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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门前好孕来 page 7 作者:蔡小雀

  他眸光一闪,微带错愕。

  「我夏迎春虽然出身不好,识字不多,可从来说一不二。」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满心苦楚,「只要你跟我回一趟石城,看看你生活了三个月的地方,如果如果你还是认定我在骗你,你还是记不得我们,我便放手,这辈子绝不再纠缠你。」

  文无瑕怔怔地看着她,内心涌现不知是欣慰还是惊惶、失落,紧紧掐住了心口,脑中有些空白,微张了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

  「你若不放心,我可以立据为凭。」肚子里的宝宝忽然动得厉害,疼得她眉一蹙,却没有移开目光。

  他并未错过她抚着肚子的动作,一心下一紧,冲口而出「你不舒服吗?」

  「你在乎吗?」她的语气讽刺中带着一丝苍凉。

  文无瑕默然,负在身后的手握紧了,指尖牢陷入了掌心,却浑不觉痛。

  因为生平首次,他心中一片茫然,不知所措。

  她的出现,非但一开始便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至今更是乱上加乱,怎么理不清个明白究竟竞。

  「夏姑娘,」他闭了闭服,再睁开时已恢复澄澈清亮。「近日朝中事务繁忙,我恐怕一时走不开。」

  最重要的是,他一旦告假,便会惊动皇上,到时候只怕要是乱上加乱,无法收拾了。

  夏迎春望着他,眸里掩不住的失望。

  他清清喉咙,寻思着说点什么打破此刻的凝滞。「我听谭伯说有人护送你出门,他们人呢?」

  夏迎春闻言神情一僵,随即淡然道:「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她低下头,心里满是酸楚。

  呵,谁会知道,原来在客栈里还相谈甚欢,小史的表姐对她提出的诸多建议满心喜悦感激,直到她在洋洋得意之下,忘形地一溜嘴,说出了自己可是鼎鼎有名的鸨娘,手中多的是摆平男人的窑技,然后一切就变了。

  所有人看她的目光就像她是个脏东西,玷污了她们连些良家子,就连伺候她的丫鬟也不例外。

  迎春姑娘,难怪懂得那些羞人的事,原来你是老鸨。

  小笺和小史看着她的表情,就像快要吐了。

  她一时间再也不知自己置身何处,只觉得她们惊骇鄙夷的眼光逼得她无处容身,恍恍惚惚间,也不知过了多大,直到他的一声轻唤,她才发现自己站在桥上对着河水发呆。

  过去十七年来,夏迎春从不觉得家里开妓院,长大后当个专职老鸨,靠自己说学逗笑的真本事招揽客人,究竟有什么好丢人的。

  而且她手底下的十七八个花姑娘,个个也不是被她逼良为娼,而是因为家里真的穷到揭不开锅了,这才自愿投身到娼门赚皮肉钱,只想指望着让家人和自己能吃上一口安稳饭的。

  她们都是苦命女子,又身无长技,只得卖笑为生。

  而她这个老鸨,千方百计招生意,把怡红院经营得红红火火,人人有钱赚,日子过得舒坦,又有什么不对了?

  当然,她是知道自己的老鸨身份在名门大户人家的眼中,自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低贱下等,可她总觉得那是因为那些人都未曾真正与她有过交集跟交情,既然不认识她,不了解她,单凭身份缘故就厌恶了她,那也是世情所然,没什么号伤人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就连这些与她朝夕相处,熟知她性情心地的丫鬟,都在转眼之间立刻变了脸,也拿她当成了祸水妖物那般看待?

  哈,什么坦诚相交、真心以待都是虚的、骗人的,书香诗礼门第中人架子一端起来,原来也同世人一般无二的势利!

  思及此,她既是愤慨又是难过。

  文无瑕看了一下天色,平心静气地道:「入夜了,你也该回府了。」

  「不。」她身子一僵,倒退了一步。「我不回去。」

  「为什么不?」他目光专注地盯着她,似察觉出异状,微皱了眉。「你不怕我顺水推舟,就此和你两清吗?」

  「你又有何时不想与我两清了?」夏迎春心里涌上萧瑟,变然觉得好没意思。「是不是在你们眼中,我特别厚脸皮,又特别轻佻下贱?」

  「夏姑娘何出此言?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他眉头皱得要紧。

  「坦自说,要是当初你记得自己是谁,在知道了我的身份后,只怕你宁可死,也不愿我救你吧?」她嘲弄地低语。

  「夏姑娘,你这话我听不明白,」他盯着她。「可否说清楚些?」

  她抿唇不言,只是摇了摇头。

  文无瑕本想再追问,可见她穿得单薄,终究还是不忍地道:「万事还是先回相府再说,别忘了你是有身子的人。」

  「我不想回去。」她沮丧地道。

  「夏姑娘,」他的语气严肃了起来。「别同自己的身子置气,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肚里也还有个小的,怎能禁得起你瞎折腾?」

  「我又怎么瞎折腾了?哼,别忘了是你说的,现在我和孩子于你都是陌生人,那你们就都别理我了。」地面色也冷了,挺着肚子转身就要走。

  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连样,他们个个都当真以为她脸皮厚,所以刀枪不入,永不伤心的吗?

