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作家列表 > 小谢 > 砌下落梅如雪乱(上) >
繁體中文 上一页  砌下落梅如雪乱(上)目录  下一页


砌下落梅如雪乱(上) page 6 作者:小谢

  谢晓风往阴影里退了退,把整个身体都藏在黑暗中。

  远远地看不清那个人的脸,隐约似在微笑着。他牵着客人的手下了台阶,寒喧了几句,逐一送上马车。马车走起来,一辆辆地散了,他站在阶上凝望了片刻,被一群人簇拥着回府,“吱吱哑哑——”数声,府门关上了。

  夜,重新静了下来。

  几只灯笼孤零零地在寒风中摇曳。

  默立良久,谢晓风转身往回走,越走越慢,终于站住,凝立片刻忽然折身掠回来,奔到一处暗影儿里,翻上墙头掠了进去。府中有值夜的人提着灯笼巡视,以他的身法要避过还是轻而易举的,可走了好久,只觉得仿佛是入了迷宫,眼前景致似是而非,别说褚连城的所在,连想要走回去都是不能了。

  他心里纳闷,越走越急,只摸不着头绪,忽见一条黑影一闪,鬼鬼祟祟猫在了一堆石头旁边。他连忙一闪,将身子藏起来。停了片刻,那人探出一个脑袋来,露出一副浓丽到极致的眉眼。

  谢晓风知道这个人好色成狂,人极轻浮,他到这儿来能有什么好勾当?又想起他和那个夏青的事儿,眼神便冷峻起来。林俊南浑然不知身处何境,停了片刻,悄悄地又往前走,却正好向谢晓风这边撞来。

  谢晓风也不动,只等他到了身边,伸手一捞,扣住咽喉抓进了黑影儿里。林俊南吓了一跳,定了定神,见是谢晓风,微微一笑:“怎么是你……”一言未了,咽喉上猛地一痛,只觉眼前一阵青黑,一条脖颈几乎被谢晓风掐断,一时情急,双脚胡乱地踢腾起来。谢晓风不愿惊动了人,随手抓了把土填进他嘴里。

  林俊南挣也挣不脱,叫也叫不出,满嘴奇怪的味道,又是呕心又是惊恐,只拿两只眼睛瞪住谢晓风。谢晓风觉得这人不好,这时真拿到了,一时倒也想不出该拿他怎么样,若只是扔出去,他自然可以再回来做坏事。

  林俊南一瞬不瞬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忽见他眼中寒光闪动,分明是动了杀机,却偏生叫不出来,嘴里呜呜着,急得脸红脖子粗。

  有赵家集和开封城外的那一番勾缠,谢晓风真要下手时,竟有些下不去手,正在犹豫,忽见烛光闪烁,有人往这边走来,连忙按着林俊南往假山的缝里躲。照他的想法,林俊南应该也是怕被人发现的,哪知林俊南竟呜呜地嚎起来。谢晓风一惊,手下便是一紧,死死扼住林俊南的脖子,却终究是迟了一步。

  “什么人!”喝声中,脚步响动,灯笼火把已将他藏身的地方照得通明。

  谢晓风心里一慌,第一个念头就是要逃,却被一个声音叫住。

  “……小谢?”那人低唤了一声,似是他自己也不信。

  谢晓风惊惶地抬头,撞进了一双深湛的眼波里。刹时间,这夜、这园、这灯盏、这人群都不见了,仿佛又回到了天山之巅。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轻声道:“我……来了……”

  跟在褚连城后面的仆役们拿了灯笼往林俊南身上一照,吓了一跳,道:“是小林公子!”连忙扶起来,有拍背的,有挖他嘴里土的。谢晓风手劲奇大,刚才忙乱中一掐几乎没将林俊南扼死,现下脖子里留了圈乌紫的印,人已有些昏迷不醒。褚连城上前一看,见他神色不对,也有些着慌。

