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这种甜蜜又危机四伏的日子会永远持续,没想到消失得会这么快、这么仓促、这么荒谬、这么不值。
只因为,她监察到最近班雅明的行踪,出现在伦敦;只因为伦敦一间小小兽医院,有一只狗最新的就医纪录;只因为,当天签署相关资料的,是班雅明。
她几乎疯掉。
“别这么大惊小怪好不好?”他一回到台北的住处,就遭她五雷轰顶。还以为小别胜新婚,她会热情如火地迎接他哩。
显然想得太美了。
“我已经声明过,我的底限在哪里。你明知就是梅莉,你还硬要去踩,故意跟她接触!”
“什么故意?”冤枉哪。
“你本来就是!”她简直受够了。一千一万次已经受够了之后还要受够,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罢休?“你以为这样惹我很好玩吗?你以为我能无限量地承受下去吗?”
“嗯……我想不能。”
“所以你就想好奇地测试一下我到底能不能?”
“想看看你会在乎我到什么程度呀。”
“不要再开玩笑了!”
她甚至被自己的暴怒惊到,没见识过自己会有这么激烈的一面。似乎有某一个弱点,非常非常地薄弱,不是她用理性或耐性可以操控或包容。可恨的是,他掌握着那个弱点,而她很清楚,他会玩得不亦乐乎。
“好,不开玩笑。”他一叹,好歹知道分寸。“我不是刻意去找梅莉,是她通知我,我们那条老狗快不行了。”
“她的狗不行了关你屁事!”
“你有点良心好不好?不过是一条狗罢了。”值得发这么大脾气吗?
“我就是不允许你跟她的生活感那么亲近。”他完全不提防梅莉那种女人的温柔心机。什么红粉知己、什么合养的爱犬、什么老狗重病,这些差劲伎俩简直在污辱她的智商!“这世上能关心她的不止你一个,你没事去凑什么热闹?”
“你怎么知道这世上能关心她的不止我一个?”嗯?“你又在偷偷侦察她?”
“偷鸡摸狗的人是你!”
她气到发抖、气到失控、气到眼泪早模糊了视线也浇不熄怒火。
真是……这下他可真的有点头痛。
“好吧。老实说,那只狗对我和梅莉有很特别的意义,我不能在它病危的时候放着不管,必须要飞去伦敦一趟。”看,完全和梅莉没关系吧。
“那是你个人的想法,但你怎么知道梅莉她怎么想?”她眯着泪眼,恨恨切齿。“是啊,你是很单纯地只是去替一只畜牲送终,对她来说却等于你终究还是会回到她身边,即使结婚了也一样。你信不信,为了抚平她的丧狗之痛,她一定会再养一只狗,毕竟老狗走了,她的寂寞并没有走。然后呢?谁去替她挑狗?谁去陪她遛狗?谁带她的狗去看兽医?谁再一次来为她的狗送终?”
他啼笑皆非,但不得不暗暗佩服,她的推论完全正确;他已经在为梅莉物色下一只狗。
“你的以为,和梅莉的以为,完全是两回事!”这才是她最深恶痛绝之处。
啧。他慨然垂头,抚抚僵硬的后颈,实在疲乏。
“好吧,我处理完这次养狗的事,就不再介入她的生活了。”
“你不用等到处理完,你现在就可以放手!”她喝斥,哭得嗓子已经哑到失声都不自觉,所有的呐喊都像无助的空虚呻吟。“这种小事,她自己会处理不来吗?她心理学的博士学位会不足以应付这种事需要的智能吗?”
“你到底在计较她什么?”
“我计较的人是你!”
“到此为止,OK?”他温柔警戒,忍耐已近临界。
她怨毒地在满眼水光中瞪视他,急喘不休。她知道,他还是会一意孤行地替梅莉的死狗打点好一切。死了一条狗又怎样?以前她也很爱狗,不知从何时起,她巴不得整个地球上都不要有狗的存在,最好统统去死!
也许最该死的不是狗,而是……
“不准你动梅莉的歪脑筋。”他淡淡提醒,伸指小小威胁。
什么意思?她又没要怎样?
“你去照照镜子就知道了。”他冷漠地转身步入卧室,不再多说。
他一走,她的心也走了,整个人空掉,连发火的力气也没有。应该……很失魂落魄,很丑陋吧。她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她也最看不起这种无聊的歇斯底里。
泪人儿颓然走到浴室,想洗掉一脸狼狈,却被镜中的反影吓了一大跳。她几乎认不得镜中的人是谁,虽然美貌依旧,神情却狰狞骇人。她不认识这个人,没有见过这个!
嫉妒中的女人。
第十章
“恶劣无耻的人,应该会有惨烈无比的下场才对。”可可在工作室里闲闲翻报纸。“可是为什么那种人总是继续一帆风顺,嚣张摆烂,却是无辜小老百姓死很惨?”
孔佩转望。“你在说总统府吗?”
