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上都没什么问题,生意嘛,不就是这么回事。”他回得有些慵懒,抬头看着一片蔚蓝的天空,心想,他这辈子能这么无所事事的坐着的时候好像不多。
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他索性把双臂举起放到脑后,一本正经的坐姿也变得很随兴了。
纂儿见他那放松的神态,不知为什么就觉得他这样很好,今日之前的他就像一支随时要发射的弓箭,太紧绷了。
“我跟着龚先生学女红已经不少日子,先生说我做得不错,所以我尝试着给巽哥哥做了两件夏衫。”之前和喜婶学针线时,她都敢用一手的烂手艺给他裁制衣服,他也穿上身了,没道理她现在手艺精进了,反而不给他做。
她也知道他的衣服都有针线房的婆子替他做,所以她也只敢给他做在家里穿的常衣和中衣,外出的袍子之类的,还是让那些专业人士来好了。
说到底他一天到晚在外面走跳,这世上先敬罗衣后敬人的人多了去,没得让他丢了脸面,坏了生意就糟了。
其实要她说,就算他随便穿也是好看的。
“好,我喜欢你给我做的衣服,穿着舒适。”这是真心话。
纂儿有些害羞的垂下了头。“不知道你今日会回来,回头我拿给你。”
“等会儿我让一元过去拿便是,不用你跑一趟。”
纂儿不是那种叽叽喳喳的姑娘,见闻巽闺着眼皮,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她也沉静了下来。
半晌,他们之间只有徐徐轻风穿梭,缕缕花香盈鼻,鸟虫啁啾,如梦香甜。
就在纂儿以为他真的睡着的时候,闻巽又开口了,“我刚刚来你这里之前去见了我娘,这些年她没少动心思想替我找个媳妇儿,这回,你猜猜她看上了哪一家?”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她提起这件事,但是不找个人吐一吐心中的郁闷,他觉得心头像鲠着什么,一整个不畅快。
纂儿在蒋氏身边四年,没少听她说些老黄历,蒋氏的阅历之丰,随便说几件陈年旧事,就能令她这没见识、缺乏眼界的丫头片子得到不少收获,胸襟也因此开阔不少。
她也终于明白佟氏对于蒋氏没把闻采黛姊妹放在膝下教养,反而关照起她这个外人有多么不满了。
这几年来,佟氏明里暗里没少嘲讽她,但是她有蒋氏和闻巽做靠山,还真没怕过她什么。
闻巽要她猜,要与国公府能匹配的人家不多,她随口就道来,“荥阳郑家?”
荥阳郑氏,声誉百年不坠,世代都是高官,据说他们家有两位及笄的小姐,而且郑家女子是天下男人的梦中女神,历来皇后皆出自郑家。
闻巽摇摇头。“那就是清河崔氏了。”她沉吟了下。
清河崔氏曾被誉为天下第一士族,在南北朝时,为相的人竟然有十人,人才辈出,本朝左相便是崔家人,只是崔府似乎没有和闻巽年纪相当的姑娘。
老夫人和崔家人结亲的机率是比较大的,倘若将来闻巽有意往仕途上走,除了兄长的助力,妻子娘家也很重要,谁会嫌扶持的力量短少的?
“我当年接掌家族庶务的时候就和母亲说过,他们既然左右了我的抱负,要我为兄长牺牲,那么我的婚姻由我自主,所以不管是清河崔氏抑或荥阳郑氏,都不是我的良配。”
“所以……你和老夫人吵架了?”纂儿没敢问他心目中的良配是谁,只知道反正不会是自己,她和他不只有年龄上的差距,身分更是悬殊,这么一想,她的心情顿时变得低落。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绪转折?她暂时没有心思探究,因为她正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原来,如她所想,管理闻家的庶务和铺子不是他的首选,只是家家都有本难隐的经,越是有底蕴的世族,彼此之间的关系越是盘根错节,难以厘清,闻巽身为大房么子,如果什么都不做,这么大的家业,加上蒋氏和兄长的庇荫,也能很舒适的过一辈子。
他现在挑的担子,除非是没有人想担的烫手山芋,除非他几个叔父那儿都没有男丁,否则怎么也轮不到他操这个心,但是据她所知,他叔父那几房人丁可旺盛着。
所以,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只是既然闻巽不说,她也无从问起,毕竟这是闻府的家务事,她算哪根葱?还是管好自己就好。
“知我者,纂儿是也。”
纂儿捶了他一下。“你还笑得出来!要是把老夫人气出个什么来,有得你去后悔的,有话要好好说。”
“我娘的年岁并不大,偶尔让她发泄一下,像你说的什么促进血液循环,更能长命百岁。”闻巽说得理所当然。
“这成了纂儿的不是了。”她不依。“就你油嘴滑舌!”
