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身侧小女人的发抖,范雷霆心疼不已,不顾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圈环在臂湾之中。
“放心,有爷在呢。”
她仰望着他,眼圈儿已经红透了,嗫嚅道:“对不起,又是我……”
“此事跟你无关。”他坚定的眸光里尽是柔情。
“可是——”
“皇上,本王还在等您回句话呢!”礼亲王张狂地一笑。
“嗯,这倒是个问题。”清皇摩挲下巴,面露深思。
“皇上英明。”礼亲王重新掌握大局,脸上赤红怒色被一抹志得意满取代,“本王要的只是个脸面,相信皇上为了天下安定,也不会不给本王这个面子。容本王斗胆说一句,当今局势还是维持如旧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皇上,您说是吗?”
“那倒是,二十万军马,很有点麻烦呢!”清皇突然跷起了二郎腿。
喜鹊先是迷惑地望着殿上天子,总觉得有点熟悉,这说话、这口气……当她一见到清皇那副吊儿郎当样,脑子嗡地一震,狠狠倒吸了一口气。
居然是他?!那个千年妖冶九尾狐——不不不,是妖艳美男子,他他他……竟然是当今天子万岁爷?
因为震惊太甚,喜鹊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范雷霆感觉到她的异状,可还顾不得多问,就听到清皇点了他的名。
“爱卿啊,不如你给王爷说说,这二十万军马咱们是怎生盘算的呀?”
“是!”他定了定神,目光炯炯地盯视着礼亲王,“沐将军手中虎符掌五万,相府大公子亦掌五万,另有藩地十万军马在王爷手中。不过沐将军的虎符,日前臣已趁机自将军府中取回上缴皇上,相府大公子的五万军马麾下的一百七十名副将,已上呈血书誓死效忠皇上,如今五万精兵由御林禁卫军副统领铁戢全权接管。”
“嗯,不错,静如泰山,动若雷霆,朕的爱卿果然不负其名,真是了不得哪!”清皇笑吟吟的点头,“皇叔这些年来明示暗示地拚命想拉拢朕的范爱卿到您阵营之中,甚至不惜连亲生女儿的清白都给搭上了,啧啧啧,您,果然好眼光啊。”
群臣震惊不已,面面相觑,却也难掩敬畏钦服之色。
谈笑弹指间,就已削去了向来拥兵自重的礼亲王手下一半兵马,剩下的十万,若真要生事,恐怕也是自寻死路。
礼亲王霎时面色惨白,身子摇晃了两下,再也抑不住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清皇神情状若殷切关怀,“哎呀!朕的皇叔身子不舒服了,快来人,把皇叔抬回王府之中,好生‘照料’。”
“臣遵旨。”范雷霆眸光一扫,寒兵和铁戢亲自进殿来抬人,还顺手点了礼亲王的昏穴,让王爷“一路好睡”。
好、好厉害……喜鹊整个人完全看呆了。
可是在恍恍惚惚间,望着身畔始终从容淡定的男人,她脑中窜过了一个剌心的念头——
原来他砸了将军府,打了沐将军,根本就不单单只是在为她出气而已?
金銮殿之上鸦雀无声,静得像是落下一根针都清晰可闻。
没有人开口说话,因为所有人都在等清皇发言,范雷霆却是一贯地沉静,可不知怎的,却感觉右手掌心紧握住的小手异常的冰凉了起来,他难掩忧心地低头瞥了她一眼。
喜鹊面色苍白,神色平静,可心口却是波涛汹涌,脑子乱哄哄如万马奔腾,始终惊疑不定。
她在回想,在害怕……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是真的、什么事是假的?
会不会他的亲事也是假,他的百般刁难也是假,甚至他对她的万般温柔呵护疼宠……统统都是假?
就连昨夜……昨夜……
她无法呼吸,心僵冷拧缩成了一团。
傻子,喜鹊,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就算这只是一个局,一场戏,那便又如何?没有人欠了你什么,该了你什么,说到底,你根本不能跟他天长地久,又何必在乎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她心下愁肠寸断百转千回,虽只短短片刻,已是飞闪过了千百个念头。
不管痛不痛苦,难不难过,这就是命,是她下凡历劫七世来的宿命。
因为,她是祸首,是她欠了所有人的……她认。
“喜儿?”范雷霆语气迷惘中带有一丝无名的恐惧。
为什么明明她就好好地在自己身边,却又仿佛离得他很遥远?
喜鹊没有回答,所有的力气全用来防堵胸口那渐渐崩裂的痛苦,小圆脸勉强对着他挤出了笑,那笑却比哭还令人心痛。
他脸色顿时变了。“怎么了?哪儿疼吗?”
