丝丝妒意,忽然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傻的人。
第5章(2)
“赏菊宴”在皇太后脸色难看地宣布身子不适后草草散去,蕙妃和琳妃各自回宫,索玉霞和索玉露被皇太后留下来陪元狩玩,端容皇贵妃也识趣地独自回“飞霞宫”去,把燕长乐留下来陪元狩。
燕长乐虽然留下来了,但是索玉霞和索玉露两姐妹拉着元狩捉迷藏,三个孩子在假山、太湖石间穿梭跑跳,她即使留下来也没机会和元狩单独相处。
燕长乐和贝仲嚣在菊花丛两侧默默站着,各自想着心事。
“我命人将玉霞和玉露送回去,让你有机会和皇上单独说说话。”贝仲嚣最先打破沉默。
“算了,我累了,想回去歇息了,改日再说吧。”
燕长乐摇摇头,低低叹口气,转身走出御花园。
贝仲嚣怔了怔,随即跟上去。“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要陪着皇上。”
“有海总管在看着,不会有事。”贝仲嚣说完,怕她误解似的又解释道:“我若不送你,怕有不认识你的宫监会找你麻烦。”
燕长乐淡淡一笑。“劳驾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贝仲嚣默默定在她身后,凝视着她纤瘦的背影。
一支金钗绾住她乌云般的发髻,金钗上的珠玉流苏随着她的步履微微摇动,闪烁动人,也晃动着他的心绪。
“今日……多谢你了。”
对她今天的表现,贝仲嚣想好好夸赞一番,但却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只好称谢。
“贝太傅言重了,我也是为了保家父。”她轻声说道,。
“你今日和皇上对谈的态度颇为自然,大有进步。”
她淡笑。“是贝太傅教得好。”
贝仲嚣有种被刺伤的感觉,他深吸口气,苦涩地笑着。
燕长乐没有看到贝仲嚣脸上涩然的苦笑,在“赏菊宴”上,她努力想和元狩培养“男女之情”,但是看着元狩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蛋,她实在难以有心动的感觉,甚至还有些不道德之感,像在勾引一个孩子似的。
走出回廊,前方一片绿柳垂荫,阳光从浅浅的云层间洒下碎金般的光斑,落在烟波浩渺的蓬莱池上。
燕长乐不禁被湖光山色相映的美景吸引,缓缓走到池畔。
“宫里竟有这么大一座湖,好美呀——”她赞叹着眼前的美景。
“这是蓬莱池,不过天然的湖景才美,太湖、西湖,那里才有人间最美的景致。”贝仲嚣对皇室以人工开挖的这座蓬莱池没有多大好感。
燕长乐对他形容的天然湖心生向往。
“可惜,我今生见不到太湖和西湖了,我能看的恐怕只有这座蓬莱池。”她不由得伤感了起来。
贝仲嚣略一怔忡,一丝愧疚从他心底漫过。
“我有罪恶感……”燕长乐忍不住喃喃自语着。
贝仲嚣愕然。“什么罪恶感?”
“我……好像在对一个孩子做坏事。”她蹙眉说道。
贝仲嚣低声笑着。“你只是让元狩挽一挽手臂而已,这不算坏事。“
“我在教一个孩子了解男女之情,这还不叫坏事吗?“
她胀红了脸,回头嗔视着他。
“你对男女之情的了解太浅薄无知了。”贝仲嚣摇头,低沉地笑着。“牵牵手,只是试着让元狩情窦初开而已,你不必想得太严重。”
燕长乐注视着他,低声问道:“那么,你认为皇上情窦初开了吗?”
“尚未。”贝仲嚣摇摇头。
以他对元狩的了解,他看不出元狩对有一丁点儿情窦初开的反应。
“情窦初开是什么感觉?”她困惑地问。
“情窦初开……”贝仲嚣低眸浅浅一笑。“情窦初开会娇怯害羞,会无端烦恼,会茶饭不思,辗转难眠,不断想着心动的人。“
燕长乐咬着唇,看他。“贝太傅能再指点迷津吗?”
贝仲嚣心一动,脸上极力克制着平和的神情。
“你得自己去摸索,这种事教不来。”他不会再让昨晚的事发生。
燕长乐深吸口气,轻松一笑。“但你昨晚就教得很好,我感觉到了。”
贝仲嚣心跳更加剧烈。“你感觉到什么?”