  想起今天自己一番好心却成了驴肝肺,就这么一时半刻间,还要她回相府去面对那些异样、蔑视的目光?她这么也做不到。

  「慢着!」他连忙抓住她的手臂。「你去哪儿?」

  「客栈。」她想挣脱他的手。

  「不准。」他沉声低斥道:「别胡闹!」

  「我就胡闹,你能怎样?」她眼眶噙泪,却倔强愤怒地瞪着他。「再说如果我走失,或是住客栈遇了贼,被歹人一刀给砍了,岂不正好?你也用不着再担心我挟着孩子来胁迫讹诈你,我也犯不着日日煎熬,抱怨遇人不淑,良人薄幸」

  「不准说这样的浑话!」文无瑕又气又急,文雅斯文的容颜愀然变色。「怎能这样咒自己?」

  「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我也不是你文家明媒正娶的夫人,不过是你流落民间偶然私通的女人罢了,若不是有了这孩子,只怕你在见到我的第一眼,立刻就命人将我打杀出去了!」她死命想挣开他铸铁般的掌握,狂怒如负伤的母狮。

  「夏姑娘一」

  「你不是不认得我吗?」夏迎春心里所有压抑的委屈和伤心再也管不住了,气怒的嚷道「少在这儿惺惺作态了,你就想我走得远远的,不要玷污了你文家高墙大户的清白门楣,不要给你找麻烦好,我走!这世上还真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

  文无瑕被她闹得头疼心乱,冲动之下将地抓进怀里,一双长臂牢牢将她圈住,语气也添了三分凶悍:「再闹我真生气了!」

  她僵在他怀里,久违的醇厚清新男子气息缭绕而来,不知怎的,忽然鼻头一酸,眼泪喷了出来,一阵烫一阵痛,身子激动得颤抖难抑。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这般折腾自己的身子?」他尚未发觉自己虽将她拥得牢靠,动作却轻柔得生怕挤疼了她,只是放缓声音,轻轻叹了口气。「总是这样莽撞,又教人怎么放心心得下?」

  「你以前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她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痴痴望着他。

  他悚然一惊,清俊脸庞掠过一抹迷惘。

  「那时你病着,就住在后院里,恰巧被几个不长眼的三姑六婆撞见了,口口声声说你是我养的小白脸。」夏迎春的目光因回想而显得迷蒙。「当时我们俩还是清清白白的,我气不过她们那样骂你,就同她们动上手了,你急得强撑看病体下床护我,身上吃了几记打,还厥倒在地,我哭得跟什么似的,后来你醒了,第一句话就是总是这样莽撞,你这样教我又怎么放心得下」

  文无瑕低头看着怀里流着泪,低声诉说的她,一阵恍惚迷茫。

  是吗?他说过这样的话吗?

  他无言,片刻后才语带艰难地道「对不起,我吧记得了。」

  「是啊,你不记得了。」她喃喃,心口一阵剧痛,这一刻是连落泪都没力气了。「你已经……把我忘了……」

  夜色突然对着她当头落了下来,模模糊糊间,夏迎春像是听见有人在耳边喊了声什么,声调仿若惊恐,再来已是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夏迎春」

  第6章(1)

  颠鸾倒凤第六式鸾在前凤在后,浪儿汹涌,数不尽风流。

  那天,是大水过后。

  石城虽未直接受灾,可听说上游几个州县都淹得很厉害,夏迎春穿着蓑衣,冒着雨到河堤边看状况。

  谁教怡红院就盖在河畔,为的是取个「枕流倚拦红袖招」的难韵,尤其夜里悬起了盏盏大红灯笼,落在水面上的光彩更是美的如诗如画。

  寻欢客都爱这味儿,可是她每到大雨时节就得心惊胆战,只得自愿担任无给职的免费巡河工,非得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都巡过了一遍,这才稍能心安。