心……很疼。
她摇了摇头,小手想挣脱开他的掌握,却被他握得更紧。
“喜儿—”
就在此时,清皇终于开口了。“嗯咳,既然这位喜鹊姑娘和朕的爱卿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朕再舍不得,也得有成人之美的气量。”他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随即笑咪咪道:“爱卿。”
“臣在!”范雷霆强抑下心头的慌乱,深吸了一口气正色应道。
“朕今日就为你作主赐婚,允你和喜鹊姑娘共结鸾盟,大婚之日订于下个月七夕,这七夕乃情人之夜,愿你二人佳偶天成、白首偕老。”清皇顿了一顿,自我感觉极为良好地叹道:“朕如此体贴臣心,真不愧是当世明君哪!”
百官们见轮到他们说话的机会来了,默契十足地行礼跪拜,“吾皇乃圣明仁心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范雷霆难忍心中喜悦,揽着喜鹊的小小肩头伏身就要谢礼。“谢皇上赐婚——”
“民女不愿意!”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清皇和范雷霆也不例外,均感愕然地瞪着她。
“什么?”脱口问出的是清皇。
范雷霆不发一语,却是直勾勾地盯视着她,目光焚烧着不可思议的震惊与悲愤。
“民女喜鹊,不愿意高攀范雷霆大人。”她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开口。
大殿内氛围酷寒如隆冬,浑似冰渣子冷冷地封住了每个人的呼吸,因为每个人目光都望向那个万载玄冰的源头——
范雷霆。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喜儿,你在生爷的气吗?”他轻启口,声音很沉很低。
喜鹊微微一僵,随即一点一点地抽回了手。“大人,您误会了,自始至终,喜鹊不过是您的媒婆,负责帮大人寻亲作媒。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好一个如此而已。”
他定定望了她许久,仿佛要从她脸上发掘出任何一丝丝情感的蛛丝马迹,可她却是淡然地回望,眼中没有笑,没有激动,什么都没有。
他强咽下满口腥苦,涩然问:“那么,昨夜呢?”
“昨夜,不过是义气。”
“喜儿,别把爷当傻瓜!”他所有的自制几乎崩溃,嘶哑低吼了起来。她深深地望着他,好似想将他这一刻的容颜、所有的一切,全部烙刻进脑海里。
昨夜缠绵,花盛开了,可今早,风雨一来,才知不过是如梦一场。
原来妩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雷霆大人,我们从来都不是同路人,以前不是,以后也永远不是。所以,我不想、不能也不会嫁给你的。”喜鹊缓缓起身,对着金銮殿之上的清皇绽放了一朵很甜很甜的笑容。“皇上,您放心,他是你的人。永远都是你的。”
清皇张口结舌,完全说不出话来,等他回过神来想说点什么时,喜鹊已经恭恭敬敬地欠身一福,娇小身子自顾扬长而去。
范雷霆依然僵直着,无力动弹,高大挺拔身形在这一刹竟有说不出的孤独脆弱悲伤。
他的世界,在眼前分崩离析……
第9章(1)
茶馆依旧人声鼎沸,说书的茶博士在告假了一个月后,再度在众人热烈掌声中上场。
楼上雅座里,喜鹊呆呆地坐着,全然不管不顾两个相亲的男女正尴尬得没话可说,纷纷求助地望着她。
“喜鹊姑娘……”男方清了清喉咙,惊骇地瞪着突然流泪的她。“你、你怎么了?”
喜鹊摇了摇头,忙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老毛病,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女方欲言又止,有些不安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若是不舒服的话,你要不要先回去歇着,我们自己来就成了?”
“没关系。”她还是摇了摇头,小圆脸又是泪意隐隐,低道:“你们就当我不在吧,继续。”
问题是她就大剌剌地坐在这边掉眼泪,旁人哪还有心思联络感情啊?
相亲男女相觑了一眼,屁股都有些坐不住了,很快地藉词匆匆离开。
喜鹊没有阻止,只是叹了一口气,眼神郁郁地望着窗外。
反正就这样了,至多七夕一到,魂飞魄散,她还有什么好失去的?
自那日当殿拒婚之后,她已经半个月没有再见过他了。
“当然理该如此啊。”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落寞一笑。“堂堂总教头被个女人当殿拒婚,面子里子全没了,他肯定恨死我了。没有来找我算帐,就已经是顾念最后一丝昔日的情分了。”
就恨吧,恨得越重越好,这样他就可以把曾经发生在彼此之间的一切一不管是好的是坏的,开心的不开心的,是有情的或是无意的,统统忘得干干净净。
两个人里,只要有一个人痛就好了。
“欸,媒人婆,今天没作媒呀?”一个苍老却笑嘻嘻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喜鹊怔怔地抬眼,看着白发苍苍却骚包依旧的茶博士。“老爷子,今儿没说书啊?”
“怎没有?你刚刚没听到底下掌声如雷、群众狂吼‘再一次!再一次!’吗?”茶博士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不请自来地晃到她面前坐下,自碟里拣了颗五香花生扔进嘴里,嚼得满口香。“唔,真好吃……我说媒人婆,老夫看你印堂发白、脸色发青却眼睛发红,哎呀,不妙啊,这明显是中了桃花瘴,要不要费个一两七钱银子请老夫帮你化解化解?”
