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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妻兴家业(上) page 7 作者:陈毓华

  摘这猴头蘑并不容易,一来运气来要好,二来可得爬到枯死的百年老树上才摘得到,有许多资历深厚的老猎人也不见得能找到这稀罕的东西,尤其还这么大个的,更是少见。

  战止没有错过邬深深脸上的任何表情,她在笑,没错,笑得就像个孩子,就像对著亲近的长辈那样无垢的笑著。

  他第一次看见这般笑著的邬深深,心里有些难忍疼痛。

  她和家中妹妹一般年龄,妹妹娇憨不懂事,她每回想敲诈些什么,那无邪的笑总叫他无法抗拒,可他眼前这女子和妹妹一样不染尘埃的笑,为什么让他就觉得百般无法忍受?

  她明明也该在家人庇荫下过得无烦无恼,可瞧她这会儿在做什么,为了生计,一双手操劳得粗糙,所有好的吃食都是弟妹娘亲先吃,现在又添了冽哥儿和他,每顿饭他总看她在收拾家人吃剩的饭菜。

  他内心忍不住涌起一个声音——他不要她过这样的日子,他想把她带在身边,为她遮风避雨,看她笑,看她安心舒适自在的过日子,不必为这些琐碎的生活奔波忙碌。

  这不管不顾,想把她承揽在自己的羽翼下的决心一下定,他忽然发现揪疼酸涩的心霎时缓解了,凝视著她唇边浅浅的笑,彷佛,他的世界里只要能拥有她,心口那处的悲愤和空洞便能得到填补。

  就在他神游天外的时候,林全收下了猴头蘑,把三个三两一个的小银锭放入她手里,叮嘱她要把荷包顾好,接著又吩咐小林把手上的食盒交给她。

  “你娘不最爱吃猪头肉?带回去、带回去,大林叔忙得很,没什么时间去屯子拜望嫂子,这算一点心意,你要敢推辞,过年的红包就没了。”他语带恫吓,但照顾之意几乎要满了出来。

  告辞后,战止依旧推著推车顺著青石板巷子往外走,他的六识灵敏,隐约还听得见那站在角门的父子俩零星的对话——

  “爹,您怎不问问跟在妹妹身边的那个男人是什么来路?要是遭骗了咋办?”

  “你这小子方才咋不自己问?”

  “我这不是……”

  不是什么?不好意思吗?

  声音远了,战止瞄了眼邬深深依旧淡淡的面色,却见她一直揉著几乎要笑僵的脸,他随即把不满倒出来了。

  “那猴头蘑即便掌柜的不卖给客人,托人卖到黑浪城也不止六两银子的价,要是手段够,想翻个几倍都没问题,那人却只给你那点银子。”猴头蘑的珍贵见惯富贵的他自是知晓的,虽说到底值多少钱不清楚,但他敢肯定绝对不只这个价。

  她不是胡涂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那胖子在欺骗她?

  邬深深垂下眼睫,看不出情绪。“我父亲的医药费和丧葬费都是几位他的结拜兄弟出的银子,方才,我总算还完了最后一笔钱……大林叔有八个孩子要养的。”

  她的面色淡然,但是那佯装不出来的恬适明明白白写著,像了了件心头大事般的轻松。

  “我听说你是有长辈的……”那些长辈都不管你家的死活吗?

  他继而又想到,也对,他在邬家出入多久了却从未见过那所谓的长辈,一个屯子能有多大,大到走不到头吗?

  “有吗?”她歪著头,好像战止问了件凭空捏造的事情。

  这话题就这样打住了。

  随后,他们又去了北长街的庆余堂药铺,邬深深这回让战止在外头等著,但他仍旧能够看见柜台上的互动,她果然把晾干的草药和两支鹿茸,及其它中药得用的部位都卖给了一个留山羊胡子的老者。

  离开药铺,接下来是绣铺,她交了邬浅浅织的布和肖氏的绣件,又领了新活儿,结算工钱竟有七两银子这么多。

  邬深深的脸笑开了花,她今天发了笔小财呢。

  不过无论是食堂的大林叔,庆余堂的许爷爷,或是绣铺的张姨都是交易多年的熟面孔,从她爹娘到她这里,要不是有这些人照顾著她,她又怎能走到现在?

