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砌下落梅如雪乱(上) page 7 作者:小谢

  林若兰嗤的冷笑一声,扬声道:“来人,把冯伯叫进来。”林俊南一听这个,顿时就蔫了。外面答应一声,不一会儿走进来一个老仆,抢上来磕头,林若兰命人拦住,淡淡道:“冯伯,你是我们林家的老人了,爹爹让你跟着他来洛阳,你倒是说说你这管家怎么做的,他这一路上是个什么情形?”

  林俊南站在林若兰身后,急得杀鸡抹脖子地冲冯管家使眼色。冯管家却连头也不抬,耷拉着眼皮一板一眼地说:“回禀小姐,我不知道。”此言一出,林俊南气得险些晕过去,一厅的人却都禁不住偷笑起来。林若兰恨得牙痒痒,回身推了林俊南一把,待要数说他几句,唇齿微动,眼睛又红了。

  冯管家抬起眼皮瞧了瞧,见情形不好,垂下眼皮接道:“少爷说我老年纪大了,叫我多休息,我不肯,他顾惜我,就也不乱跑,每日坐在马车上,我坐的是另一辆马车,他究竟是在马车里做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林若兰不信:“他那性子能乖乖坐马车?”

  冯管家道:“我也奇怪呢,有一回问公子怎么就转了性儿呢,小姐猜公子怎么说?”

  林若兰不由得问:“他怎么说?”

  “公子说:‘咱们家这位大小姐从来不信我的话,自然要找你问话,我大不了忍几天,省得你去磨牙。’”他捏着嗓子学林俊南说话,惟妙惟肖,逗得林若兰不禁微微一笑,嗔道:“冯伯,你可别和他串通一气到我面前扯谎。”

  冯管家脸一沉,“小姐,我从七岁跟着太爷,看着老爷、小姐、少爷长大,要是少爷不学好,我却撒谎,那不是害少爷吗?害少爷,就是害林家,我人老了,心却不糊涂。”

  这一番话他说得掷地有声,林若兰便有些信了,但看看林俊南,总又觉得不太像,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只觉心灰意冷。褚连城又劝慰了一番,命人送她回房休息,林俊南也跟着下去了。他们一走,房中顿时冷清下来。

  “夜也快尽了,我看也不要睡了,咱们就坐在这儿叙叙旧……”褚连城遣散了仆役回转头来,眼落落到谢晓风身上,不禁收了笑容,将剩下的话默默地咽了回去。

  房中四角各有一支美人烛台,点着数支大蜡烛,烛光盈盈,照在谢晓风单薄精瘦的身子上,倒似一张纸人一般。林若兰和林俊南在时他勉力支撑着,此时人散了,气也就泄了,微垂着头,脸色灰败,没有一丝生气。

  褚连城眼光复杂,走过去握住他双臂,温言道:“你瞧,时间可真快,不过一年没见,你都长高了。那时你只到我耳朵这儿,现在都要比我高了……”被他一碰,谢晓风忍不住微微一颤,眼光孤绝,仿佛随时要失声痛哭似的。

  良久,褚连城轻轻叹息一声,“那些事……你还忘不了吗?”

  第五章

  谢晓风身子又是一颤,深吸了口气,咬着嘴唇偏过头去,低声道:“我没事,只是有点冷,天真冷,雪这么大……”说着,眼睛却已经湿了,但他拼命忍住,中了魔魇般反复地说:“那些事我早忘了,真的忘了,都忘了……”这些字从嘴里说出来,已不再是字,却仿佛是一把把的小刀,刀刀插在自己心上,血淋淋地疼。

  褚连城眼中闪过刺痛之色,忽然俯下身子吻住谢晓风的唇,那一吻落下,连他自己也呆住了。褚连城的唇是温软的,带着一丝淡淡的酒香,熏人欲醉,谢晓风身子微微一僵,手不由就揽在了他腰上。

