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袍袖轻拂,闪过重重众人,却不见好友迎出的身影,偌大殿堂,竟是空荡荡的诡异。
他脚下一急,正待直入寝室,却隐隐听见有细碎的喘息声。
那声音很是细微,似是痛苦又似是喜悦,听起来竟带着一种情色的意味。霖易自己也算留连花丛的老手,却也不禁心头一荡。
宫殿纱幔的尽头,宽大的锦榻上,两具身体正在纠缠搏斗。
青宓的手腕被缚于床上,却仍在激烈的挣扎不休;而宸帝的眼神,已经转为晦暗深邃的冷怒——
这样一幕在霖易看来,简直是再明白不过了!
「色欲熏心的混帐——快放开小宓!」凌厉白光闪过,以青宓兄长自居的男子,已经使出称手神兵。
一声巨响。
大床崩塌一角,宸帝应声而倒,连挣扎也不曾。
魔族的家伙……竟然如此无能吗?轮转王思忖道,转眼看着地下昏迷的邪魅男子,心头熊熊怒火又起——
那么美好的小宓,就被这个混蛋糟蹋了!
白色光轮旋即炽热。
一只手。
如冰玉一般剔透的手,只用两指,就定住白光。
「别、动、我、的、人!」喘息着,青宓的长发低低垂下,看不清表情。
「你还在袒护他!他在对你施暴!」义愤填膺的不满,在见到蓦然抬起的面容时,顿时失声。
如朗月一般的清丽容颜,蒙上了一层淡而暧昧的粉色,漂亮的惊心动魄。
那双眼,像是盛满了火焰一般,灼灼生辉,完全不似平日的清莹流转——
如毒蛇盯着猎物一般,专注而疯狂,然而又是冷静到冰点的执着,青宓紧紧盯着宸帝,忽然,扯开了一缕灿烂怪异的笑:「他不过是在自卫罢了……」
自……自卫……
转轮王的头脑一时呆滞,仍是没有转过弯来。
青宓俯下身,轻轻抚摩男人裸露的胸膛,微笑更是诡谲:「因为……我要——吃掉他!」
转轮王霖易,顿时石化当场。
可怜的,呆滞呈白痴状的男人,恍惚中,被抱了个满怀,耳边,满是奇异的幽兰麝香:「易,真的很感激你呢,给他最后一击,省去了我很些麻烦……呵呵……」
最后一击?
小宓的奇怪举止。
耳边奇异的香气……
难、难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划破天际。
以皇宫为圆心,作鸟兽散去的侍从们,受不了这痛苦聒噪的喊声,纷纷探出头来一看究竟。
空中,一团物体飞速的连滚带跑,衣带和配饰不时绊住掉落,发出清脆声响。
正待早朝觐见的众臣面面相觑,良久,手难奏章的宰辅翼钧,才一本正经叹道:「不愧是神仙一族的精英,连御空飞行也是用滚式,真是引领新潮的风流人物!」众人七嘴八舌的应诺,心下却都是窃笑,以为君王发明了整人妙招,纷纷加快步伐,想要一探究竟。
侍从们,站在两旁,用无比哀悼的眼神凝望着他们。
倒霉鬼,又多了一群!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一会儿,惨叫声再度响起,这次,更响,更齐。
气喘吁吁却仍在云间以全力飞驰的转轮王霖易,不复平日里的潇洒,满心里都是个「逃」字。
突然想起这个不得了啊……今天来的目的,本来是想向小宓坦白,上次我把「那个」误当成薰衣草,送给了小宓,如此猛烈的药性,肯定会出大乱子!
如何是好……要不,回去向小宓道歉?霖易想到这,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简直不能想象自己的惨状。
可要是不回去,真让宸帝被小宓「吃了」?
他幸灾乐祸的笑得得意,却在下一刻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
大好头颅,要是断送在魔族外道手里,可真有些冤枉。
不负责任的用这借口安慰自己,他正准备脚下抹油溜之大吉,却听见前方一声断喝:
「霖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拿禁药!」
是重华陛下!
一根绳索把他捆住,霖易无比哀怨的看着自家主君,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追赶嘈杂声,在捆仙绳的威力下,只能徒呼奈何。
「你闯下如此大祸,我只能把你交给魔族少主发落!」黄泉之主说完,毫不怜惜的把自家爱将扔给了追来的宸帝人马。
霖易哭丧着脸,眼睁睁看着主君离去,远远的,他听到重华陛下恶狠狠的奸笑:「宸帝啊宸帝,这次饶你精似鬼,也要中了我的招!」
重华陛下……难、难道?
