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手蕙心坊?原来这个店名是这么来的。她的确有一双巧手,而蕙心真的是人如其名,蕙质兰心。
罗蕙心,芳龄约十六岁。父亲罗安同是名秀才,是镇上学堂里的先生,长年为哮喘症所苦。母亲鲁氏曾在京城百年糕饼店“施记”的施府中任奶娘一年多的时间,现已回家。还有一个妹妹罗蕙芸,现年两岁。
罗安同的哮喘症是个无底洞,连累妻女,拖垮了整个家计,罗蕙心因此还曾被父母亲卖到富户当了三年的丫鬟,两年前卖身契约期满被父母赎回,之后为了家计她才开始做糕点来卖,然后大受好评,转而来京城发展事业。
徒弟李小湘十岁左右,出生于农户,家贫困苦,父母因养不起孩子便在她的理解与同意下将她给卖了,却因受到老天爷的眷顾而遇见罗蕙心这个好主子,不仅直接撕毁了她的卖身契,还收她为徒,人生因此而改变。
两人的背景看起来相当的平凡,但却在平凡中透露出不平凡。尤其是这位罗姑娘相当的特别,特别得让人看不透。出身平凡,却有不平凡的手艺,不平凡的仪态举止,不平凡的心性与见识。
听他派去接她们师徒来此的小厮说她进入孔家后,一路走来面不改色、目不斜视的淡然反应,他便知这女子不简单。现下再看管事婆子犯事,她竟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三十”的话出来更是让他惊讶。因为,只有做过主子的人才有这种气势与魄力,可她一个小姑娘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这股傲气又是从哪儿来的呢?真是令人想不透。
不管如何,她的决断很合理。
“来人,把她拖下去杖责三十棍。”
“呦呦呦,瞧瞧这是谁呢?”一个尖锐的嗓音突兀的响起,“不是咱们孔家的骄傲,光耀咱们孔家门楣的大功臣的大侄儿吗?大侄儿位居高位,日理万机,今儿个怎会有空过府来,还有此闲情逸致的管理起婶婶家后院里的闲事?”
罗蕙心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去,只见孔廷宜的母亲——她上辈子因两人的婚约而见过几次面的孔夫人——在几名管事与丫鬟簇拥之下姗姗走来。只见她身着一件姜黄色绣遍葱绿折枝红牡丹的缎褙,里头衬着大红竖领中衣,头上、耳朵、脖子、手上,无不穿金戴银的挂满珠宝饰品,富贵得俗气,也富贵得让人无言以对。
罗蕙心即使再世为人,再次见到这位极品的无缘婆婆,她还是有种不忍卒睹的感觉。
不过她上辈子见到这位孔夫人时,这位极品夫人总是和和气气、笑容满面、慈爱而温柔的,哪里想得到她刻薄起来时的模样如此难看。
不过最令人无言的是,她竟然在外人面前如此讽刺身为四品大官员的侄子,这也太没脑子了吧?也难怪其子孔廷宜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这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侄儿本不欲管,无奈关系到孔家在外的名声却是无法置之不理,还请婶婶见谅。”孔廷瑾面无表情的冷淡道。
“好大的罪名啊,不就是让管事管管两个野丫头而已,侄子这话说得也太严重了吧?”孔夫人童氏皮笑肉不笑的微笑道。
也不知道那沈婆子之前的所作所为是听命行事或是自己犯愚蠢,不过童氏这么一出口用了个“让”字,便已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看样子孔家大房与二房之间很是水火不容啊。罗蕙心心想着,对于自个儿上辈子没有嫁进孔家,忍不住又一次的庆幸了起来。感谢老天爷。
“如果婶婶口中的管事是这个奴才,野丫头是拥有自主权力,能掌握自己生死,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的这两位姑娘的话,敢问婶婶你想选择当前者还是后者?”孔廷瑾面色淡淡的问。
“我——”童氏只说了一个字,便立刻住了嘴。因为她突然发现不管选择前者后者都是错,若选前者,她不就是想当奴才?若是选后者就是自打嘴巴,想做个让奴才都能教训的人,这是要她怎么选择?
“婶婶怎么不回答呢?”