  褚连城身子微一震,推开谢晓风迅速退了一步,神色晦暗、变幻不定。谢晓风也惊醒过来,一步步往后退,靠在墙上颤声道:“我……我……”褚连城倒了杯酒,一口饮下。酒已凉了,他打个激灵,良久才缓缓道:“一切都是我不好。”

  谢晓风微有些失神地望着自己的脚尖,默然片刻,低声道:“那天你说要和我义结金兰,还算数吗?”褚连城微一怔,已明白他的意思。谢晓风突然抬头,展颜一笑,“那时我不肯,一直在后悔。我自小孤零,没有一个亲人,大哥肯跟我结拜,我就再不是一个人了……我们今天结拜吧,从此一世都是好兄弟。”

  褚连城看了他良久,终于道:“好。”

  谢晓风大步走出门去,“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大声道:“苍天在上,我谢晓风有哥哥了,从今往后,我敬他重他,若违此誓,苍天不容!”

  褚连城跪在他旁边,举起右手,肃容道:“我褚连城今日与小谢结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起完了誓,两人静静地对望了一眼。二人各怀心事,但褚连城一向冷定,这片刻的功夫已将面上表情收拾整齐,目光深湛,一派温和。谢晓风虽然情根深重,个性却是极骄傲的,断不肯示弱于人,此时将一腔心事全部掩下,面上也是一派平静。

  褚连城携了谢晓风起身,柔声道:“洛阳城里多有美人儿,我替你挑个好不好?”

  谢晓风仿佛被刺了一下,转开眼睛,“我想明天就走。”

  褚连城深悔不该提什么美人儿,微微叹息:“后天是我生辰,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一些江湖朋友耳中,吵嚷着要热闹一下。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闹,好歹多留两天,等他们散了,我带你去跟你提过的梅庄住上几天,你那时问我仙鹤长得什么样子,船又是什么样儿的,还有无数有趣的东西……如今来了,总要一一见了,才不枉此行。”见谢晓风低头不语,显然在犹豫,微微一笑,道:“你是我的兄弟,做兄弟的,要听大哥的话才是。”

  谢晓风长长的睫毛闪了闪,突然一笑,轻声道:“大哥这么说,就是这样了。”

  折腾了半夜,两人都有些疲倦,褚连城知他此时心中不平静,需要一个人呆着理一理思绪,拍了拍手掌,唤进候在院子门口的小厮,命他送谢晓风去客房休息。褚连城跟着送了数步,谢晓风不让他送,低声说:“大哥忙了一天,也累了,早些睡吧。”褚连城点了点头,目送谢晓风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弯处,轻轻舒了口气,回至书房,提起小银剪将红烛的一截灯芯剪掉,烛光微一压,随即窜起来,褚连城的脸色跟着倏地一亮。

  默立良久,褚连城道:“进来吧,杵在外面干什么?”

  “自然是怕扰了公子雅兴。”门外一声低笑,已闪进一人,伏身跪倒,“给公子请安。一别三月,公子越发清减了。”玉面朱唇,身姿优雅,却着了一身夜行衣。

  “想不清减只怕也难。”褚连城看着手里的小银剪淡淡一笑,笑意冷得像剪子锋刃上折射出的闪闪银光。

  那人沉默了一下,“借公子手中银剪一用。”

  褚连城手腕微扬,剪子稳稳地飞了过去,那人伸手接住,脱下靴子,挽起裤角,将剪刃往腿上一戳一转,挖下一块血肉来。用指甲一划,那物事剖成两半,现出里面一方折叠成团的丝帛。褚连城不动声色地接过去,摊开看过,丢到炭盆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帛书化作灰烬,淡淡道:“这人真是死脑筋,竟不知鱼死网破的道理。”

  那人已自行包扎好腿上的伤站起来,闻言道:“他想的自然是鱼死而网不破。”

  褚连城瞟了他一眼,忽然莞尔一笑,“你说话倒是越来越有趣了。——这种把蜡丸封在肉身里的事以后叫别人做吧,用在你身上,我心疼。”

