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砌下落梅如雪乱(上) page 15 作者:小谢

  林俊南勃然大怒:“你救不了他,未必别人救不了!”抱了谢晓风就走,想想不解恨,咣咣几脚把医馆的大门踹了个稀巴烂。那大夫见他衣饰华贵,骑的是匹宝马,又是这般恶相,满腹委屈不敢吭声,唯唯诺诺地看着他出门而去。心里正哀叹今日晦气,却见他又回转来,心中呻吟一声,露出畏缩的神色。

  林俊南喝道:“把你这儿最好的人参拿出来!”

  大夫正犹豫,林俊南眉峰一挑,满面戾气,“你看我付不起银子?”

  大夫不敢多话,看他一副贵公子模样,料来是有银钱的,只得取了个盒子打开给他看,“这是最好的了,公子请看。”

  盒子里几只小参,细细的没个模样。林俊南出身富贵,年关时下面总会孝敬上来各色玩艺,米面珠宝飞禽走兽什么都有,自然也少不了上好的大参,他虽不留心那些东西,倒还有几分见识。只一看就知道这参实在一般,一股子邪火上来,一拳砸在柜台上,恨声道:“你当大爷是土包子?”

  那柜子是用上好的黄杨木制的,木质极硬,这一拳下去竟砸了个大窟窿,林俊南的手也不好过,顿时血流如注。

  大夫见他模样凶狠,心中害怕,只好百般无奈地另拣了个盒子出来。盒子里三枝大参,已颇具人形,果然是上好的货色。林俊南心中大喜,将其中的两枝揣入怀中。大夫看得眼珠子快掉了出来,心中痛惜,却不敢言语。林俊南押着他去煎余下的一枝,一面安慰:“放心,大爷我家财万贯,银钱少不了你的。”

  待参汤煎成,喂了谢晓风几口,谢晓风双眼仍是紧闭,却将眉尖微蹙了蹙,林俊南欢喜得险些跳起来,只觉天也晴了,心也舒畅了,忙忙地又喂他喝了几口,余下的寻了个葫芦装起来。忙完了,见大夫和馆中几个伙计都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手往怀里一摸,暗叫不好,昨晚出来得急,包裹银票等物都落在了客栈里。

  医馆那些人都混成了人精儿,什么讹诈混药的人没见过,一见他脸色就知情况有变。林俊南却比他们还紧张,哎哟一声叫道:“不好!”大夫和伙计脸色大变,神态恶劣起来,却听他道,“我包裹挂在马上往了结下来,不要给人偷走才好。”大夫和伙计们脸色稍霁,心里也替他着急,都想:你丢了东西也就罢了,吃了我们的参拿不出银子来可是不成。

  林俊南抱着谢晓风就往外走,他脚步飞快,医馆的伙计一路小跑跟在后面,到门口时,林俊南一跃而起遥遥落在马背上,斩断缰绳策马奔了出去。

  店中伙计这才知道上了当,叫嚷着去追,林俊南骑的那是大宛名马,就是普通的骏马也追他不及,店里那群伙计一来不会武功,二来无马,哪里还追得上?刚才诊脉的大夫气得几乎吐血。眼见那林俊南骑着马飞快地消失在长街尽头,只得跺脚长叹。

  ***

  却说林俊南抱着谢晓风乘了马继续南行,一路上以内力帮谢晓风续气,又巧取豪夺,弄了数枝大参喂下去,谢晓风人昏迷不醒,脉息渐渐竟有了起色。然而郾城尚远,林俊南嫌马车慢,只是抱了谢晓风骑马赶路。白日风吹雪打,晚上又要在谢晓风身上消耗内力,一路上种种劳顿皆是前所未经,这种种原因纠结在一处,因此,虽然每晚投宿时熬了药,捏着鼻子强往肚子里灌药,身上的寒症却是一日日加重了。

