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人来提亲,爹爹早拒绝了。」大手一挥,柳老爷示意家仆赶人。
女儿自刎一事历历在目,即便已过两年,她那布满泪痕的脸庞仍让他心里发颤,就怕旧事重演。
这念头一起,花白的眉拧得更紧了,声音也变得急促。「来人,把这礼给我扛出去,退了。」
「柳老爷,这—」
第1章(2)
「等等。」
媒婆焦急的大嗓门和柳飞雪轻柔的嗓音同时响起,制止了拿着木棍准备赶人的家仆们。
「飞雪?」柳老爷不解的看着女儿。
柳飞雪拍拍爹爹的手,抬眼看着媒婆柔声道:「请回去转告展公子,这聘礼柳家收下了,大婚的日子就劳他挑选了。」
三日过后,柳飞雪出阁,风风光光的嫁给展少钧,成为怒风堡的少奶奶,也重新成为杭州城茶余饭后的闲聊对象。
门窗上,贴着大红喜字,床上,铺着鸳鸯枕和龙凤绣被。
一身凤冠霞帔的柳飞雪静静坐在喜被上,美目无神的盯着眼前的一片红,心绪飘忽,彷佛今日成亲的并不是她。
陪嫁至展府的严喜乐也静静站在一旁,一张圆脸皱得像颗包子。
今夜是她家小姐大喜之日,她却是半点欣喜的感觉也没有。
「小姐,你为何要嫁?」憋了许久,她终于问出自己整整想了三日的问题。
即使小姐端坐着不动分毫,但她仍可轻易猜出小姐此刻的漫不经心。
明明不想嫁,却执意要嫁,这矛盾的心态任她想破了头也猜不出。
「女子终究得嫁人不是吗?」隔着红盖头,柳飞雪淡淡的说。
这话,是说给丫鬟听,也是说给她自个听。
这两年来她想了很多,不再一迳地沉溺于哀伤里,自私的认为被抛弃的她是这世上最可悲的人。
她的无知与自私已带给柳家太多困扰,爹娘就她这么个女儿,她不该再让他们操心。
她出嫁,对柳家而言是件好事,不但有丰厚的聘礼得以重整柳家产业,也能断了那些蜚短流长,让爹娘能抬起头做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小姐能忘吗?忘了沈公子?」
严喜乐一直知道小姐没忘记沈昱修,那个怂恿小姐私奔,却又让她痴等一夜的男子。
可即使那男人抛弃了小姐,小姐却仍没法子忘了他,就算小姐不说,她也知道小姐还在傻傻的等待,等待一个不要她的男子回来接她。
闻言,柳飞雪身子一晃,葱白的纤指揪紧,嗓音略带凄苦的说。「忘不了又能如何?我终究还是嫁了人。」
是啊!就算她真的忘不了又能怎么办?对一个弃她于不顾的男人,她还能奢望些什么?
「小姐……」严喜乐为她的痴心及执着心疼不已。
「别提了,都过去了,今儿个是我的大喜之日,你怎么哭哭啼啼的?」柳飞雪轻斥,不愿回想那绞痛她心的往事。
「没错。」严喜乐连忙抹去泪水。
「今夜是小姐……不,是夫人的洞房花烛夜,咱们不说那些惹人心烦的事。」
洞房花烛夜……
这话提醒了柳飞雪,她成亲了,由今夜起,她的床,将会多出一个人。
思及此,总是淡然的心瞬间紧绷起来,出阁前,娘亲教导的闺房之事跃上脑海,让她惴惴不安。
喀咿一声,喜房的门猝然被人推开,来者正是身穿红蟒袍的新郎官。
严喜乐伸长了颈子朝房外探了探,发现除了展少钧外,并无他人,当然也没有前来闹洞房的宾客。
怪哉,这么静悄悄的,婚娶当夜不该是最热闹的吗?