“太太就是太太,又何必要选择当别人呢?”童氏身边的嬷嬷倏然开口道,帮主子解决了这个难题。
“说的没错,我就是我,是孔家的当家主母,我为何要去当别人?”童氏高高的抬起下巴,不可一世的答道。
孔廷瑾冷冷地瞥了那个嬷嬷一眼,吓得后者不由自主的浑身一僵,迅速地低下头去。
“这件事本来不是侄儿能多嘴的,但既然侄儿也姓孔,孔家的声誉若是败坏了也会受到影响,那么侄儿就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婶婶毫无御人之术,下人一个比一个没规矩,今日欺客,明日便会欺主。婶婶不仅不以为意还为个奴才是非不分,助长其张狂态度。再这样下去只会致使家宅不宁,祸起萧墙,进而祸延子孙。这事我将会如实禀报祖母,婶婶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将管家之权交出来。”
“你、你凭什么?!”童氏被气得发抖,握紧拳头,咬牙切齿死瞪着孔廷瑾迸声道。
“就凭侄儿现在所拥有的官位,凭侄儿让孔家从士农工商最末流的商贾之户翻身为官家这两个理由足矣。”
“你!”童氏被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因愤恨而扭曲变形,相当吓人。
最后,败阵下来的她也只能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开,留下那个面无血色想开口求饶又不敢的沈婆子,颓然的被押下去受杖责之刑。
第六章 滴水报涌泉(1)
那天,因为厨房被砸了,事先准备要用来做糕点的食材也毁了大半,罗蕙心想为老夫人制作糕点博得好评,进而宣传“巧手蕙心坊”的计划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罗蕙心并不后悔,反倒有点儿庆幸,因为她一点也不想和孔家的人扯上关系,原因无他,只为了听说孔廷宜再过不久就要娶施玲香进门了。
那两个人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可喜可贺。她有些嘲讽的想。
对于孔廷宜,老实说她没有半点好感,但该怎么说呢?那家伙毕竟也曾经是她上辈子的未婚夫,听说他要成亲了,她又怎么可能完全无动于衷呢?更别提他要娶的人还是谋害了她这个嫡亲大姊并取而代之的凶手施玲香。
想到那个狠心绝情的女人,罗蕙心便一阵恶寒,感觉极度的不舒服。所以,她决定还是离孔家远一点比较好,最好这辈子都别再与住在那宅邸的人扯上半点关系,免得让自己不舒服。希望老天保佑。
不过老天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她的祈求,因为那位孔大人在她拒绝再到孔家为孔老夫人做点心之后,依然天天到她店里报到,来吃点心也就罢了,但每天一问是怎样?最让她无言以对的是,连小湘都不知为何与他站在一块,天天在她耳边帮忙说服她,真是个吃里扒外的叛徒,气死她了!
“师傅,师傅,你知道刚刚大人临走前跟我说了什么吗?”小湘兴冲冲的跑了过来。
“店里现在没人,去把那些碗盘洗一洗。”罗蕙心头也不抬的说。
“师傅,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刚刚大人——”
“让你去洗碗盘,你没听见吗?”罗蕙心抬起头来,瞪眼严厉的说。
“可是师傅,我——”
“你不听我的话了吗?如果不听的话,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我当没收过你这个徒弟。”
小湘扁了下嘴,有些无言以对。师傅就只会拿这来吓唬她,第一次的时候,她真的被吓哭,还以为师傅真的不要她了,结果事实证明这根本就是师傅一时之气的气话,只要她乖乖听话,师傅气消了就没事了。
所以,她只好压下想说的话,乖乖地点头应道:“知道了,师傅。”然后乖乖地将那些要洗的碗盘往后院的井边移去,乖乖地蹲下来做事,等做完事之后再去跟师傅说那件事。
洗啊洗,终于将该洗的碗盘都洗好后,她回到店里帮忙,直到店里的客人都吃饱离开了,这才有空闲匆匆的跑到师傅面前继续之前未说完的话。
“师傅,大人之前跟我说——”话才开了个头,重点都还没说到,结果又被师傅打断。
“我不想听。”罗蕙心不悦道,实在想不透那位孔大人究竟对小湘做了什么,竟让小湘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他来惹火她这个师傅。
“师傅——”
“你再多说一句就回家去,我们师徒的缘分到此为止。”
“可是这跟生意有关系,有人要跟咱们订上百份的糕饼点心啊,师傅。”小湘满脸着急的对师傅说。
她真的不知道师傅为什么会这么讨厌大人,大人明明就是个大好人,不仅天天来光顾她们的生意,还帮她们店里的糕饼点心做宣传,转眼就帮她们卖了一百份的糕点。
这一百份可不是店里一小盘一小盘的一百份,而是大人每天吃完早点后另外带走那一种的一百份。那该有多少啊,她们恐怕好几个早上也卖不了这么多吧?
罗蕙心轻愣了一下,疑惑的问道:“什么上百份的糕饼点心?”
见师傅终于将她说的话听进耳里,小湘顿时松了一口气,“是大人官场上的同僚,听说后日生辰,是生辰宴上需要用来招待人的点心。”
“那位大人为什么不自个儿派人来向咱们订购,要经由孔大人来说这件事?”罗蕙心蹙眉问道。
“啊?”小湘呆了一呆,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眨了眨眼,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傅,你的意思是大人是骗我的,根本没有人要向咱们买那一百份糕点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大人就太坏了,竟然寻她开心!