  林俊南心中忧急,不敢停下稍事休息,只是一味地咬牙忍耐,心中暗暗祈求:身子啊身子,你乖乖的吧,就不要跟老子添麻烦了!你就算要耍娇气,也等我赶到郾城吧,那时随你怎么折腾我。

  这天又贪着赶路,错过了宿头。眼看看天色黑下来,雪下得越发紧了,偏生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往前走了一会儿,眼见得天黑透了,仍是没个着落,不由后悔起来。算算时辰该给谢晓风喂参汤了,从怀里取出葫芦,那葫芦里盛着午日熬的参汤,贴身子捂着,毕竟还是有些凉,含了一口在嘴里,暖热了贴唇喂给谢晓风。喂完参汤,把了把谢晓风的脉膊,觉得似是平稳了些,心里略感欣慰。

  夜间格外冷,林俊南怕冻着谢晓风,脱了外面的狐腋裘裹在谢晓风身上。雪片大如鹅毛,纷纷扬扬地往身上扑,马又跑得快,越发觉得寒风刺骨,此时脱了外面的裘衣,受冷风冷雪一吹,狠狠打了个寒噤,身上绵软起来,心知不好,纵马疾奔,只望找个歇脚的地方。

  如此又行了十余里地,忽见远远地有微光摇曳,心头欢喜,哪知夜晚看灯光,看着近,其实却远,又过了好久才到跟前。依着一片山坡座落着小小的几间茅屋,柴门简陋,暖暖的光自中间那座茅屋的门隙中透出,打在门外积雪上,映出一片暖洋洋的红光。

  茅屋外面以篱笆围了个院子,林俊南抱着谢晓风跳下马,隔着篱笆门扬声召唤:“主人家,请开门,我要借宿!”

  屋里的谈话声陡然低下去,柴门推开,走出五个人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林俊南见其中有两个老人家面目朴实,放低了身段道:“我们急着赶路,错过了宿头,请老丈收留一宿,定有厚报。”

  茅屋中所住的是本地一家猎户,庄户人家待人热情,朦胧中见是个端端正正的年轻人,怀里还抱了一人,便忙忙地迎了进去。进得屋去方及细看,见是个俊俏到极点的少年男子,被火光一照,双颊绯红,眉眼含了愁意,那一种惊人眼目的丽色实是平生仅见,林俊南又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孩子,气质中难免有一种清贵之气,那几名猎户不由得生出些自惭形秽的意思,神态中便有些唯唯诺诺。

  庄户人家并没有多余的房子。两名少年把自己住的房子让给林俊南,他们另在一间堆杂物的茅屋里腾出一片地方,堆好麦秸,铺了被子便算是床铺了。林俊南想着谦虚一下,自己去睡麦秸床铺,想到谢晓风身上的伤,便作罢了。

  一会儿功夫,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端了两碗热热的红薯稀饭进来。林俊南谢过她,待她出去后,含了一口饭,嘴对嘴喂给谢晓风,又嚼了几块红薯喂他吃下去,一面喂,难免要缠着谢晓风的唇轻咂几下。喂了一半,帘子一掀,那女孩子走了进来,正撞上这一幕无边春色,一时没回过神来,一眼不眨地望定了他们。林俊南脸皮向来厚,却觉得唐突了女孩子实在不好,但也无话可说,只是向她微微一笑。

  那女孩子刚刚有些回过神来,被他这一笑又勾了魂去,迷糊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不由羞得脸色绯红,嗫嚅道:“我……我来送姜汤……”

  林俊南道:“多谢,放这里好了。”

  “趁热喝,驱驱寒气。”那女孩子红着脸放下盛了姜汤的碗,扭头一溜烟地去了。

  猎户人家的女儿衣着朴素,然而敌不过正当年华,皮肤水嫩,眉目清秀,倒也颇有几分颜色。林俊南眼光跟着他往外走,等那帘子摔下来,才微微一怔,皱眉想了想,抬手甩自己一个清脆的耳光,恨声道:“呸!坏东西,只许看小谢,不许看别人!”