“情窦初开的滋味。”她的声音轻柔得宛如梦呓。
贝仲嚣瞬间失了神,脑中像有千军万马在奔驰,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贝太傅怎么吓成这样?”
燕长乐抿嘴轻笑,他怔呆的表情让她万分得意,至少她可以确信他是有几分在乎她的。
“你说的是玩笑话吧?”
他不应该再继续探究,但却管不住自己的嘴。
“是真的。”她认真瞅着他。“我看见了你会娇怯害羞,会因为你说的话无端烦恼,会一起想着你辗转难眠。”
不知为何,她就是想要明白。
贝仲嚣的心剧烈地颤动,突然,有一种大难临头的预感,脑中迅速转动着无数个念头——她是他为元狩选取的皇后;元狩需要燕守青的扶助,他必须立她为后;燕守青得罪了索国舅,她必须当上皇后才能当家族的靠山;她才貌双全,温柔宽厚、机敏聪慧,是天凤皇朝皇后的最佳人选。
然而,最清晰的一念竟然是——他不想立她为后了!
这个念头如响雷般劈醒了他,记忆片断从他脑中迅速飞掠而过,他分明从燕府红墙外听见她的笛音开始就已对她动心了!
他以为自己眼中所见的燕长乐,完全符合天凤皇朝皇后的所有条件,只是他到此时此刻才蓦然顿悟,这引动他所认为的好条件,其实根本就是他心中所爱女子的完美形象,他从一开始就喜欢她的才情、她的美貌、她的机敏、她的敦厚,与她多一次相处,他就更加喜欢她的性情,更加喜欢她的一切……
他深深凝视着她,眼眸无法自她脸上移开。
而她,亦不愿移开目光。良辰美景,她多希望就这样伫立在蓬莱池畔,与他长长久久的凝望。
“贝太傅――”
“长乐姐姐——”
“皇上,您别跑啊!当心摔着了——”
一声声孩童天真的叫唤声,还有海总管焦急的喊声,让两人恍然回神过来。
贝仲嚣转过头,元狩和索玉霞就冲到了他面前停住,两人气喘吁吁地大笑着。
索玉露年纪小,跑得太快煞不住脚,一头撞上燕长乐,燕长乐慌忙抱住这个小身子,但是索玉露不知她身后有危险,还在蹦跳着。
燕长乐急着想把索玉露往回拉,但瞬息之间,索玉露就已经一脚踩空了。
“危险!”
燕长乐弯腰抱住索玉露,往岸上猛力一拉,她看见索玉露跌倒在地上,心口一松,却没料到自己为了拉她而失去重心,整个人踉跄一步,然后往后栽进了蓬莱池中!
“长乐——”
贝仲嚣大惊,往前要扑捉她却已经来不及了。
“来人!快来人啊!”元狩慌乱失措地大叫着。
眼见燕长乐快要灭顶,贝仲嚣不顾一切地跳下去救她。
湖水很凉,凉得透心。
燕长乐不识水性,猛然挣扎间,口鼻灌入了不少湖水,她感觉湖底像有人伸手来抓住她的脚,将她往下拖……
“长乐!长乐——”
她看见阳光穿透过湖水,波光摇曳,接着,她看见贝仲嚣的脸在波光中渐渐扭曲模糊了。
“长乐——”他伸手向她。
在失去知觉前,她一直听见贝仲嚣不断呼喊她的声音……
第6章(1)
燕长乐在浓重的草药味中醒过来。
醒来,她就感觉到鼻腔、喉咙、胸口都异常干涩疼痛,转了转昏重的脑袋,四下环视一周,看到墙角自己酿的葡萄酒坛,才知道她是在“飞霞宫”偏殿自己的寝房里。
隐隐约约听见屋外有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是端容皇贵妃正在跟喜雀和翠英说着话。
“吴太医不是说没有大碍了,应该就快醒了吗?怎么还是不醒呢?”
她听见皇贵妃压低声音问道。
“太医说还好贝太傅懂水性,急救得当,所以长乐溺水的问题不大严重,主要是湖水太凉,受了寒,所以比较麻烦。”喜雀说。
“幸好当时贝太傅在长乐身旁,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皇贵妃似有感触地说道:“皇太后那两个侄女真是灾星,要不是她们年纪还小,我都要怀疑她们是不是故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