再次呆滞三刻后,面对着追兵们醋钵大小的拳头,霖易绝望地哭叫:「主上,你这个卑鄙小人!我!恨!你!」
番外之前缘误
我走在街头,你行在街尾,擦肩而过的,是我们求了五百年的缘分。
***
「为什么我也要去参加那个蟠桃会?」
「因为我友人都想见见我的伴侣。」
「为什么你不用穿成这怪模样?」
「那是因为你和你那个宝贝师傅仇家满天下,而我只是和金厥宫闹翻了。」
「……我死都不去!」
「我死也要让你去。」
诸如此类,和幼童吵架无异的贫乏言语,延续了一个上午。
宸帝寒着脸,不自在的扯弄自己的青衣小帽,对这仆人打扮很是不满。
事实上,自从上次「禁药事件」以后,他的脸色一直都没好过。
有不知死活的,居然献上了治裂伤的「秘药」,此人的下场,凄惨地让人不忍目睹。
小宓的亲友「等于」灾祸。
这是宸帝泣血心痛的教训,所以他对这个什么蟠桃会,实在提不起任何兴致。
可不管他怎么抗议,蟠桃会的帖子,青宓几天前就已经应承下来。
做人不可食言而肥。
王者更不可言而无信。
所以,他只能扮着这种怪模样,以免路上就和人打得不可开交。
可是这桃子也不过如此。
无趣的把玩着手中仙桃,宸帝百无聊赖的坐在百花园中。
远远的,他见有人站在万年大槐下,正和青宓说着什么。
花瓣飘舞,风声大了起来。
那远远的声音,却怎么也听不清楚。
想走近,却突然发现,全身上下都不听自己使唤。
蓦然,周围的景致都消失无踪,四方六位,都是混沌一片。
什么法术,什么力量,都毫无施展余地。
宸帝,生平第一次感到惊恐。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了声音。
声音有迷雾中传来——
「小宓,你相信前缘吗?」
「尊者,这太过虚无飘渺了。」
「对你们神仙而言,还是月老手中的红线比较实际吧?」
「……」
「那红线,浅浅的一根,有时候,甚至有几根同在,如此儿戏,真能决定一生所系之人?」
「红线虽有,但我等心如明镜,自然能明窥真觉。对我来说,那人就是我心中的『真』。」
「哼哼,不见得吧?之前,你不也爱过别人?那龙族的红发少年……想必你一生一世都无法忘记吧?」
宸帝全身不能动弹,可手心却满是冷汗。那神秘人的话,像一把重锤,敲痛了他心中最深的隐忧。
他屏住呼吸,静待爱人的回答。
混沌中无言,他的心,也跳得越发迅疾。
神秘人的声音更加自得:「不过是变为粉碎的灵魂,只要我愿意,就能把你的『闰』从虚空中复活。如何,你还坚持那个魔族妖孽是你的最爱吗?要知道三生石上,那才是你的真正前缘啊!」
半晌,青宓那清朗如风的声音才响起:「尊者,我曾听过一个故事……有书生和女子相恋,最终女子另嫁,书生终日郁郁。始神便给他看了如此情景:一具裸尸僵卧路中,有人给尸身盖了件衣服,还有人挖坑把她埋了。始神说道:前缘今生皆有因果。你就是那盖衣服的人,女子用爱恋偿了你的恩义,而她所嫁的,却是那费力挖坑,让尸体入土为安的人。」
他沉吟着,不无苦涩:「这诸般聚离,都是人一手造就,这因是我酿的,这苦果也须我吞下才是。闰已成宇尘,又何必强道生死。够了,真是够了,他对我而言,只是过往惨痛回忆,而我对他而言,亦只是那轻狂任性……最终让他踏入不测死地的结义兄长。这孩子一生都被我葬送,又何必再来一次?」
他声音愈加低沉,初听不觉得如何,隐隐的,那郁郁悲愤之情,竟让人闻之鼻酸。
宸帝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心中最柔软的,仅有的一角,也在疼痛。
声音沉默了会,却又渐渐恢复了平静:「人生如同涉川,不可深陷两次。那冥冥中的前缘既然已经被我错过,那我也惟有把握今次,好好的,永远的,怜取眼前人。无论那人是邪魔外道还是什么,他都是我的唯一!」
他声音不如何大,但最后的坚定深情,永志不悔,却是铮铮有声,让人油然信服。
良久的沉默,终于,神秘人呵呵大笑,由这一刻起,混沌迷雾解除了,宸帝也发觉自己恢复了行动能力。
他站起身,无视那身着白衣,胸挂奇异配饰的短发男子,直上前去,拉住了青宓的手:「我想,我们的缘分,一定是在冥冥中等待了一千年!」
目送了这对人儿幸福的离去,短发男子微笑,眼中却渐渐漫起了哀伤,那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哥哥,你的徒儿好福气,竟然能得到小宓如此坚贞的挚爱……如果,那时,我没有如此愚蠢,是不是,我们就能幸福了呢?」
花瓣飘舞,把他的身影逐渐隐去。
在遥远的彼方,带着面具的男人突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真炎那个混帐小子,做了什么宸帝,娶了个漂亮媳妇,居然就把师傅忘了,这么久都不来看我,害我老人家都感冒咯!」
他嘟囔着,铁的面具下隐隐有可爱的酒窝。
「小宓,那个什么『尊者』是什么人?」
「他是西方始佛的首徒,阿难尊者。有逆转时空的伟大力量。」
「难怪这么嚣张……阿难……我好像在哪听过,算了不管了,我们还是去吃那个腻死人的桃子吧!」
素来冷硬的君王,像个别扭孩子一样,牵着恋人的手,一起向前。
前方,是幸福之路。
番外之沧海月明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惜,那颗沧海月明,只是成就了我漫长的等待。
——翼钧
「他仍是不吃不喝,毫无反应?」
冷峻严苛的问话,让阶下之人不禁生出冷汗。
翼钧,有着铁血宰相之名的男人,放下了手中如小山似的奏章节略,看向服侍诚王的侍者。
「殿下他……仍是呆呆坐着,什么也不理会……」未尽的言辞,在看到男人蓦然转为暗怒的眸子后,终于噤声。
啪的一声放下手中本章,翼钧起身,前往诚王居住的宫室。
沉重的殿门豁然开启,清新空气驱散了一室浓厚熏香。
诚王不复平日里的风流倜傥,从容雅趣的贵公子模样,仅着一身月白单衣,乌发散乱于枕上,憔悴的脸上犹有泪痕。
纠结的眉头,怕是在梦中也遇到什么了吧?