  她那没见过面的爹……这就叫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吧。

  来到无人角落处,她掏出两锭五两的小银锭。“这是该你的。”

  鹿茸、猴头蘑都是他的功劳,六两银子是他该得的。

  “我是你请的长工,不论你赚多少银两都该归你的。”不就得那一点钱,居然还傻乎乎的拿出来分他。

  “要你拿你就拿著,别忘了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小冽要照拂。”这一世,得到一副健康完整的身体,所以她也发誓不欺不骗、不坑不拐,要堂堂正正、漂漂亮亮的过完这一生。

  这两个小银锭上面阳雕著「日进斗金”四字,底部是阴雕的“开工银锭”四个小字,缝隙处都是污垢,可见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手。

  这样两个小银锭,若是以往只能拿来打赏下人,他哪会看在眼里,现下,这两个脏兮兮的银块算是他出卖劳力首次得到的报偿,还是从一个女子的手上接过来的,战止啊战止,你曾几何时落魄到这种地步?

  但下一瞬间便听到邬深深坚定值得信赖的声音响起,“别胡思乱想,用你自己双手赚的钱并不丢人。”

  他是堂堂大将,见过的金山银山就算没有大山高,也有小山高,搞不好看到不要看了,可是他那眼神明明看起来有些莫名的悲伤,莫非,六两银子对他来说还是太少了?

  她可是肉痛得很呐!

  “要不,下回上山打的猎物都算你自己的,我自己的猎物自己打!”这样会不会太没当主子的威严?算了,做不来称职的主人又有什么关系,明年只要教会他如何播种耕田种地,他们就算两清了。

  可如此这般,她心底竟隐约有些不舍。她咬著下唇,想这些做什么?她还有一堆要买的东西,还得赶在太阳下山前返家,哪有余裕在这里担心还没有来临的事情。

  抹去刚萌芽的绮思,肚子忽地叽哩咕噜作响。

  她脸色有几分不自在,但随即释然,摸著腹鸣不止的小腹道:“早上就吃了一张炊饼,我饿得很,吃饭皇帝大,我们填一填肚子再去买东西?”

  战止心咯噔了下,脑门有些发晕,她的笑容也未免太可爱了——那小小的殷勤和怂恿,好像没有让人不答应她的理由。

  晕陶陶的被带著在长巷的小摊子坐定,战止这才发现怎么不是饭庄也不是酒肆,好歹她今天收入颇丰,请人吃饭最起码也该挑称头一点的场所,而不是这油腻腻、脏兮兮,旗帘子叫富长饭庄的小摊子。

  这丫头是只不折不扣的铁公鸡!他心忖,还颇为腹诽。

  不过当他品尝完面前那碗色香味俱全的什锦面,还把汤喝得一滴不剩之后,战止很快收回前言。

  难怪她老是把这碗佐料丰富到满出来的什锦面挂在嘴上,总嘟囔著有多好吃又多好吃,这碗面不只一顿晚饭的分量,这份只属于她自己的闲暇,是她能独自拥有,微末却又丰满的幸福吧……

  他不自觉伸指过去,抹去了她沾在嘴角的汤渍。

  邬深深受惊的瞪大圆圆的乌眸,本来要低斥他放肆,谁知听到旁人的说笑声——

  “哟,小两口感情真好!吃碗面也甜甜蜜蜜、你侬我侬的,想当年小老头也有老婆小孩热炕头的时候啊!”言下之意似乎已成过去。

  这谁没有过去,尤其活到他这把年纪的人,两人没有多问,也没多说什么,因为不管怎么解释,在旁人眼中都是有欲盖弥彰的嫌疑,会了帐,落荒而逃。

  “福记生炒肺,陆大叔最爱吃这个了,等会儿买上两斤让陆大叔吃个够,然后煤炭、大米、粗粮、白面……都要买,”她眼珠转了下,现在家里人多。“煤炭很有些重量,加上大米、粗粮、白面等等,车推得动吗?”她会不会太把他当作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大力士在用了?