“我在说班雅明。”
“我对他的事没兴趣。”本想发表高见的念头也烟消云散。
“可是他真的把董家搞垮了。”可可大展报纸头版跨页画面。“看,他之前委托我们调查的董家花边新闻,还有他委托我们的时候哈啦的那些内幕,现在全上报了。”
孔佩这才错愕起身,仔细阅读。
丑事全都爆发了。
权倾一时的尊贵董家,有着系出名门的老招牌、家底厚实,长袖善舞,辅以媒体事业的投资成功、撤撒小钱就能换得的慈善公益形象,气势如日中天,如今却一败涂地。
一项接一项的危机,搞得董家焦头烂额:规避董事会审查的投资案、大犯交叉护盘的经营忌讳、藉由处理不良债权的业务获利竟违反公司治理原则地由外入主导。一连串的引爆点,由银行法背信罪,向上延烧,内线交易的风波更使得局势错综复杂。
过去令人艳羡的政商关系,如今变成避之唯恐不及的牵连。一个接着一个曝光的名字,不是冷处理,就是急于撇清。
孔佩蓦然发现这名单中的蹊跷。
这些名单不正是……
“你也发现了?”可可无聊地磨着咖啡豆,磨时间也磨雄心。“这些名单就是之前我们受委托、要去探查的董家婚宴名单。”
“那件案子的委托人也是班雅明吗?”
“只有老板知道。”
任凭孔佩修养再好,也不得不捏皱掌申报纸。他们从一开始就被人耍了?
“我搞不懂的是,董家干我屁事,值得这么大费周章吗?还是班雅明跟董家有什么私人恩怨?”
“这些好像跟班雅明的雇主有关。”
可可一愣。那家伙也会做小伏低地被人雇?“谁?”
“一个被称作四爷的人,董家是他的后代。”
愈听愈迷糊。“所以班雅明是在扯他老板的后腿啰?”
“是董家自己扯自己的后腿,班雅明不过顺便帮他们藉艺品交易逃漏税罢了。”
他们望向刚买中餐回来的小惠,欲言又止。
“问吧,你们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就尽量问。”再不问就没机会了。
“你也牵涉在其中吗?”
她对着廉价便当瞩目良久,才空洞出声。“我本来没有,但我会让自己被牵涉进去的。”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可可冷笑。“那你可得小心,别让班雅明出来选总统,免得你得随着他贪污兼睁眼说瞎话,无奈地用脏钱大买珠宝皮草收集发票,夫唱妇随。害我还得浪费心力上街头参与群众运动,大喊无耻。”
“可可!”孔佩不悦。尽管大家的交情自班雅明介入后,愈变愈恶劣,但也犯不着如此毒绝。
“你们并没有抓对重点。”她拄着筷子,对着便当说话,不与他们的视线交接。“董家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就算班雅明不动手,金管会也迟早会采取行动,就他们一直以来搜集的相关资料移送检调单位侦办。”
“我怀疑检调会认定董家内线交易的罪嫌,最后结果可能是不成立。”孔佩淡道,算准了董家在这事上会漂亮脱身。
可可没好气,也不想耗下去。“请问这不是重点的话,什么才叫重点?”
“班雅明要我们探查的绯闻。”
“拜托,别笑死人了。”那种东西算是重点的话,八卦杂志都可以拿普立兹奖了。“你有看到报纸一角的风水大师怎么写的吗?说董家丢掉的那个风骚劈腿未婚妻,其实是镇住董家财运的贵人。他们把贵人丢了,灾难才会一个个进来。你觉得这才是重点吗,啊?”
“说话就说话,不需要用这种口气。”
“不要紧,孔佩。”让他说。“我不是指那些江湖术士的鬼扯,而是董家未婚妻的丑闻确实才是班雅明的重点。”
其它大版面、大声量、大气魄的金融问题,不过是手笔比较浩大的虚张声势。
“我不懂。”孔佩坦诚。
“班雅明在藉机报私仇,企图用绯闻来剔除他的竞争对手。”至于被剔除掉的人是谁,这她就不用多说了。
“他要干嘛是他的事,老子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他拿我们当猪头似的在要,把我们全安排到他的诡计里了,我却连我最后到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下孔佩沉默了,可可说的也正是他心中的疙瘩。
温热的便当,一直任由她瞩目到微凉,动也没动过。
“我们……虽然被这次的客户要得很惨,但从专业的角度来看,该做的我们都做到了。你可以不认同客户的卑劣行径,却不应该因此就否定掉我们整个团队的努力。”
“所以呢?”结论是什么?
“所以我们可以更详细地订定我们接案的原则。我们并不是只能被动地接案,而是可以反过来主动选择。”
“意思是,你会继续留在工作室了?”
孔佩淡淡一问,令她回眸惊瞪,对上了他和可可的视线。
她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小嘴却又为难地合上。美眸低垂,又恢复逃避。
“我和可可早就感觉到,你有可能会丢辞呈。”
她不承认,也不否认,对着干凉的便当菜色发怔。
“你会为了班雅明,放弃和我们一起工作,还是即使你已经是班雅明的,你也要继续做我们的好伙伴?”