「老爷。」她弯身行礼。虽然困惑,但还是为两人盛满酒,又要人送上甜汤、甜糕及饭菜,而后准备为小姐卸下凤冠与嫁衣。
「可以了。」展少钧手一挥,示意她退下。
严喜乐呆了一会儿,「老爷,奴婢必须给夫人更衣。」
「我来就行。」醇厚温和的声音里有着绝对的权威。
严喜乐一怔,随即脸一红,不敢违逆,匆匆福身行礼便告退离开。
贴身婢女离去的脚步声让柳飞雪更紧张,搁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缠握得更紧。
只剩两人的喜房沉寂无声,仅有沉稳的脚步声缓缓朝床榻靠近。
一步接着一步,终于,在足音停止的同时,遮掩着柳飞雪容貌的盖头也被来人揭下。
一直低着头的柳飞雪望着落在眼前的锦鞋,几乎是屏着气息将目光上移,随即对上那两潭几不见底的深泓。
这就是她的夫君吗?
先不论他的品性如何,光是这般出众的外貌就足以令她震撼不已。
他五官轮廓很深,如刀削斧劈,眼神蕴含光华、神采飞扬,厚薄适中的唇,在烛光摇曳之下泛着淡淡浅笑。
一身红袍的他就这么站在她面前,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气度教人心折。
这样非凡的气质,令她十分诧异。
在未见着他之前,她一直以为娶她之人若非身上有缺陷,便是容貌异于常人。
她并非以貌取人,而是认为像他这般出色的男子,断不可能会向她提亲,毕竟自己的身价在哪,她极有自知之明。
展少钧的黑眸里满是眷恋,锁着眼前美丽动人的容颜,见着了久违的柔美脸庞,令他心中激昂不已。
纤细精致的五官上镶嵌着一双翦水大眼,细如凝脂的肌肤柔白赛雪,挺直小巧的俏鼻、鲜红欲滴的樱唇以及弯弯黛眉……
十年的时日使她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一如他心中想像的娇艳绝美。
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美目不再盈满天真,而是揽着令人心疼的轻愁,两颊边的浅浅梨窝亦不再深陷,从前总是扬着大大笑靥的唇角也变得毫无笑意。
她仍是他认识的柳飞雪,却陌生得像是换了个人,就像少了灵魂,徒剩柳飞雪样貌的空壳子一般。
「飞雪,我的娘子。」他嗓音嗄哑的说。
天知道这一刻对他而言是多么的珍贵,因为他的退让,让心爱的女子憔悴至此,庆幸的是,现在她还是成了他的妻,让他有弥补她的机会。
一声娘子让柳飞雪浑身一震,狼狈的敛眉垂睫。
一直以来她都认定这声娘子只有一人能唤,从没料想这亲密的称谓竟会由第二个男人口中喊出。
即便不想,但木已成舟,她柳飞雪终究成了别人的妻。
「相公。」她低着嗓轻喊,两个字,包含了她的怨和悲。
怨恨她心底那男人的抛弃,悲凄她心底仍放不下对那男人的想念。
听出她语中的冷淡与漠然,展少钧不以为意,拉着她略微冰凉的小手来至桌前,端起斟好的酒杯放在她手中,接着勾起她的手率先饮下。
柳飞雪呆了一会,才匆匆跟着喝下手中的交杯酒。
「咳咳!」入喉的那股辣劲呛得她轻咳出声,一张雪白脸蛋迅速染红。
「饿吗?」男人的大手轻缓的替她拍背,爱怜的问。
柳飞雪身子一僵,因为背上那即使隔着衣裳也能轻易感受到的热烫,她抑着闪躲的念头,摇摇头,「我不饿。」
看着她红艳的脸庞,展少钧抬手摘下她头上凤冠,眸中闪着深沉的欲念。
随着凤冠卸下,柳飞雪僵硬一天的雪颈也终得放松,但心却重重一沉。
看着他将凤冠放至妆 前,起身解开衣袍,一件接着一件,腰带、红袍、鞋袜……直到他黝黑精壮的体魄缓缓显露在烛火下,她才意识到他们等等要做的事。