  “公子这话应该跟那位小谢说,我可不稀罕。”那人轻轻一笑,撇过头去,眼中微有不屑之色。

  “你吃他的醋?”褚连城笑意加深。

  “不敢。我要是为他吃醋,这醋吃得过来吗,这些年还不早就酸死了。”那人微微苦笑,“说实话,如今的形势公子实在不该留他。”

  褚连城挑眉微笑:“这分明是在吃醋了。”

  那人无奈:“公子就别打趣我了。你要是知道他这一路上惹了多少祸事恐怕就笑不出了,咱们这儿又是这么个形势,自顾尚且不暇,哪有余力保他。不如让他及早脱身回天山去,于他于公子都有好处。”

  褚连城目光一闪,凝望过去,见他语气诚挚,叹息一声收了谑笑。

  那人揣摩他的心意,小心翼翼道:“当断不断反受其害,这道理也不用我多说。公子一向杀伐决断,还要想想清楚。虽说他样貌格外出挑些,人却有些痴傻,洛阳这种险恶之地不是他该呆的地方,公子若真喜欢他……”

  褚连城摇了摇手,叫他不要往下再说,“他那叫真性情,却不是痴傻,咱们这样的难道就算是什么聪明人?叫我说,不过是形为心役,为人事羁绊,不得解脱,反不如他活得纯粹洒脱。我和他的事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总归是今生无缘,喜欢不喜欢的话你再也休提。”

  那人道:“那他……”

  褚连城突然伸手将他拉入怀中,俯首深深一吻,封住底下的话,辗转吻了片刻,忽尔一笑勾起他的下巴,“若要喜欢,我也该喜欢你……这么多天了,你想我没有?”他生得儒雅蕴藉,此时深湛的眼中含了盈盈笑意,说不尽的风情万种。

  那人不由叹了口气,闷声道:“我为你卖命是心甘情愿,何必用这些手段笼络?”

  褚连城有些颓然,以手抚额苦笑:“卓青,卓青,你原来是这么想我的。”

  “非常人行非常事,我也没有怨过你。”那人叹息,“公子这些年来苦苦支撑才保得住这几家的太平,我知道你心里也是苦的——那个谢晓风……”

  褚连城脸色微一凝,卓青知道他不想再说,心里微微一叹闭上了嘴,在褚连城唇上亲了亲,叹道:“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反正你是公子,我也就是个跑腿卖命的。”

  褚连城凝视他半晌,忽尔一笑,“我真好命,竟有个这么好看的跑腿卖命的。来,跑腿卖命的,让我亲亲你。”一面说,一面深深地吻了下去。

  ***

  小厮引着谢晓风穿回廊,越亭台,来到一座精致的别院。洗澡水已备好,四名美丽的少女雁行两侧,或捧绸衣,或捧浴巾,说是要服侍他沐浴。谢晓风哪经过这个,闷声说了“不用”,把她们赶出去。褚家规矩极严,她们不敢违逆,垂首退至门外。

  今夜变故甚多,谢晓风心中疲累到极点,被热水一蒸竟靠着桶壁沉沉睡去。他从小在山野中长大,白天打猎,夜间还要提防野兽侵袭,因此即使是累极而眠时也十分警觉,朦胧中觉得有人拉他,蓦地睁开眼睛跳开。耳中听得女子的惊叫声,凝目一看,刚才的四个女孩儿或拿毛毯、或拿浴巾,垂着眼皮站在对面,一个个双颊通红,咬着嘴角拼命忍笑。谢晓风冻得哆嗦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洗澡时睡着了,此时是赤着身子的,脸刷地就红了,一步跨到浴桶后面。

  女孩子们偷偷地交换了个眼神,捧了浴巾过去,谢晓风吓了一跳,抓着桶壁厉声道:“别过来!”