小嘴紧抿,蜷着筷子的柔荑也缩成一团,似乎无法承受这样的温柔。
“你说话啊!”可可照旧耍流氓。“我们左等右等,就等你自己表态,你却一直拖拖拖,好像要走又好像不想走,简直跟班雅明一样地在耍我们。”
“给我们一个答案吧。不管你的答案是什么,起码你可以让我们定下心。”不再悬在半空,揣测她的决定。
小人儿在座位上不敢抬头,用垂泄的长发作为掩护。
原来大家早就感觉到了,也一直都在挂记。生气,是因为太在乎,而不是轻视或排挤。猜疑,使彼此的心都有了距离,又期望亲近。
“小惠。”
小鼻子吸了吸,才轻轻嗫嚅。“我以为,大家会比较希望我离开……”
“大家你个头!只有你一个人在瞎猜,害我们跟着遭殃。”可可故作不爽地一把推过她的小脑袋,以示惩戒。
“你够了没?”孔佩一点都不欣赏他这种小学生似的别扭和好。“小惠你也是,别再服食这种饲料了,跟我们出去吃。”
他直接拉起一脸狼狈的泪娃,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般地将她一臂勾抱在身侧,挟持出境,到好山好水之处轻松吃顿像样的饭。
“可是今天的工作进度……”哭归哭,她还是念念不忘。
“交给欣心和老板吧,免得他们觉得自己活得很没意义。”天天闲在那里。
“我们有更重要的事得商议。”可可沿路神秘交涉。“为了防止我们的老板以总统的刑事豁免权,把自己该受的报应全推得一干二净,继续摆烂,我们必须积极推动修改条文,叫他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
“反对泛政治化。”
“我……投孔佩一票。”顺便哽咽一下下。
“你们在谈什么啊?”刚从电梯内出来的欣心,拎着两袋热食追上前,硬要加入阵容,喜孜孜地凑一脚。
孔佩手肘暗暗一拐,要可可别把脸皱得那么难看,却没注意到自己也正陷入不愿交谈的沉默里,收敛了先前的开怀。
看到打扮愈来愈像小惠的欣心,连发型也刻意仿效,他们三人都有说不出的不适应。因为,她们的外貌虽然毫不相像,欣心却凭着热忱与努力,以卓越的演技战胜一切——
她揣摩抄袭的功力,惊人地高明。
好几次,大家在工作室忙碌之际,一不注意就误把欣心当小惠,错将小惠的负责项目交到她手中。她那种志得意满的好心更正,常令大家深感自己有猪头化的危机。
如果是以往,小惠只会耸耸肩,随她去,但现在不了。她知道欣心的那位记者朋友,一定跟欣心在共谋些什么,她也早提防到欣心若有似无的窥探。窥探她的言行、她的隐私,她尚可容忍,可是窥探涉及工作室的秘件,她无法继续放任。
不过,跟她好言相劝是没用的,她不会虚心接纳,只会更死要面子地强辩。
哎,她本来还满喜欢欣心的,如今却不能不出手了。
“你们干嘛鬼鬼祟祟的,在聊什么?”她也要听。
小惠为难一笑。“我们在谈一个满机密的人物。”
“谁啊?”
“不太方便说。不过……”她故作无心地吊着欣心的胃口。“孔佩,你觉得可以吗?”
他别过头,尽量避免同时目击正版小惠与拙劣盗版的比对。
“可可?”
可可知道小惠有把戏要玩,就顺势摆了个“随便你”的无奈姿态。
“嗳,到底怎样啊?”这些家伙简直婆妈得要命。
“你想知道的话,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饭,边吃边谈?”她左右臂同时分勾住想暗暗落跑的两名好汉。“因为这个人的身分太敏感,也太危险,知道的人愈少愈好。”
她不忘加一句致命的诱饵!
“欣心,我告诉你的话,你不能告诉别人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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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非常着迷于他高傲妖魅的小奴隶,难以驯服。
愈来愈妩媚的曲线,被情欲喂养习惯的饥渴,无法扭转的尊贵心态,都带给他莫大的乐趣。
“所以你打算为了小惠,就在台北长久住下?”
“嗯。”他报出黑子在棋盘上落定的位置。“我什么都还没透露,北京和上海那边的画商就已经在紧急关切。”
“过去那边发展不是比较好?”
“是啊。”
静逸雅致的居所,一如往昔,不过多了一只小画眉,在精巧的笼子里轻啼,被窗外长风吹得满室清韵。
他茫然望着棋局,被恍惚的思绪隐隐灼热了身躯。
之前是他听她的,所以昨天是她听他的,平等互惠。
她的胴体变得太过撩人,反应也成长得太快,几乎可以反过来操控他。唯独败在那副倔强的自尊,就是不甘愿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