小手紧抓衣角,她惊慌的撇开目光。
天,这便是男人的身躯吗?这样的高大,这样的慑人。
「啊—」身子突然腾空让柳飞雪惊叫出声,双手急忙攀上对方,「你、你要干么?」
「圆房。」他说。
吹熄了烛火,他抱着她,笔直朝床榻走去。
柳飞雪粉脸吓得惨白一片,整个人僵直成木,环在他颈项的十指又绕成了麻花卷。
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却也没有新嫁娘的喜悦,有的只是一片茫然与不由自主的排斥。
展少钧将她轻放在软榻上,脱去了她的红绣鞋与罗袜,放下红纱帐,大手探向她胸上的绣扣—
「等等!」身子一缩,柳飞雪十指紧抓身上嫁衣,脸色惶恐。
他俊眉微挑,收回扑空的掌,询问的望着她。
咬着唇瓣,她语带恳求,「可、可不可以不要?」
她知道不该这般请求,但她真的没办法和一个她不爱的男人裸裎相见。
盯着她局促不安的小脸,展少钧不意外听见这样的请求。他没回话,仅以行动答覆,大手拉下她微颤的手,开始脱去她身上繁重的衣物。
望着身上一件又一件的衣物被抛落在地,柳飞雪的一颗心随之荡到谷底,被他轻压至喜被上的手握成了拳,强忍着想推开他逃跑的欲望。
不一会,她身上只剩一件小得可怜的兜衣和亵裤,粉润的肩、纤细的腰、修长的腿全暴露在月光下。
她双手环胸,不知心底一闪而逝的情绪是羞愤抑或不甘,只知即便她双眸闭得死紧,仍可轻易感受到那两道炽热非常的目光正注视着她。
展少钧俯身以唇轻刷过她细滑的肩,这突来的触碰引发身下人一阵轻颤,娇躯更在刹那成了石块。
她的反应让他掠夺的动作一顿,幽幽的凝视身下那布满红霞的惊恐脸庞。
他知道这反应绝不是害臊,也明白她虽点头下嫁,并不代表她心甘情愿,她的心还搁着一个人,在她心底只容得下一人的位置,而那人,不是他。
倾身在她光洁的额烙下一吻,展少钧拉起喜被覆在两人身上,翻身躺至她身旁,轻道:「睡吧,今日你也累了,早点歇息。」
温热声息拂过她耳畔,他拥着身边人僵硬的柳腰,深凝了她好一会才闭上双眼,掩去眼底的那抹苦涩。
柳飞雪不禁错愕。
就这样不是说要圆房吗?
即使心中百思不解,她也没笨到问出口,只是静静躺着,直到吹拂在她眼睫上的温热气息变得和缓,她紧绷的身子才松懈下来。
她一点一点的睁开双眸,那近在咫尺的俊雅容颜果真正敛目入睡,一动也不动。
看着他熟睡的面容,柳飞雪暗吁口气,心里扬起逃过一劫的庆幸。
成亲的第一夜,她很开心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度过,虽说不应该,但她真希望往后的每个夜晚,都如同今夜一样安然。
第2章(1)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真不知套在你身上是合不合用。」
议事厅里,李子渊跷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半躺在窗棂旁的软榻上,俊眸深究的盯着埋首在一堆帐本中的男人。
持笔书写的手一顿,展少钧抬眸睨向他,「此话怎讲?」
「你新婚不过一个月,有心爱的娘子不抱,成天往这议事厅跑,要不是明白你对柳飞雪的深爱,我真会认为你不过是娶了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回府当菩萨供着。」拈了桂花糕入口,李子渊凉道。