  喝罢姜汤,林俊南抱谢晓风上床。先拿身子暖出一片地方,自己移到一边,将谢晓风放到暖热的地方,脱了他的衣裳给他抹刀伤药。那日见谢晓风一身血迹,林俊南吓了个半死,其实谢晓风受的是内伤,外面的都是小伤,这几日拿刀伤药调养,伤口已结了痂。抹完药,探了探谢晓风的脉膊,甚为平顺,便舒了口气。一会儿倦意上来,躺在旁边,抓着谢晓风一只手腕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不知怎的突然就惊醒了,四下一片黑,心里有些茫然,怦怦狂跳,定了定神,觉知谢晓风的手腕在自己掌心里握着,脉膊跳动虽微弱,却还平稳,这才放了心。握住谢晓风的手,凑过头去在他唇上吻了一吻,明知他听不见,咬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小谢,我喜欢你呀,你知道不知道?”

  话音刚落,忽觉手掌里微微一动。他愣了愣,回过神来,跳下地去,抖着手摸火折子。好半天找到,晃亮,点明油灯,端到床边往谢晓风脸上照去。

  谢晓风眼睛紧闭,两道剑眉异样乖顺地垂着,并没有要醒的意思。

  林俊南微有些失望,心想,原来我太挂念他了,所以才会生出这样的错觉。谢晓风受内伤后,畏寒怕冷,林俊南每夜都脱了衣服,用自己身上的热度去暖他,刚才兴奋过头,光着身子跳下地去,这时才觉出奇寒来,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连忙跳上床去拿被子严严实实地裹住。

  躺了一会儿,觉得身上越来越烫,脑子里也昏昏沉沉的。

  这一夜恍恍惚惚的,似睡非睡,总有些人影儿在眼前纠缠,却看不清楚,那梦也是破碎不堪的,连不成个样子。

  睡梦中,听到一声鸡啼,两眼困倦欲死,却强撑着坐起来。这一起身,眼前便是一黑,歇了歇,慢慢穿上衣服下床。脚踩在地上,仿佛踩在棉花堆上一般,浑使不出一点力气来。计算着去郾城还要四五天的路程,心中越发的急,若是在这儿耽搁住了可怎么好?忧急之下,哇的吐了一口血出来。这一见血,心里越发地没底儿,惊、惧、怯、悲各种各样的感情齐齐涌上心头。

  正不知要怎样才好,忽听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在身后问:“……你怎么了?”

  林俊南心中一惊,蓦地回身,谢晓风一双眼睛正望着他。虽然神色萎靡,到底是醒了。林俊南精神不济,只怕自己又是在做梦,一面问:“你真醒了?”一面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那里的肌肉十分娇嫩,一缕奇痛传来,这才知道不是做梦了,惊喜交加地扑过去,叫道:“你可算是醒了!”

  病中最忌大喜大悲,刚跨出一步,忽觉天眩地转,眼前一黑,往床上直摔了下去。谢晓风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他,却使不出力气来,眼睁睁地看他磕在床沿上。

  就在这时,帘子一掀,探进一个少年人的脑袋来,看得一惊,一面奔过来扶林俊南,一面叫道:“爹!娘!不好了!”

  转眼间,猎户一家人都聚了来。这一会儿功夫,林俊南也缓了过来,慢慢爬起来,狼狈地笑了笑,道:“没什么,不小心跌了一跤。”侧身坐在床边,喜滋滋地抓住谢晓风的手道,“我真怕……”说了一半,觉得不祥,改口笑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谢晓风茫然地看着林俊南。洪运基在函谷驿馆布下天罗地网,他拚着身受一掌击杀洪运基于当场,勉力支撑着杀出一条血路,逃出不远就昏死过去,后来的事全然没有印象。如今人虽醒了,脑子里仍然有些浑浑噩噩的,那些厮杀仿佛就在昨日,又仿佛隔得很远,都是些陈年旧事了。然而无论如此也想不通,林俊南为什么会在这里。

  林俊南的嘴角有一丝血迹,谢晓风看了良久问:“你怎么了?”