  谢晓风再天真不懂世故,看这情形也也知道他们是认识的,而且很熟,心里便沉了一沉。一年前,天山南麓,褚连城牵着马匹对他说:“不管何时,只要你来,我就倒履欢迎。”他那时想,他这一辈子是不要离开天山的,也不要去他嘴里那个盛世繁华的洛阳城,他们这一生,是再也不会相见了。谁想,终究还是见了,偏又是这么一番局面。

  他不知道褚连城为什么会认得林俊南,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来就闯了祸。林俊南会不会死,如果林俊南死了他怎么向褚连城交待……谢晓风心中乱得如扯了无数线头,只觉无数的人影儿在眼前晃,晃得他眼花。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捧宝贝般把林俊南抱起来送走,眼睁睁地被褚连城挽了手往前走,七转八折来到一间房子里。房中一溜木架,琳琅满目,摆着无数他见也没见过,说也说不上来的东西。他只觉一步步都踩在云彩上,心里一片茫然,朦胧中觉得,自己大概并不曾来过洛阳,只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你别慌,他没事的。”褚连城柔声安慰。见他魂不守舍,只管怔怔地出神,叹了口气,摇动他肩膀,“小谢,你能来,我很高兴。无论如何,你都不用怕,有我在这儿,就能护得你周全。就算是天塌下来,自然有我为你顶着。”

  谢晓风怔怔地抬头。褚连城不如林俊南的浓丽,也不如谢晓风的英俊,但丰神俊逸、气质拔俗,此时面容平静、眼波宁定,叫人不由得心就安稳了。半晌,谢晓风开口:“他……”他不惯于搬弄是非,一路上所见的林俊南的恶行又实在不堪出口,顿了顿,只是道,“我见他鬼鬼祟祟的,以为……以为……”

  褚连城失笑,“他淘气惯了的。我不好说他,你打他一顿也好,叫他收敛一点。”

  谢晓风便低下头去,良久问:“你的伤好了吗?”

  “伤?”褚连城微有些讶然,苦笑起来,“这才真是坏事传千里,好事不出门,你远在天山竟然都知道了。”

  谢晓风听着刺心,偏过头去,“有一次下山,遇到一个从中原去的人,听他说的。”这谎话连他自己也不信,却又编不出更好的理由来。

  褚连城也未在意,微笑着将眉毛轻轻一扬,雍容中顿时透出一股豪气来,“就凭蜀中七狼能有多大能耐?我没事儿,你别听江湖上的那些传闻。”

  谢晓风轻声道:“他们的锥心拳很厉害。”

  “我可是也很厉害的。”褚连城微笑,“你剑法太高了,我不和你比,但放眼中原江湖,我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谢晓风又沉默了片刻,道:“你没有事,我便放心了。”想了想,终究还是从怀里掏出那个素帛包裹,“给你。”

  “什么东西?”褚连城却不接。

  “药。”

  “不是说了没事吗?”褚连城有些哭笑不得。

  谢晓风道:“顺手,就带了来。”

  褚连城接过去打开一看,里面是个手掌大小的石盒,揭开盖子,只觉幽香扑鼻,奇道:“这是什么药?”谢晓风刚要说出“暖玉灵脂”四个字,眼光一闪,瞥见盒子里的东西,只觉脑中轰的一声,身子顿时僵住了。

  石乳般的“暖玉灵脂”不见了,盒子里一片玫红的膏汁,透着阵阵异香。

  谢晓风脸色惨白,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盒子里的膏汁隐约像是玫瑰膏,褚连城虽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但也约略能猜出些影儿,微微一笑岔开话题,“这倒是一样有趣的东西,我收下了。我的伤真没事,你不用担心。”

  就在这时,一团脚步声迅速响近,中间乱纷纷地夹杂着几声低语:“少夫人别急……慢点……”