  然后,她便发现了静静躺在河边,浑身湿透,狠狈而昏迷的他。

  一开始,夏迎春吓得以为遇到水鬼,可待看清楚之后,她又有一刹那恍然错觉自己是遇仙了。

  如果连白衣满是泥泞且破碎,披头散发,都无法掩饰眼前男人的绝代风华,清雅出尘,那么他肯定是谪仙无疑了。

  「你是怎么从天上掉下来的?」她自言自语了句事后想起来很蠢的话。

  然后,夏迎春承认自己是因为「美色」,才死拖活拖地把他扛回家的。

  他看起来虽然瘦弱,可谁晓得湿冷半破衣衫底下的肌肉结实得很,沉沉地压在她的背上,让她颤抖着脚步强撑龟行三步,就得停下来喘口气儿。

  夏迎春将他弄回怡红院后,惹来了所有花姑娘和龟公的惊呼

  「哟!春老板,旱太久了,你终于忍不住去外头抢一个回来啦?」

  「啧啧啧瞧把人家累的,你莫不是刚刚等不及便跟人家在外头野合了吧?」

  「哎呀呀呀!从没见过这么清俊的哥儿,可你也把人折腾得太狠了。」

  「闭嘴啦你们!」夏迎春没好气地朝这堆光看热闹又只顾流口水的饥渴美人一记咆哮。「老娘带他回后院,谁都不准跟上来!」

  光看她们见了美男子便满眼放光的馋相,哪个放心她们来帮忙只顾病患?只怕一不留神,这位嫡仙哥哥便连皮带骨给吞吃个一干二净了。

  而后院是她春老板的闺房兼恶势力范围,未经允许踏入者,一律春药加泻药伺候,下场不是做死便是拉死。

  「嫡仙哥哥,为了你,我今儿可是亏大了,名声尽毁啊」她浑身肌肉都在抗议了,抖得跟什么似的,使尽吃奶力气,这才勉强将昏迷的男子卸货在床上,气喘如牛。

  「呼」他双眼紧闭,面色惨淡,仿如失却光华的白玉,却掩不住的清秀俊雅,她的目光落在那衣衫破碎而露出的赤裸结买胸肌上,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上头虽无明显外伤,确实青青紫紫淤痕遍布,显然是落水时被强劲水流或岩石给冲撞了。

  她心下打了个突,慌得再顾不得垂涎美色,急急忙忙跑回前头怡红院,一迭连声地命人速去请大夫,还有快快烧一大桶热水,熬锅姜汤,拿干净衣衫什么的。

  「你不会有事的!」最后她回到他床榻边,一手握住他冰冷的大手,一手紧搭在他仿佛气息全无的颊边,语气一贯地霸道蛮横,自信满满。「听见了吗?」

  他的呼吸渐渐弱了下去

  「你敢死,我就让我手下的姑娘们轮流来奸你尸。」她阴恻恻咬牙道。

  他的胸膛先是没动静了,随即又缓缓地回复了一丝起伏。

  「算你识相。」她暗吁了口气,满意地眉开眼笑道。

  后来老大夫来了,仔细号了脉,然后开出成堆内服外敷的药。夏迎春亲自为他上药包扎,擦拭身子,换上了干净舒爽的衣衫。

  「春老板,这样不大好吧?你毕竞是个姑娘家。」老大夫是怡红院长年合作的良医,也是自小看到她大的世伯,忍不住提醒她。

  唉,想一个姑娘家在怡红院这等营生场所,抛头露面的主持生意也就罢了,至少懂得洁身自爱,可今儿她却是把男子都带回了自己闺房里,还亲自动手这个又那个,这、这也太过了

  「郝大夫,我这是好人做到底。」夏迎春小心翼翼地为他系好衣带,回过头来灿烂一笑,后面少补充了一句:肥水不落外人田。

  「可你总归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家」

  「没差啦!」她怡红院都开了,见个把具光溜溜的男人身子又算得了什么?

  怡红院里可没少见袒胸露肚光屁股的客人,多半都是妻子率队来逮人,几棍子被蝴蝶喊娘地打出房间来的。

  不过眼前这个静静躺在她床上的男人真的不一样

  内伤严重又病得昏昏沉沉,想必是极为疼楚难当的,可他仅有眉心微蹙,依稀透露了一丝苦痛,面上神情依然祥和沉静,仿佛只是睡着了。

  就连她在为他擦身时,不小心碰到他断裂的一处肋骨,也未曾听他呼过一声痛,但是她可以从他攸地苍白了的脸色,看得出那是多么锥心刺骨的疼。

  他的隐忍和坚强,反而让一向动作粗鲁的夏迎春内疚心疼了起来,后来的每一次上药,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初生的婴儿。

  又因他身形修长、曲线优雅,清雅美好得让她心生怜惜,竞连偷吃他一把嫩豆腐都不敢,「好家伙,敢情连种文弱书生便是老娘的菜?」她心下一阵乱跳,不禁摩挲着下巴,暗自沉吟。

  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犯倔,还是单纯不想有旁人来「染指」一直昏睡睡而无反抗能力的他,她就这样衣不解带地守了他两天两夜,觉得自己连辈子从没这么接近「圣人」的境界过。

  终于,他在深夜里醒来。

  当时她正打瞌睡,差点一头敲在硬邦邦的床缘上,是只微凉却柔软的大手接住了她的额头。

  而她那一下,是磕进他掌心里的。

  「你、你醒了?」她张大了嘴巴,还以为自己在梦中。

  他看着她,深逮的黑眸里有淡淡的疲惫,却清亮得像温柔月华升起,然后,,对她笑了一笑。

  她屏住呼吸,脑子嗡地一声,瞬间傻了。

  他回眸一笑百媚生,她从此一失足成千古恨

  刚自梦境中苏醒的夏迎春,脑袋有一时间的空白,浑然不知今夕何夕,自己身在何处。

  但是记忆中那双深邃温柔的眼,此刻正直勾勾地凝视着她,一见她醒来,眸色因喜悦而亮了起来。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文无瑕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本能响应他的笑,傻气中带着一缕娇憨,恍惚间,以为他就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他。

  「夏姑娘,你觉得好些了吗?」

  夏迎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所有温暖美好的梦境瞬间逝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晰冰冷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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