  林俊南傻笑道:“我没怎么啊,我好得很。”

  旁边的老婆子忍不住道:“公子,你在发烧。昨晚不是熬了姜汤了吗,怎么比昨晚又重了,眼都成赤红的了。”

  林俊南只顾着高兴了,那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是瞅着谢晓风笑,心想,原来昨天晚上不是我弄错了。想必他人要醒了,慢慢有了知觉。

  那老婆子看他喜笑颜开,精神恍惚,只道是发烧发胡了,回头吩咐两个儿子去抓药。又见林俊南只穿了一件紧身棉衣,替他拿了他的狐腋裘披在身上,劝道:“公子,你心疼兄弟老身明白,也要顾好自己呀。”望着谢晓风,含笑道:“这位小公子真是有福气,有这么个哥哥疼着。昨天那么大的雪,滴水成冰的,你哥哥自己受冻,却把衣裳给你穿。你快劝劝他吧,这么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就是铁打的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呀。”

  谢晓风看了林俊南一眼,见他脸颊烧得绯红,透着病态。那婆子的话说得分明,难道他昨天竟只穿了那么一件单薄的棉衣?

  谢晓风原是聪明人,生了一副七巧玲珑的心肝,略一想,虽不能明白个全部,也大抵知道是林俊南救了自己,将衣服让给自己御寒,林俊南身的病,大概也是从这上面得的。其实救他的是卓青,他这想法虽不全对,倒也大致不篇太偏。

  至于老婆子把他和林俊南认作兄弟,他伤后气弱,无力分辩,就作罢了。

  林俊南满心欢喜,想要跟谢晓风说些话,又顾虑他身上的伤,不敢叫他劳累,只得乖乖坐在床边守着他。好半天药才抓回来,林俊南取了一枝参给他们,教给那女孩子熬参汤的法子。女孩子回转来时,手里拿了两只瓷碗,一只盛了参汤,一只盛了去风寒的药。女孩子心细,又用小碗盛了几个蜜饯拿来,等他们喝过药吃。

  林俊南愁眉苦脸地接过两碗药碗,离得老远,就闻见一股苦味,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将风寒的药放到一边,先喂谢晓风喝参汤。谢晓风昏迷时,任林俊南拿参汤灌,这时在林俊南手里闻了闻,却露出难耐的神色。

  林俊南拈了一颗蜜饯在手里,微笑道:“你瞧,有这个好东西呢。这叫作先苦后甜。你的参汤不好喝,一会儿我也要喝药,更苦,咱们今日这个,叫做同甘共苦。”他眉眼华丽,病后双颊鲜红,虽透着病态,却越发显得艳光照人。此时眉间眼底全是温存笑意,一圈的人都看得移不开眼睛,连谢晓风都不禁微微有些错神。

  谢晓风伤势这几日颇有缓和,林俊南的身子也真经不过折腾了,因此听了劝,喝罢药闷头睡了一日。不知道是药果真有效,还是心情大畅的缘故,休息到第二日早上,林俊南觉得身上轻便了许多,笑着听完那一家猎户的劝说,方道:“多谢各位的好意,我却非走不可。”众人刚才见他含笑点头,以为是答应了,听了这话,都有种一口气提不上来的错觉。非亲非故,也不好强劝,只得随他去了。

  林俊南先前只盼着谢晓风早日醒来,现在谢晓风真醒了,却觉出无限的麻烦来,第一件麻烦事就是:谢晓风不肯跟他走了。

  “我的小祖宗呀,”林俊南急得直跳脚,汗都出来了,“你再不待见我,也等你好了,能自己走了再赶我成不?”

  谢晓风眼皮微阖,漠然说:“我是死是活,不要你管。”

  林俊南噎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道:“这是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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