  一个女孩子道:“谢公子不用害羞,我们服侍我家公子也是这样的。”

  谢晓风道:“他是他,我是我。”

  她们无奈,只得隔着浴桶把毛巾递过去,等他擦了身上的水,又把薄绸的内衣递过去,待谢晓风穿好,唤进侍立在门外的小厮,将浴桶抬出去,盈盈一拜道:“谢公子一路劳乏,早些安息吧。”垂首退出。

  刚才那样一闹,谢晓风反而没了睡意,怔怔站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将床头的一条长襟披了坐到桌子前。桌上有一面大镜子,映出张异常英俊的少年男子的面孔。他呆呆看了半晌,把手掌伸到眼前。这是一双骨感的手,指骨修长,稳定有力。他将手放到自己脸上,感到一种瘦而硬的触觉。开封城的那座华丽的小楼里,那些女孩子曾用手抚摸过他,他知道女子的手不是这样的,她们的手柔软而温暖,放在脸上时不会觉得硬而粗糙。

  他觉得茫然,对着镜子看了很久很久,突然伸手把头发挽到头顶,想象自己若扮作女子的装束会是什么样子。感觉完全不对。他想起林若兰的模样,她和林俊南长得很像,却更纤秀,有着女子特有的柔婉娴静。她的眉眼是淡淡的绮丽,柔若春水,仿佛能将人的心都融化在里面。若以手抚上那样的眉眼,心也该是春水般的温柔吧。

  谢晓风手指微颤,抚过自己的眉毛。他的眉毛这般的锋利,如一双欲飞的剑,这双眼睛又太孤冷,如冬夜的寒星。他忽然忍不住苦笑起来——谢晓风呀谢晓风,你疯了吗,你疯了吗!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再熟悉不过,谢晓风手掌在桌子上一按,箭一般穿窗而出,一柄小刀恰等在窗外,只等他撞上去。谢晓风心头微惊,腰一拧避开刀尖,手臂轻舒揪住林俊南衣领提回了房去。

  “哎哎,开个玩笑,别那么小气,哎呀呀,汤要撒了。”林俊南吱吱呀呀叫着,左臂平展,努力将手里的粥碗端平,“慢点儿,这可是我姐姐亲手熬的。”

  谢晓风把他摁在墙上,朝他手上看了一眼,冷冷道:“她不是睡去了吗?”

  “本来是的,走到半路上她忽然说你和我姐夫定然又要痛饮一场,怕夜寒伤身,特意熬了这解酒汤叫我送去给你们。我到了那边儿,灯已熄了,小厮们说你回了客房,我只好给你拿来。明儿我姐姐问起,你可不能说我不曾送来。”

  谢晓风听着“姐夫”二字刺耳,放开他,冷冷道:“我不喝,你拿走。”

  林俊南可怜兮兮地望着谢晓风,无限委屈:“你还在生我的气?我好歹救过你一命,你倒好,见我一次打我一次,上一回在我肩上穿了个窟窿,这一回又险些把我脖子拧断。这也就罢了,反过来却是我给你敬酒赔礼。唉,我真是比那只四条腿砍了拿去替不周山支天的大乌龟还冤!”

  那句“冤枉”用的是洪荒时代水神共工撞断不周山,女娲斩下一只大龟的四脚,当作四根柱子把倒塌的半边天支起来的典故,原为搏谢晓风一笑。谢晓风长于山野,未读过书,也没人讲故事给他听,更不知道这段典故,这段诙谐语听在耳中非但不觉可笑,反而迷茫。

  没有逗笑谢晓风,林俊南有些失望,将粥碗塞到谢晓风手里道:“我姐姐手艺好得很,你尝一尝,保你喜欢。”

  谢晓风却知他心性顽劣,断无这般好心,刹那间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圈,心中蓦地一动,飞快地瞄了林俊南一眼。林俊南心虚,连忙送上一个微笑,他眉眼浓丽,那一笑仿佛是在眉间绽开了一朵明丽的花儿。谢晓风瞧了他片刻,忽然淡淡一笑。林俊南以为大功告成,笑得越发开心,连忙道:“趁热才好喝,别放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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