  “小谢,你在这儿等我。”褚连城起身往外走,容色镇定,脚步却已有些微浮。

  谢晓风没来由得紧张,跟着也站了起来。褚连城还没走到门口,一群人已经簇拥着一名少妇打扮的女子提着口长剑走了进来。她的妆已卸了,素面不施脂粉,但容色秀丽绝伦,却自有一种照人的艳光。这时颊上挂了两行珠泪,盈盈站在那儿,仿佛是枝带露的海裳花。

  褚连城看着不好,连忙迎上去。那女子脚下一错,避过褚连城,长剑疾刺谢晓风胸口。谢晓风下意识地就要闪,褚连城已抢先抓住那女子的手,“若兰,你别急。”

  “你放手!我不管他是谁,大不了我和他同归于尽,杀了他我再自杀。”女子满面急怒,说着已哭起来,“我也不知道小南怎么得罪了他,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只是我们林家只这么一条根儿,他再不好,还不至于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如今死在这儿,我怎么跟我爹娘交待!不如一起死了干净!”

  褚连城也微微一惊,眼光射向跟在后面的仆妇,“究竟是什么情形?”

  仆妇跪了一地,都不敢抬头,当前的一个低声道:“小少爷眼睛紧闭,脸也青了,鼻子里也没气儿了,摇也摇不醒。”

  林若兰听到这里,再也掌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口鲜血出来。满屋子人都吓了一跳,连褚连城也不由变了脸色,连忙伸手揽住她,“你就算不顾惜自己,也要顾惜肚子里的孩子。

  谢晓风听得身子一震,脸色更加惨白。

  林若兰怒道:“我自己都不活了,我谁也不顾。”

  “你呀……”褚连城叹息,略一思忖,“你别慌,我现在就赔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南给你——福安,你去小少爷房里,就说她姐姐气急攻心,吐了血,人已昏迷不醒。”

  一名小厮答应一声,退出房去。林若兰听得糊涂,不知他这是什么用意。不大一会儿,忽然听见一片乱轰轰的动静,一人扯着嗓子叫:“姐——我没事儿,你别急,我吓你呢!”那声音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正迅速近了来。

  门霍地被推开,闯进来一人,鞋子也没穿,衣襟敞开着,本是急得如要发狂,看见林若兰好端端站在那儿,顿时张大了嘴。

  林若兰岂不知他那性子,只是一时情急乱了分寸,眼看着这番光景已明白过来,气得身子乱颤,抢过去,狠命戳了他一指,“你……你这个短命的……”说到一半,又勾起无限心事,不由得抓着他衣襟放声大哭起来。

  林俊南又是下跪,又是赌咒,又是拿些诙谐的说辞逗林若兰,再加上褚连城在一旁温言安慰,总算是止了泪。林若兰这边刚安抚下去,林俊南又跳了起来,指住谢晓风说:“姐,姐夫!他快把我打死了,你们得给我出气!”

  谢晓风木头人一般晾了半天,心里一片纷乱,见林俊南没事,觉得压在心上的一块大石松动了一下,但那一种窒息般的压抑却越加地重了,正出神,忽觉一只手指几乎要戳到鼻子上来,不由得抬起了眼睛。

  林俊南与他目光一撞,不禁呆了一下。谢晓风给他的感觉向来是冷酷的、冷漠的,除了赵家集的那个夜晚,这是谢晓风第二次在他面前露出这种绝望到极致的萧索。他见谢晓风一次便要挨一次打,本是憋了一肚子气,想着今日在自己的地盘上一定要好好地讨回这笔帐,正在志得意满,这时,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褚连城无奈,“你们两个呀,真是一对冤家。”转而向林若兰道,“闹了半天,还没做介绍。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小谢吗?一年前那次去天山,差点死在那儿,要不是他我就不能活着回来见你了。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小兄弟——谢晓风。”

  林若兰这才细细打量谢晓风,面上微红,福了福,“原来是谢公子……我,我今日太无礼了。”