他望着她,大笑不止。“你那表情、神态,和我娘骂我的时候如出一辙。”
笑完了,他觉得通体舒畅,在外头受的鸟气,回府来诸般挫败的事情,都在这一笑里泯了。
“你就是吃定我不会去向老夫人告状,是吧?”纂儿微噘着嘴,眼眸灵动,小脸粉扑扑的让人很想咬上一口。
闻巽朝她眨眨眼。“因为你不想我们母子不和,生出嫌隙。”
“才不,我觉得巽哥哥和老夫人的母子感情,没有人能挑拨得了。”
两人谈谈笑笑,就连候在浓浓绿荫后面的一元和复始也互觑了一眼,心有灵犀的想着,咱家爷只要见到纂儿姑娘就会变了一个人。
这些年,他们已经不再动不动就往地上找眼珠,他们家三爷也只有和纂儿姑娘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笑得这么爽朗。
爷肩上扛负的责任太重,就让他多些笑容,多歇口气吧。
一元深呼吸了一口气,啊,今儿个天气真好!
第十章 一圆开店梦(2)
纂儿和闻巽分手后,带着香淳,踩着愉悦的脚步回到十乐院。
如今的她,已经不住蒋氏的院子。
蒋氏是这么说的,长大的姑娘需要更多隐私,所以不用老是在她跟前伺候,至于请安,三、五日去一趟就可以了。
香淳如今是她的丫鬟,虽然只是个二等丫鬟,但是她打算再过个两年,金钏和玉镯到了年纪要放出去的时候,让香淳顶上来。
院子前面,一元候在那儿。
“小的一元给纂儿姑娘请安。”一元朝她施了礼。
“哦,找你们家少爷吗?半炷香前我还看见他,应该是回去了。”
“小的就是得了主子吩咐,领了两个人来给姑娘使唤着用。”
怎么这么短的时间,令她困扰头疼的事情已经迎刃而解了?自己会不会太没本事,太倚赖她的巽哥哥了?
明明叮嘱自己不能太过依赖他,却还是改不掉这个习惯。
“你们两个还不过来向纂儿姑娘请安?”一元朝招呼着两人过来。
“奴才良子(齐子)给纂儿姑娘请安。”穿着闻府小厮衣裳的两人异口同声,个子高些的是良子,矮半个头的是齐子。
“小的也把他们的身契带来给姑娘,爷说要是他们不听话,直接撵出去就是了。”
这很像闻巽的作风。
“我们会好好替姑娘办差的!”良子和齐子再次齐声道。
倒是两个知机的。“那我就收下了,回去替我谢谢你们爷。”
“小的一定把姑娘的话带到。”一元毕恭毕敬。
“既然你来了,那就一事不烦二主,我做了两件衣服,你顺便给你家的爷带去吧。”她让香淳进屋去拿东西。
他给她两个底下人,她替他做两件衣服,虽然等值不同,但心意是一样的吧?
可是真能一样吗?为什么她能替他做的事情这么少?
果然闻巽几句话,轻轻松松的把纂儿带出门了。
其实蒋氏对她并没有真的严厉到一步也不许出闻府大门,她常对着纂儿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是身为国公府的一分子,有多少眼睛在看着,一步也不许行差踏错,尤其是女子。
当然,她也有放风的时候,闻昀瑶很够义气,只要随着钱氏去附近的香芦寺或是白马寺上香祈福,就会怂恿钱氏也带上她,所以就连西珠市大街她都来过好几回。
这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事情,蒋氏哪可能不知道,可这位老佛爷就真的装着一副“我什么都不知情,你若跟我说我就听,不说也随便你”的态度。
其实就算真正的娘亲也不过这样……
闻巽的铺子超乎纂儿想象的大,这个市口、这个面积,临街又方正的格局,竟然被拿来当仓库用,实在浪费。
她在铺子里转了一圈,柜台桌椅都是新的,外头也是簇新的,要是真能入手,只要让人多做几个展示架,收拾个三、五日就可以开张。
对纂儿来说,园艺铺子就是要大,花草摆得多,客人逛起来就像在自家花园一样,每个区块区分开来,可以节省客人的时间,也好管理,可这样的铺子一来租金贵得吓死人,二来,京城是什么地方,这么完美的铺子哪里轮得到她?
闻巽陪着她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看了一圈,注意到她满脸满意的笑容,便等着她开口,没想到她问的却是——
“你当初买这铺子花了多少银子?”
两人多年相处,对彼此的想法多少都能拿捏明白的,闻巽稍微斟酌,便知道她还是想拥有属于自己的铺子。
“你手上有多少银子?如果我说只要一万两银子就能把这间铺子拿下,你要不要?”
纂儿除了手上的第一桶金,还有这几年卖盆栽得来的银子,她也不是那种存死钱的人,那些银子她全放在钱庄滚利息。
虽然如此,她对京城的房价却不清楚,贸贸然就下手不是她的作风,所以买铺子这件事一直只闻楼梯响,未曾真正下手。
在看到这间店铺之后,她搁在心上很久的想法更加炽热,闻巽是谁?!是自己人嘛,于是她便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纂儿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惊喜的说道:“要要要,一万两,我有!”