  他冷嗤,太小看他了!这点东西算什么?!

  既然这样,她扳指继续数下去。“陆大娘要的尺头,陆大叔的烟丝,再买点枸杞子泡茶给娘喝,可以明目,手药是给浅浅的,可以防止手皮起皱和皲裂,嗯,再替她买一朵珠花好了。”妹妹也到爱漂亮的年纪了,还有壮哥儿的糖人儿、文房四宝,林林总总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了。

  战止发现她很公平,只要壮哥儿有的,也没少了自己弟弟那一份。

  这世上,并不是什么人都愿意无条件且理所当然的关爱对方,即便夫妇、手足也不见得做得到,可她却能推己及人……还是,她想从他身上贪图什么?

  他不由得嗤笑,如果是以前的那个光风霁月的战止或许有可能,现在的他,不管是谁见了都还要掂量掂量要不要与他为伍,免得沾上一身晦气,躲都来不及了。

  她,压根没有想过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吧?

  第五章  你有我(2)

  自觉全身上下一无是处的战止想岔了一点,邬深深对他是有贪图的,贪图他有一把好力气,贪图他是个她看顺眼的男人,她贪图的,也就……这么简单罢了。

  “顺眼”二字说起来简单,其实广泛如海,因为看一个人漂亮俊帅与否,其实是很自我的情绪,有的人喜欢单眼皮小眼睛,又有的人觉得满脸雀斑也很Q.

  不过人心和灵魂是最不容易被控制的,谁又想得到这么简单的因素会在后来一路给它歪了下去?

  “你自己田地出产的粮食难道不够吃,还要花银子买?”战止幽幽的眼光瞪著她,瞪得她头皮发麻。

  “田地是以前的事,现下归别人了。”她的目光平静如水。整个屯子都知道的事,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也就被良心给狗吃的亲戚给劫了而已。

  “说清楚!”不是听说是她家田地佃给别人了,怎么从她口中说出的是归别人的?

  想不到他也有专制的时候,最初在山上遇见他时,她以为他孤高清傲,后来就是个不懂稼穑艰难的外来户,可他能屈能伸,爱护弟弟的态度让她觉得这男人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君不见注重家庭的男人便会照顾妻儿,能照顾妻儿便会是个有肩膀、有担当的好丈夫。

  “我只是运气比较不好,有一群和豺狼差不多的亲戚。”他眼底的疑惑那么明白,也是她开始信任这个人了吧,她平铺直述的将父亲过世后祖父母纵容叔父,以他们一家都是妇孺,壮哥儿有夭折之虞,强行代管家中田产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个中细节她不耐纠缠,略过不提,但其中酸苦,曾以为不可磨灭的,如今道来,不想在时光的抛掷下,居然可以这么云淡风轻。

  她唯一不能释怀的,就是那些田产是属于壮哥儿的,无论如何她都要想办法拿回来。

  “以后有我在,我不会让那些人再来对你比手画脚。”

  那杀伐之气,从战止眼中一闪而逝,他的神情邬深深说不上来是什么,不过唯一清楚明白的是,她能知道要是她祖父母和叔父在这里,会先被捅十个八个窟窿眼再说。

  你有我!他这么说。

  一股犹如细雨润物无声的暖意渗入了她的心坎,驱走了自从穿越过来后一直覆盖在她心中说不出的荒凉。

  她安静的瞅著战止的侧脸,忍下激越的情绪,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谢谢!”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你有我。