  谢晓风不惯交际,怔怔地不知该如何答礼。

  林俊南听说谢晓风和褚连城还有这段交情,就知今日讨不到什么好了,嘟囔道:“喂,我说,我脖子都快断了……”见没人理自己,越发急了,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好啦好啦!本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喂,姓谢的,你给我倒个歉就拉倒。不过嘛,要有诚意一点儿……”

  林若兰狠狠瞪了他一眼,“少说句话罢,没人把你当哑巴。”

  林俊南几乎要委屈死,“我脖子快断了,真的快断了!”被林若兰又狠狠戳了一指才算老实下来,愤愤地抱着头不作声。

  林若兰叹道:“他就是这个德性,谢公子不要在意。”

  谢晓风面上凉凉的,看不出什么颜色来,好一会儿,嘴角微牵,似是笑了笑,声音透着缥缈,“你没事就好,我……这就走了。”

  林俊南奇道:“这么倒歉也太没诚意了吧?”

  褚连城却知那句“没事就好”是对他说的,一把握住谢晓风的手,“你就这么走了?”这么一握才惊觉他手冷得厉害。谢晓风微颤了一下,转头望着褚连城,眼中有迷茫之色,仿佛在说:不这么走了,还能怎样?

  褚连城道:“留下来住几天,好不好?”

  他目光深湛,格外给人一种殷切情深的感觉。四目相接,谢晓风心潮起伏,一抹浓重的哀感缓缓地浮起来,将他淹没,拒绝的话就缠绕在嘴边,却说不出口,良久,不知不知地就应了一个“好”字,话一出口,只觉一颗心荡悠悠地也跟着吐了出去,腔子里空落落地只是难受。

  见他答应了,褚连城心里高兴,命人送了几样精致的小菜上来,又连声吩咐拿好酒来,要给谢晓风接风。林若兰不肯回房休息,定要敬谢晓风一杯酒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褚连城知她人虽温柔,脾气却执拗,也只得由她。

  林若兰满斟了杯酒,双手捧到谢晓风面前,“谢公子对我夫婿有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一杯薄酒,略表寸心。”

  谢晓风听不懂那些文诌诌的话,但也约略知道她是谢他救了褚连城,他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只得接了,闷着头一饮而尽。

  林俊南深觉被人冷落,心里不快,转身要开溜,林若兰时刻注意着他,唤道:“你且站住。”林俊南万般不情愿,也只得无奈站住。林若兰道:“你过来。”他无奈,只得走过去,问:“做什么?”

  林若兰道:“你今儿个才到这儿,论理我不该说你,别的话咱们且留着明日说。不管你是怎么得罪了谢公子,你给谢公子倒杯酒赔个礼,谢公子胸怀宽广,自然不跟你计较,你日后见了谢公子也不许再闹别扭。”

  林俊南顿时急了,“我没有招惹他……”忽见林若兰沉了脸,知道她身子骨儿弱,又兼怀着身孕,不敢招惹她生气,只得委委屈屈倒了一杯酒端到谢晓风面前,横眉怒目地双手捧过去。

  “有这么赔礼的么?”林若兰问。

  林俊南无奈,只得一揖到地,双手将酒杯高高举着,“谢公子,我行事孟浪,对你多有得罪,还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宥则个。”

  褚连城也劝解:“他是个孩子脾气,小谢你也不要和他计较了吧?”看着谢晓风接了酒一饮而尽,微微一笑,揽了林若兰的肩柔声安慰,“小南年纪还小,日后成了亲有人管着,自然就好了。你也不用太过忧虑,男孩子嘛,总是淘气些的。”

  谢晓风闻言瞥了林俊南一眼,林俊南自然知道他为什么看他,偏过头去,东一张西一望,假装看墙上挂的古画,却听林若兰叹道:“他这样的性子,谁家女孩儿嫁了他都是个辱没。”连忙回过头来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姐,我听你的话,改了好多,一路上不知道有多乖呢。”
 
 
 
言情小说作家列表: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言情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