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他了,在意大利的一个边境小城里。离开盛乐后他一直在那里。”尽管用力压抑,声音里还是透着丝丝倔强的颤抖。
“你要去那里陪他吗?”
宁扬并没有立即回答,身体侧着深深地吸气。
“他做了手术,听说还差点……他在那里没一个亲人,朋友也没有,身体不好,还每日做那种体力活……”宁扬很不自然地皱着眉。
那种强抑的痛楚之色让宁展风沉默了足有一分钟。
“可我们风扬并没在意大利那边设下属公司。”
宁扬垂着眼睛:“爸,恕我不孝……恐怕我今后无法帮你打理风扬了。”
宁展风呆了呆,瞬既叹道:“这不是重点,还有你的那些叔叔伯伯们可以帮着,唉~只是……风凌在你手下刚变得有起色,风扬的一些老臣子也对你拭目以待,寄望颇高,董事会也有很多人看着,他们的印象对你讲来接管风扬顺利与否,有不可忽视的作用。如果你现在突然辞去风凌总裁,之前那些就等于前功尽弃了。”
宁扬听了一笑:“爸,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看不开了。我之前在风凌所作出的努力还是在那儿,谁接手又有什么重要。”
宁展风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好吧,按你自己的意思去做就好了。”
他犹记,婚礼那日,自己这个平日里手段果敢神情稳重的儿子,是怎样在宾客如云的婚宴上,默无一言地打开一扇一扇的门,从一楼大厅到客房,再到楼上、楼下……
看着那样一言不发仿佛顷刻丧失了说话能力的儿子,这一生不知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的宁展风,竟然开始感到有些惧意,他怕儿子就这样一蹶不振,从此消沉。
“爸,他还是走了。”记得最后停下搜寻的儿子平静如是地对他说,神情平淡。若真平淡倒好,只怕那平淡却是深深绝望下繁衍出来的麻木的假象,№心的死寂。
“我去封锁媒体。”儿子那天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风扬大小姐的婚宴上,没有新郎,据说新郎带着一个男人跑了。到场的宾客都知道,却不会说。到场的记者也知道,却不敢说——这消息虽然会刷爆他们的印刷厂,但恐怕第二天他们报社就要被人连窝端了。
回想起那骚乱的一幕,宁展风深深地叹息起来,他一生仕途商途顺畅之极,为何两个儿女却偏偏这般冤孽?
宁扬见父亲不说话,便说道:“爸,那我走了,你多保重。”
“扬扬。”
宁扬回过身来。
“你到那边后有什么具体打算?”
宁扬脸上漾着淡淡的笑意:“找个普通的工作,好好看着他,照顾他。”
“你会带他回来吗?”
“……不知道,若他愿意,我便带他回来。”
宁展风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说:“扬扬,作为父亲,我要提醒你,他虽然离开了盛乐,但那并不代表他爱你,且他没有回来,这说明他想开始新的生活,你要考虑清楚。”
宁扬走过来,抱了宁展风一下,扬起头一脸的笑容:“放心,爸,我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就好。虽然从小我便教你,想要的东西需要努力争取,但你也须知,凡事不能太过强求,你看你姐姐现在……”
“爸,我和姐不同,她好胜心太强,强到连爱情也成了她争胜的一部分。她爱盛乐,可是盛乐不爱她,所以她选择恨他,宁可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也要绑住盛乐。”宁扬顿了顿,“对了,爸,姐最近情况怎样?”