  战止没想过她会有那种表情,宛如雷击,她那款款一笑,如三月春风拂面,令人心跳险些又漏了一拍,整个脑袋都要燃烧起来。

  “呃,不客气。”他傻乎乎的搔头。

  邬深深噗哧一笑,“走吧,赶紧把东西买一买好回家了。”

  “嗯,回家。”

  这词听起来多美,回家。他在举目无亲,连怎么活下去都没个想法的地方,居然有个家了,那个家里,有个他大约没办法像喜欢别人那么喜欢的女人。

  他忽然有了取不竭、用之不尽的勇气去面对织构出来的阴谋诡计、血腥的泥淖,他什么都不怕了。

  待到邬深深把所有东西买齐了,推车被堆得满满的,而回程她没坐在车辕上,为了照看板车上的东西,她沦为货物之一,托著两腮瞧著战止的背。

  一个男人的背有什么好看,她还看不厌?而且汗流浃背的,有什么好目不转睛的?

  他的身材极其匀称,穿著短打的腰间线条更是利落,两腿结实有力,因为流汗,颈部的肌肤泛著淡淡的光泽,宛如宝石,这男人不论在前世的现代还是这古老的时代都是极品。

  呼呵呵……极品。

  擦了擦自己垂涎的口水,老灵魂里对小鲜肉不灭的喜爱又冒出头,要是能摸上一把……

  忽然她拍腿一叫,脑中忽然飞来她早先搜索枯肠却一直想不出具体办法的事情,有了苗头。

  “战止,我想到一件重要的事。”

  战止闻言回过头。

  “你记得昨儿个我们去抓鱼、烤鱼的溪河有一个小土堆,土堆湿漉漉的,地上满密密麻麻的鹿蹄子印,我们还猜是不是有鹿群过来喝水,打算在溪边也挖个窖鹿?”她咧嘴笑,笑得有些小心计。

  战止颔首。那小土堆什么也不长,光秃秃、湿漉漉,还布满被牙啃过的痕迹。

  “我不是问你鹿为什么要啃那小土堆?”

  “那土有盐分。”不必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因为坐在牛车上的那女子把土捻来吃了,他差点没勒死她。

  “也就是说,鹿和所有的家禽一样都需要盐分。”

  所以?他不吭声,让她自己说。

  “我们不是做了陷阱要抓鹿?如果我们在陷阱里面放上盐巴,你觉得有没有可能鹿会像下饺子般的跳下陷阱?”她摇头晃脑的说著,双目明亮如星辰,双颊因为兴奋如同染上诱人的胭脂,那嘴角噙著的笑意灿烂如朝阳,她就差点没站起来夸张的放声大笑了。

  他在她美艳得不可方物的风情下撑不到几息,很不自在的撇开了眼去,不过仍然没忘要抓住重点。“可行是可行,不过你没想到猎物掉进陷阱会挣扎,挣扎便会受伤或死去。”

  是啊、是啊,这绝对是个棘手的问题。

  鹿又不是傻的,会反抗、会受伤、会摔断腿,掉下去还可能把肚子划了个口子,再把鹿从陷阱里弄上来,就算它不死,摔了个七荤八素,人来捆它,难道它不挣扎吗?这一来,有伤的会加重,没伤的也会搞得遍体鳞伤,还受到惊吓,到时候就算能带回来饲养,要治疗也是一件麻烦事。

  邬深深慢慢的蹲下来,方才的兴奋退去了一点云。这还是要从长计议吧?她摩挲著太阳穴。那怎么办呢?

  战止含笑不语,回头吆喝著老牛,牛车又慢吞吞的上了路。

  只不过时间比他预计的短了些,也不过爬过一个陡坡,本来没什么精神的邬深深一惊一乍的又跳起来。

  “战止、战止、战止,我想到了,如果用绳子编成网,把网床悬挂在陷阱半空,这样动物掉下去就不会受伤,到时候只要把网床四角一提,就势一捆,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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