一万两盘下铺子,她还有余裕,她飞快的算了一下,如果真的把店开起来,她还有周转金可以使,不过……
她眉头一挑,再次确定的问道:“你确定是这个价钱?”
“不然呢?”闻巽笑得颇有深意,她这是怕他谎报价格?“我是生意人,怎么会做让自己亏本的生意?”要吃亏也是让别人去吃亏,纂儿不是别人。
纂儿还是怕占了他天大的便宜。“再给你片刻考虑,想反悔要赶快,过时不候。”
他又想动手去揉她的发心,可是一番犹豫后,他改为挥手让一元把店契拿过来。“就这么决定了,衙门我有熟人,你让齐子还是良子去衙门办个手续就可以了。”
她一手接过店契,一手拿出一迭银票,笑得如花灿烂。“闻公子请点收,看看金额对不对。”
知道今儿个要过来看铺子,她昨儿个便让小忠去钱庄把银子领出来,贴身放着,幸好她还让小忠多领了些,瞧,这不就用上了。
“我不信别人,还能不信你?”他看也不看,便把银票交给站在后方的一元。“铺子拿到手就称呼我公子了?”
“我这不是想着在商言商嘛。”纂儿理直气壮得很。
“永远都不许跟我这么生分。”
记得以前只要给她一只鸡腿就无限满足的丫头,如今满脑子都是如何赚银子,难道她在府里的生活有所欠缺?大嫂苛刻了她什么?
府里的人都知道纂儿是他罩着的人,谁敢眼皮子那么浅?
其实他还真的冤枉了佟氏,这些年,纂儿的月例是比不上其它姑娘,但是架不住他和蒋氏变着法子给她东西,娘的东西随便拿出个什么来都是有年代的好东西,有钱都不见得买得到,至于他,根本是走到哪儿买到哪儿,恨不得把所有看见的新奇玩意都带回来给她。
因此,在金钱物质上,她绝对不会输给府里的任何一个姑娘。
他也不知道,他为纂儿买的东西已经多到房里搁不下,得另外辟间库房摆放那些个箱笼了。
如果把他们母子给的东西换成银钱,整座闻府的人恐怕会大吃一惊。
“知道啦!”
“走吧,我在花满楼订了位,听说他们最近推出新菜色一菜难求,我们去尝尝鲜。”
“我得让小忠去联络木匠,这铺子若不收拾出来,如何开张营业?另外也得让花房那些花匠赶一赶,把花草给整理好,吃饭就改天吧。”现在吃饭不重要,赚钱要紧啊!
“何必麻烦,让给我们开门的老陈去找人就可以了,他是京里人,三教九流的人他认识的可多了,人手找齐,就让他们直接来上工。”他出门在外还会少这些吃喝吗?他不过是想和她一起吃顿饭,如此而已。
也是,自己好像太现实了,于情于理,是该请巽哥哥好好吃个饭的,就算她对房价不了解,但是看这间铺子两层楼建筑,后面腹地深广,只要一万两银子,怎么想都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
“不然,庆祝我当了老板,展开人生新的里程,我请巽哥哥吃饭。”她也大气一把吧。
园艺铺要是开业,一开始几个月必定是手忙脚乱的,到时候若想偷闲去玩,或是出来吃顿好的,可就抽不出空来了。
闻巽没反对,看起来他小看他的纂儿了,这些年听说她省吃俭用的,连新衣都舍不得多做一件,首饰戴来戴去就他买的那几样,这会儿居然这般爽快的掏出银两,眼眨也不眨的,果真是深藏不露。
两人在花满楼吃了一顿新颖的孔府宴,精细的宫廷料理加上山东鲁菜为基础,用餐期间还有说菜员引经据典,边尝佳肴,边赏典故,一顿饭吃得有滋有味。
虽然餐饮业和园艺是两门不同的生意经,但是人家花满楼来客盈门,改天她的园艺铺子开张,生意不求有多火红,只要能细水长流就好。
回到闻府,马车才进二门,守门的婆子便说彝秀堂来了客人,指名要见纂儿,老夫人要纂儿一回来就赶紧过去。
纂儿一肚子疑问,她能有什么客人,在京里她可没有半个熟人啊,但是老夫人既然发了话,她自然得去。
她看着闻巽,说道:“老夫人只让我自己过去,肯定是有话要跟纂儿说,巽哥哥就别去了。”
派人在二门等着,一回来就让人过去,是有什么大事?闻巽不放心,但也不直接明说,只道:“你不是买了糟卤鸭舌和麒麟御书回来孝敬她老人家,东西得趁热吃,就一块去吧。”
所谓的麒麟御书就是鲷鱼连皮带鳞片炸制而成,形似麒麟,洒上些许炸蒜茸,吃起来酥脆可口,就算老人的牙口也能吃,而鸭舌本就是老夫人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