“情绪还算稳定,放心,我不会让她有机会乱来的,而且我已经给周韬那边下了严令,凡大小姐吩咐的任何有关意大利那边的事情一概置之不理,她没有可能伤害他们。”
宁扬松了口气:“谢谢爸。”
***
意大利 某边境小城
宁扬在空旷的施工地不引人注意的一角站着,几近贪婪地把视线锁定在工地上那瘦弱倔强的身影上。虽然每多看一秒,心就痛上一分,奈何忍不住心中的渴望,仿佛本能般追逐着那抹身影。
而当那陈旧不堪毫无安全感可言的居民区在眼前呈现时,宁扬觉得自己那痛得快要麻痹的心又被激活,阵阵隐痛。
他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这一带属于废弃的旧式居民区,本少人住,宁扬只稍微和物主协商了一下便很快地入住其中。
对面四楼就是他的房间。夜静了,对面亮起了白枳灯昏黄的灯光。宁扬拉下窗帘,关了灯,然后站在窗口看着偶尔映上窗帘的人影。
次日清晨,他忐忑不安地把那株树搬到阳台晒太阳。既希望对面的人能知道他来了,他就在他身边,又不愿自己的出现搅乱了他的全新生活。
“走了……”宁扬看着对面阳台的他只朝那盆栽树望了一眼,便又走了。
“果真不记得了……”宁扬放下窗帘一角叹息。转念又想,这样也好,他仍旧可以在自己的注视里不受干扰地生活。
“你的主人不记得你了呢。”宁扬揉捏着那绿油油的叶片喃喃自语。
第四天里,宁扬改了履历表,在这个僻远小城的市中心找了份普通的职员工作。
每天准时上下班,看着对面忙碌的身影,然后安心地躺下。和他住同样的地方,过同样的生活,即便不能接近,他也能感到安心满足。
一日早上起来,正要像往常那样把树搬去楼顶,却惊讶地发现,室内掉了一圈叶子,他有些激动,凑近一处一处地细细找寻,果然在枝与枝的交接荫蔽处找到了一个不易发觉的突起部分。顿时便欣喜若狂地拨通了德国搞生物遗传研制的朋友的电话,询问要如何照顾及一些注意事项。
“希,它开花了,你看它漂亮吗?”阳光下,宁扬望着对面的顶楼的人,微笑着。无论如何,他想让希看到这树的花开。即使希忘了,也没关系。即使他对自己说“请你不要来打扰我”,他依旧想和他一起看这花开的一幕。
对面的人深深看了他一会儿,而后说道:“隔远了,我看不清……你把它搬过来吧。”
宁扬呆住,然后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喜悦充斥。
来到四楼,门已开着。站在门口深呼吸一下。
“希。”宁扬轻声唤着。只是能这样真实地叫着他的名字,心内便是如水波一荡,万难平静。
人从卧室而出,浅笑道:“这么快,我还在整理内务呢。”
宁扬痴痴地望着近前的人,这眉、这眼、这唇,自己有多少个日夜没这般靠近他了?他不想数清。
“怎么,不认得我了?”司希穿着件松松薄薄的T恤,看着他笑。
“希……你瘦了好多。”只一句话他便如刺在喉。
“嗯,是吗?不过我还是觉得精神很好啊。”
司希淡淡地说了句,走到那株光秃秃的树旁蹲下,对着那两朵怒放的花不发一语。片刻之后叹声忽起:“我原以为它死了的……可那天它居然出现在我眼前,我觉得不可思议。简直就像个奇迹般。”
头转过来。被那清澈的目光一照,宁扬不由自主地靠近。
“你说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司希笑着问。
宁扬感觉自己对那笑容着了魔,嘴里不知说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已经像梦里无数次那样,将自己爱到心痛,想到心痛的人搂在了怀中。
可甫一触到那温热的身躯,他神智猛醒,有些慌乱地将自己环紧纤背的手撤开,心中很是懊恼,为什么自己总要失控做出这些让他不快的事!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气氛有些轻微的尴尬。
“宁扬,你要不要喝茶?上次难得买到正宗毛尖,味道很正。”
司希打破这种微妙的气氛。
“好。”
司希进厨房沏了两杯毛尖端来桌上,果然香味四散。宁扬缓缓地品着,杯中的茶变浅、变浅,终至一滴不剩。
该走了……
“希……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明明想搂他,想抱他,想把他搂在怀里用尽全力的吻他,想要他,想得全身细胞都在发抖,可嘴里说出的却是这么一句。
司希低着头不知想什么,入了神,仿佛没听到他在告辞。
宁扬又看了他几眼,然后无声无息地朝门口走去。
“宁扬。”
正要开门的手微抖了一下。
司希抬起头来,用那种清澈不见一丝杂质的眼神看着他。
宁扬脑中盘踞多时的意志便被这幽深的目光击成了无数截。从门口奔过来,弯腰狠狠地将坐在椅上的人紧箍怀中。
“希,让我留下来,让我留下来……”一遍又一遍地只知这样重复着。
有一双手悄悄围了上来,宁扬霍地睁大眼,感受着那缓缓靠向他肩头的温暖。他不是在做梦,心中一遍遍强调,只因,即使梦中,希也不曾如此对他。
希,回抱了他。
“希……”声音无意识地颤抖,嗓音也变得暗哑,“让我吻吻你好吗?”