从没见过有人这么冷落新婚娇妻的,就算是依媒妁之言成亲的夫妻,也没他展少钧来的无情。忙归忙,也该和新婚妻子一同用膳增进情感嘛,可他展大堡主由早至晚都在这议事厅里忙公务,彻底漠视他用八人大轿娶进门的娇妻,若不是他提过,他还真怀疑那住在「水榭苑」的女人究竟是不是他苦恋十年的柳飞雪。
展少钧唇角一抿,讽道:「这事不劳你费心,我今日找你来,可不是为了讨论我的私事。」
李子渊恍若未闻,兴致不减的继续探究,「公事私事都是事,我虽不若外头那些人喜爱道听涂说,但基本的好奇心还是有的,对让大哥爱了十年、盼了十年的柳飞雪,我可是好奇得紧呢。」
展大堡主公务繁忙,他可不,反之还闲得很,非常乐意去探望那无缘见上一面的嫂子,若不是碍于义兄的警告,他早去一探江南第一美人的娇颜了。
「你少管闲事。」扔了个白眼给他,展少钧摆明了不想多谈。
他并非不想陪伴她,只是她眼底的疏离与防备教他难以亲近,如果可以,他当然乐意与她朝夕相处,只不过他很清楚,在柳飞雪心结解开之前,这些不过都是他的妄想。
「好吧,不谈私事咱们谈公事,你找我来有何贵事?」
既然不愿多说,那便别说,他明白义兄心里的苦,方才一番话不过是同他开开玩笑,他哪会不晓得这男人十年来心里想的、念的,都是柳飞雪一人?如果可以,他应当也不愿是现在这般「相敬如冰」的模样。
「关于这次怒风堡下毒之事,」展少钧来到他面前的黑檀木椅落坐,神色认真,「我查出是江家寨寨主江横山所为。」
昨夜探子回报,教唆人下毒的最终源头已查出,正是江家寨聘请的保镖。
李子渊一听,连忙坐直了身,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激动地道:「那太好了,报官抓人了吗?」
「无凭无据如何抓人?」就算真报了官,恐怕也会被江横山用钱给摆平,「何况那江横山也不是省油的灯,绝不会轻易露面。」
那家伙老奸巨猾,想引他亲自动手,必须要有足够的诱因,否则要人赃俱获,难矣。
「那你打算如何是好?」李子渊浓眉拧起。
难不成真要让江横山毒死那一千匹良驹才算有凭有据?才能报官抓人?这代价未免也太惨重了些。
「要麻烦你帮忙放个消息。」眼眸闪过一抹精光,展少钧浅浅地笑了。
「什么消息?」他拉尖双耳,等待他的对策。
「就说此次要交至雷家堡的一千匹马里头,有两匹紫玉马,且正好一公一母。」展少钧那抹温和的笑意隐隐掺着一丝阴谋味。
「紫玉马?」李子渊困惑的偏头思索,半晌,那颗聪颖的脑袋便揣测出此举用意,遂抚掌大笑直赞。「这招好!借刀杀人,不动一兵一卒,够狠。」
紫玉马属怒风堡所有,是展少钧所培育出的新马种,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是难得的良驹,数量更是希罕少见。
此马乃是先朝西域贡马与展少钧于大漠一带抓捕来的野马培育而出的后代,通体雪白隐泛紫光,故取名为紫玉马。
一年只出一胎的紫玉马培育困难,初生期间易夭折,堪称稀世珍宝,是识货之人处心积虑想获得的好马,当然,这其中也包含同样以贩卖及饲养马匹起家的江家寨。
能得一公一母,正好得以繁衍后代,江横山得此消息,定不会放过这劫马的好机会。
只是外人并不知这紫玉马是不得在市上流通的,因这稀世品种只能贩至皇室,仅有皇家成员得以骑乘。
这事是件秘密,而展少钧正是以此作为陷阱,挖了坑让江横山跳,只要他真来盗马,就等着犯下盗取皇室物品的重罪。
他明白展少钧想以这假消息引蛇出洞,但—「你怎知江横山会亲自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