“什么桃花瘴,什么化解不化解的,你不是说书的茶博士吗?怎么搞得好像是街上摆摊的半仙似的。”她心情不好,懒待和他斗嘴。“你何不去休息一会儿,喝口茶喘口气,下午不还有一场吗?”
“你这小妮子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茶博士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惋惜表情,然后自怀中掏出了一张名刺。“来,给你瞧瞧老夫可是专业的。”她没精打彩地接过那张名刺,瞬间瞪大了圆圆眼儿,“啥?”
上头墨字龙飞凤舞地写着:黄半仙,专长卜卦、紫微斗数、铁板神算,专攻夫妻姻缘、家庭事业、消灾解厄等等……
“怎么样?够专业吧?”茶博士得意洋洋地抚着长须,“这年头没有个三五招,怎么出来行走江湖?”
“茶博士,你还真忙,到底一天要兼几个差呀?”饶是心绪不佳,她还是有些啼笑皆非。
“唉,这你就别问了,总归是能者多劳,活脱脱一本江湖奋斗血泪史啊!”茶博士叹了一口气,挥挥手道。
喜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想起悬宕在心底深处很久的一个疑问,小圆脸严肃了起来。
“对了,茶博士,你说的那些古记传奇,都是打哪儿听来的?上回听你说牛郎织女的故事,好像还听你提到过……天上的信鸟喜鹊、忠牛、天兵天将什么什么的……”
她越说越小声越忐忑,滚圆的眼儿却是牢牢地紧盯着茶博士,仿佛想看出他老泼皮的外表底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茶博士……该不会是京师的土地爷爷扮的吧?
噫,不对,土地爷爷哪可能这般牺牲色相抛头露面来说书?再说了,他上次说的那些都是天机,既是神只,就更不会泄漏天机了。
这茶博士到底是谁?
“其实老夫本是不能说的,”茶博士单手握拳抵在额头上,做一脸沉思样。“不过看在阁下聪明伶俐,骨骼清奇,乃是一个百年不遇的媒婆奇才份上,老夫就跟你分享这个秘密。附耳过来!”
她心跳得好快,立刻倾身过去。
“费用一两七钱银子拿来先。”
喜鹊随即火大,坐直了身子,要不是出于敬老尊贤的礼貌,早一根青葱玉指戳到茶博士鼻头上去了。“敢情您老是蓄意来坑蒙拐骗我这善良无辜好孩子的血汗钱的吧?”
“老夫释疑解惑不要钱啊?就大夫出诊都还有诊金收呢。”茶博士咄了一声,睁大眼睛,怀疑地瞪着她。“难不成你个小丫头片子连老人家的钱都要苛扣?”
她抬手捂住脑袋瓜,头已经够痛的了,这茶博士又来添乱。
“好好好,那打个折,一两五钱银子,不能再少了,老夫这可是业务机密……”茶博士哀怨地叨叨絮絮。
“好,我给。”她叹气,自绣花荷包里拿出了一两七钱银子塞进茶博士的手里。
“小姑娘果然爽快!”茶博士老脸一亮,眼睛立时笑眯了。“其实啊,事情是这样的,老夫晚上睡觉的时候,常常会梦见有一仙人来同老夫对弈,我俩棋艺相当,常常杀得不相上下,若老夫胜了,那仙人便说些天界上的秘辛供老夫做说书题材之用,赚点零用花花,若是那仙人胜了,老夫便得说些人间的秘辛给仙人当笑话听,以供娱乐。”
她听得一愣一愣,迷茫地张大了嘴。“什么?”
谁啊?哪位仙人啊?这么没职业道德的事也做得出来?
难道是太上老君爷爷因为气她偷吃了药渣,所以故意泄她的底细来着?可老君爷爷不像是这么口无遮拦的神仙啊,老是爱跟她抢蟠桃吃的天蓬元帅倒还有三分可能。
喜鹊陷入深思。
“这不,像昨儿晚上老夫输棋,便说了近日听来的有趣流言。”茶博士神秘兮兮地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听说啊,沐将军暗恋相府千金凤华小姐,可凤华小姐倾心于范公雷霆总教头,所以沐将军冲冠一怒为红颜,便投入礼亲王的阵营,还三天两头寻总教头麻烦,结果……嘿嘿,到最后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人生如梦啊!”
“连这种宫廷秘辛你都知道?:”她惊骇地瞪着茶博士。“啐,老夫敢出来混,当然得有点真功夫,不然怎么在江湖和说书界立足?”茶博士撇了撇唇。“老夫还知道范总教头日前遭受严重打击,如今已是卧病在床不起很久了,唉,铁铮铮铁打的一个好汉子……不过究竟是怎样的打击,老夫至今还未查出来以供说书之用,唉,真是太可惜了。”
“什么?他、他病了?”她脸色变得惨白。
“可不是嘛,老夫在猜想呀,说不定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茶博士正感叹,却发现眼前哪里还有人在呀?
欸?人呢?
他卧床不起,他病了,他卧床不起了,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