清澈的眼神消失在缓闭的眼睑之下,这是一种无言的邀请。
宁扬一把将椅上的人抱起放在膝上,如待珍宝般将那抹诱惑噙在嘴中,轻怜浅爱,舌尖交缠,细细吻了许久。放开来时,两人都已一脸潮红。宁扬把人抱进卧室,轻放在床上,由眉到眼由眼到鼻,贪婪地吮吸着身下人口中的茶香,体会着和他口舌交缠的快乐,身体开始难耐地在那具细腻的身躯上扭动挤压。
心中的爱恋难以舒解,于是轻柔而又急切地将衣物从那纤瘦的躯体上褪去。每多触一分那裸露的肌肤,就让宁扬身体里的火焰高涨一分。
膜拜似地又几近狂热地在那漂亮的身体上摩娑、亲吻,发出令人耳红心跳的喘息。
司希闭着眼,任身上的男人肆意地抚摸吮吻,终是受不了身体的刺激上开始轻轻地呻吟出声。
这种致命的诱惑彻底击跨了宁扬岌岌可危的意志力。轻柔的爱吻顿作狂风暴雨。
司希略皱着眉承受着太过疯狂的激情。明明很痛,可被这个男人这样爱着,心里却又有一缕难以付诸言辞的安全与温暖。
“希……我爱你……我爱你……”宁扬无法控制自己内心压抑太久的情感,更控制不了将身下人狠狠占有的欲望,渐渐地连神智也开始迷乱起来,只是凭本能地在那紧炙的身体里不断地索取……
***
睁开眼,身边的人依旧睡得很熟。宁扬心疼地吻那紧闭的眼帘,抱住自己爱逾生命的人。
司希疲惫的睡颜让宁扬意识到自己刚才还是失控了,手爱怜地抚上那光洁的额头。
希瘦了,皮肤比起以前也变得微黑,可是却多添了种成熟的气息。手指在脸颊滑动,好似风轻拂过水波面上的细纹,而干爽的吻便是甘愿沉迷在那水波中的一株随波荡漾的水草。
希,我不会让你再一个人吃苦了。
轻手轻脚地下床,宁扬到厨房的旧冰柜里找菜,除了几个面包,就剩一些速食食品,转身时,还看到了垃圾桶里的方便面袋。痛又划过心脏的脆弱部分。成天就吃这些东西,他那脆弱的胃怎么受得了!
到最近的菜市场买了大篮菜,进门时,熟睡的人仍未醒过。宁扬开始轻手轻脚地在厨房里忙活。发现没有微波炉,便先煮了饭,菜准备好了等希醒了再做。
宁扬闲着无事,又回到卧室,扑在床边双手撑住看着睡得香甜的人。喜悦充斥着他的灵府,他不知该如何表达,只知道,如今,笑竟已成了表达喜悦最贫乏的方式。
“希,我现在终于能一伸手就触摸到躺在我身旁的你了。”
抱住身边人,宁扬又和衣睡下。再次醒来,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宁扬一惊慌忙起身,未及出声便已闻见菜香。来到厨房,正在做菜的司希一眼瞟到他:“醒了?我想菜做完,你大概也该醒了。”
“希,我来做。”宁扬去拿他手中炒菜的铲,司希手一让,他手落了空。
再看时,司希似笑非笑:“你自认为厨艺比得上我吗?”一盘香味四溢的清蒸鲫鱼盛到盘里。“端到桌上去。”
吃饭时,宁扬替对面的人夹菜,轻声地抱怨。
“希,你怎能每天吃那张速食食品方便面,不易消化又没营养,明知自己的胃不好……”
司希咽了口饭,轻松地笑道:“有时赶时间,便吃得草率了些,其实平时我都有很好地照顾自己的胃的……对了,你买那么多菜放冰箱做什么我一个人可吃不完啊。”
我是买的两个人的菜,只要你愿意,我每天替你做饭熬汤,不让你这样虐待自己。
“希,你看看你自己都瘦了多少!”
“是吗?嗯,好像还黑了点,”司希吃完碗里的饭,放下筷子,语气平常地说着,“男人出来讨生活就是这样,总有些累的。”
宁扬“啪”地把碗筷放下,起身将司希搂住,怒气想将他狠狠地搓揉。
“我知道,你想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想过和以往全无牵绊的新生活,可是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怎样我很清楚,再说,这种粗糙的生活也适合我。”
“完全不适合!”宁扬楼紧椅上的人,压抑地低吼。“希,这样的你让我看到就心痛你知不知道!”
司希微微挣脱宁扬的怀抱,望着他的眼睛:“宁扬,你放心,除了胃,我身体的其他部分都很好。我也不是在自虐,现在这种生活对我来说真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新体验。”
“就算你不在乎我的感受,也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体……希,辞掉工地那份工……”宁扬用头摩擦着司希的颈,“我们再想办法好不好?”
司希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可要退工……也要待到这个月尾才行,因为工地那边最近紧缺人手,一时半会儿也请不到人,我不想让工头为难他帮了我很多。”
“我去。”宁扬说。
司希一呆,复又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工地一时片刻难于找人吗?你辞了我去。”
“不行。”司希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有什么不行。我没病没痛,身体壮得像头牛,为什么去不得!”
宁扬紧抿嘴角,薄薄的唇形拉出一条优美的弧线。那种明是赌气却偏又显得冷酷坚硬的表情让司希看得笑了。
宁扬一秒也不肯放松地看着,仿佛渴望许久的珍宝突然出现。
“希,你刚刚对我笑了。”宁扬低语喃喃。
“我一直在笑啊。”司希淡淡的语气里有着不解。
“不同。你第一次对我露出这样的笑,就像射进你心里的阳光又反射回我的眼中,让我清清楚楚地觉得你那一刻是愉快的……和你好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