翼钧的心,那颗千年寒冰的心,此刻也不由得……抽搐着……生疼。
「不要!三弟……别去!」
痛苦的梦呓,让翼钧忍无可忍,他上前一把拉开锦被,顺手拿起水瓶,朝着诚王浇去。
好冷好冰……
眼前的人影还未清晰,就听见一声冷喝:「你要发疯到什么时候?」
是翼钧。
一身肃然的宰相大人。
诚王茫然的看着他,眼神凝了会,又逐渐涣散——
「就为了欣王,为了这个有一半血缘的弟弟,你就把自己折磨成这样?」严酷冰冷的声音响起。
「小三他……把我视作唯一,我却害了他……」喃喃的低语,整个人犹如无心的娃娃。
「杀了他才是最好的解决途径。」
「你们这些人!」诚王突然暴怒:「为什么都如此无情!为了你们所谓的目的,你们什么都做的出来!神仙也罢魔族也是,你们究竟有没有把小三当作是活生生的人!」
沉默。
近乎死的沉默。
翼钧突然笑了,那千年冰封的容颜出现了危险的裂痕——
「殿下,您在愤怒些什么?」他微笑着,冷静而恶意的光芒在眼中闪动:「别忘了,动手的人,可是您啊!」
淡淡的一句,如同毒刺,如同冰雹,诚王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全身都在微微颤动,他捏紧了拳头,好像要把自己、把这世界都砸碎了:「是的!是我,我受了所谓正义的蛊惑……是我用那么无耻的方式杀了他!这里、还有这里!都还有他留下的温度……可是他的人,却没了!」他颤抖着,抱紧了自己,也好似……抱紧了,那不久前还抚触他肌肤的双手、那双手的主人。
狂暴的袭击,在瞬间淹没了他。
危险而炽烈的熔岩终于从冰封中喷薄而出。
翼钧冷静的面具,终于因为裂痕而破损——
占有的唇疯狂印了上去,翼钧把诚王的惊愕恐怖都吞下。
狂暴而有力的大手、暴戾的束缚压制、衣帛的清脆撕裂声,微弱的挣扎,无力的、自暴自弃的停止,然后,是冰与火的交媾……
翼钧的手很大很温暖,很难想像是这样一个向来展现冷酷之人所有。
他的吻,热烈而又绝望,仿佛是濒临死亡的需索。
「忘了他!忘了他!你必须好好活着!」
醇厚而渐次的呢喃,从他的薄唇中不断说出,犹如魔咒,震撼人心。
诚王只是被动的承受,在昏昏沉沉间,他失去了意识。
暗……无边之暗……
诚王在梦魇中辗转,暗是无边的,然后,是淋漓的血,四散的光华,还有,三弟最后的微笑……
我真是个祸害呵……生生的把人害死……
沉重的自责和悲愤,即使在梦中,也在折磨着他的心。
是我害了小三,我真不应该还活着。
自我厌憎,让梦境的黑暗越发浓重。
「不是的!」
清亮明朗的声音,在瞬间把黑暗驱散——
一个挺拔瘦削的黑衣少年,从光华中走来,他微笑和,眼中满是温暖。
「你曾经带给我那么多的温暖和阳光,因为你,我才有了『希望』。所以,请你,好好的活下去……」
少年的唇印了上来,是陌生而又熟悉的味道——
翼钧!
少年抬手,指向有光的远方——
那是……诚王遥远的回忆。
大雪纷飞的街头,衣杉褴褛的少年倔强的支撑着,即将失去意识。
热热的,芳香的食物被导入口中,缓缓的,少年醒了过来。
那玉雪可爱的锦衣男孩,乌溜溜的大眼正看着他,他放下一个蓝布包,然后转身跑开。
包里,是冒着热气的食物,一件棉衣,还有,一颗圆润皎洁的珠子。
远处的情景逐渐消去,少年微笑着,抱紧了他,细碎轻柔的吻落下:「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宿愿,我想对你说:谢谢……」
温暖如春风的唇舌,久久不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