“不是,我的意思是……”罗蕙心欲言又止的深吸了口气,随即又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啊?小湘一脸茫然,完全搞不懂师傅是什么意思,以及到底在想什么。
“师傅,那这一百份糕点的订单……”
“接,既然孔大人开的口,咱们为何不接呢?若是事后收不到银两,直接找孔大人要就是了。想必以他堂堂四品大员的吏部侍郎孔大人,应该不会赖了咱们这间小店几两银子的帐吧?他应该丢不起那个脸才是。”罗蕙心哼声道。
小湘一整个目瞪口呆。她从没想过师傅会有这么无赖不讲理的一面,明明是别人要订的糕点,为什么要大人付钱啊,而且大人若不付就是赖帐就是丢脸,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的问:“师傅,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大人啊?大人曾经得罪过你啊?”
罗蕙心怔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真的吗?”小湘却是满脸不信的表情。
罗蕙心见状后,不由得回想下自个儿近来对孔大人的反应是不是太过了?
嗯,认真的回想起来好像真有那么一点,毕竟孔廷瑾从未对不起过她,也没得罪过她,相反的,在无形中对她这间铺子的帮助还满大的。若真要认真的说,他唯一的错就是生在孔家,姓孔,但这又不是他个人所能决定或是控制的,她若因此而敌视他就太没道理了。
好吧,她反省,以后会对那位孔大人好一些,至少别再摆脸色给他看,偶尔再送上几碟她试做的糕饼点心感谢他始终如一的支持与惠顾。这样应该足以报答他的恩惠了吧?罗蕙心若有所思的想着。
总之,要她再踏进孔家门面对那些令她糟心的人事物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孔廷瑾大人最好别想对她挟恩图报,自以为帮她揽了生意,又帮她在官员之间打响“巧手蕙心坊”的名声就能为所欲为,她才不吃那一套呢。
“好了,别发呆了,接下来两天咱们可有得忙了。”她拍了下小湘的头道,心情突然变好了起来。因为一想到这笔生意若是做得好的话,说不定用不了多久的时间,她们就能将早粥的生意收了,专心做糕饼点心的生意。
说实在的,这段日子真的是既辛苦又忙又累,连想休息一天回家探望爹娘都做不到,总是要爹或娘来探望她,她真的是很不孝。
所以这一回她一定要成功,不惜成本也一定要成功!
“大爷,今儿个的粥不用钱,本店请客,算是答谢各位大爷这段日子的惠顾。因为从明儿个起,咱们这里就不再卖早粥,只卖糕饼和点心了。”
“为什么不卖了?大爷,您看看我这个小身板都累到瘦得快要一阵风来就能吹走了,我师傅也一样。我们师徒不是不想做啊,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多余的体力做下去。不然累坏了身子让爹娘担心,那便是大不孝了。”
“嗯,以后店里不卖早粥,就专卖糕饼和点心,开店营业时间从早上巳时到下午申时,还请各位大爷能像过去那般支持“巧手蕙心坊”。”
“当然会替大爷算便宜些,小湘可是清楚的记得各位大爷的长相,各位大爷来光顾当然会优惠啊。大爷若不信的话,明儿个您亲自到店里来买些糕饼点心就知道小湘有没有在骗您了。”
一切都如罗蕙心所希望的,随着那一百份糕点的订单后,“巧手蕙心坊”的糕点终于在京城中打响了名号,开始有不少官家贵族们会派遣家中的仆人来坊里买糕点,致使糕饼点心的生意愈来愈忙,让她们师徒俩再无多余的力气继续经营早粥的生意。
于是,罗蕙心毅然决然的结束早粥的贩卖,全力经营糕饼点心的生意,这样也符合她原本的初衷。
孔廷瑾一如往常的每天准时到“巧手蕙心坊”吃早点,从走进店内那一瞬间便感觉气氛和平常不太一样,接着便听见小湘姑娘口若悬河的周旋在那些熟客间,宣布从明儿个开始,“巧手蕙心坊”将不再卖早粥这个消息。
不再卖早粥这事他没意见,因为他到这儿来从不吃粥,只吃点心,所以这事与他无关。
但是营业时间改成从巳时开始,这对他而言就是个大问题了,因这个时间他都已经到吏部工作了,要如何再到这里来买早点吃?
他蹙紧眉头感觉郁郁闷闷的,她们这对师徒敢情是想过河拆桥,利用完他就想把他给甩了。这会不会太过分了点?
“大人,早上好。这是您的点心,今儿个您在店里吃的点心都不用钱,您多吃点。”如今店里提供的糕点种类多了,小湘一如往常般为他送上十盘点心,笑咪咪的招呼道。
“欸,小湘,你怎么能厚此薄彼,就要侍郎大人多吃点,没叫我多吃点呢?”一名相熟的客人朝小湘开玩笑道。
“大爷,如果您和大人一样每天都来,每次都在店里吃上点心又外带走的话,小湘也会为您厚此薄彼的。”小湘笑咪咪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