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了,伤口已经开始结痂,谢谢总管夫人关心。」
「这么早起身,怎么不多睡一会儿?」瞧她脸色这么差,眼下都黑了一大块,是夜里睡不好吗?
「醒来之后没了睡意,便起身了。」谈虞姬温婉地笑道。她至今还是睡不惯那硬邦邦的床板,不管日里工作多累,夜里依然辗转难眠。「我想在将军回府前,把书斋整理好。」
「来得及吗?要不要我派几个丫头去帮帮你?」总管夫人好心询问。
「多谢总管夫人,只剩下一点点,今儿个中午前应该就能做完,不需要再麻烦其他人了。」只是掸掸灰尘,把一些错放的书册或竹简归位,很简单轻松的工作。
「那就好,将军最快也要傍晚才会回府,来得及就好,别太赶,小心你的手,好不容易才结了痂,别又伤了。」总管夫人点点头,旋即又关心地伸手拍拍她的手臂。「瞧你,冻得嘴唇都发紫了,怎不多加件衣裳呢?」
「我……」谈虞姬不好意思说自个儿没有较保暖的衣裳,而那件依然被她小心收藏在包袱里昂贵的雪貂披风,更不能拿出来。「进书斋之后就不冷了,嫌麻烦,所以就不穿了。」
「那我就不耽误你,你快去吧,下次别嫌麻烦,多添件衣裳,否则受了寒,受苦的是你。」总管夫人叮咛。
「好的,谢谢总管夫人。」谈虞姬心里有着感动。总管夫人待她真好,让她感觉好像多了一个疼爱她的娘亲一般。
「快去吧!」催促着,怕她真的受寒。
「姬儿告退。」谈虞姬又一福,与总管夫人擦身而过,往寒珀院的方向走去。
进入寒珀院,她先进入将军的寝房简单打扫一遍,然后便到书斋,拿出手巾蒙上口鼻,继续昨日未完成的整理工作。
听说,将军很喜爱读书,只要在府里,一有空闲便都待在书房,只不过将军三年五载难得回京一趟,因此书斋里的书册、竹简,都蒙上了一层灰。
谈虞姬小心翼翼的将书册搬下架子,一本一本的掸去书上的灰尘,再分门别类的放回架子上,书册整理完,便整理竹简。
午时初,她抱着最后一批竹简,爬上放在桌上的板凳,将沉重的竹简一一放置在最上层的架子。
火钰珩一踏进书斋,看见的就是她抱着沉重的竹简,踮着脚尖,摇摇晃晃站在高高凳子上,而且那张凳子还不是放在地上,而是叠放在桌子上!
「你在干什么?」他生气的大吼。
「吓!」谈虞姬被吓了一跳,猛地转头往后一望,结果一个不稳——
「啊——」她惊慌的伸手一抓,怀里的竹简乒乒乓乓的掉落地,她挥舞的双手也没来得及抓牢什么,整个人已经往后跌去,连同上层刚摆上去的竹简也因为架子的摇晃一同掉了下来。
「小心!」火钰珩一个箭步窜上前,接住跌落的人儿同时,一个旋身将人护在怀里,紧接着砰砰一阵响,掉下的竹简打在他的手臂、头和肩背上。
「将……将军!」谈虞姬被圈锁在他怀里,听这一阵碰撞声,惊慌的喊着。
好一会儿,他才放开她,弯身紧张的审视她。
「打着了吗?有没有受伤?」
谈虞姬愣了愣,摇摇头。
「我没事……」话一顿,她随即惊恐的瞠大眼,看见他额上滑下一道细细的血流。「将军,您受伤了!」
「你这个笨蛋!想死啊?」火钰珩根本不在乎自己这一点点伤,随手一抹,便火大的抓着她的臂膀,对着她喷出怒火。「你这个女人,老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我不是交代过手伤痊愈之前不许你工作吗?」
「您受伤了,先让我——」她一心只急着想替他的伤口上药,却被他打断。
「你刚刚在做什么?嗄?爬那么高,是怕摔不断你那纤细的脖子吗!」火钰珩气疯了,差点将她整个人抓起来摇晃,想晃醒这固执的小脑袋。
如果他没有刚好回来呢?如果他没能及时接住她,或是替她挡下那些沉重的竹简呢?光是想像那种状况,他就全身发冷。
对他的迭声质问,完全充耳不闻,谈虞姬一心担忧他的伤,抬手轻触他的脸。
「拜托,先处理您的伤,好不好?」眼眶有些泛红,「等一下将军要怎么骂都可以,但是……先让我帮将军处理头上的伤好不?」
火钰珩看见她眼中的水雾,满肚子因紧张害怕而生的火气瞬间消散。
「该死,你把我吓死了!」恼怒一吼,他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
「对不起,可……您的伤……」她一心挂念着他的伤势,根本没留意到两人的姿势太不合礼教。
「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让我看看,好不好?」没有亲眼看看,她真的不放心。
「只是小伤而已,根本——」
「拜托。」谈虞姬柔声恳求。
火钰珩无奈一叹,无法拒绝她的软声恳求,只好放开她,迳自勾了张凳子坐下,低下头,让她检查他的伤口。
她轻轻拨开他浓密的发,一会儿,找到了一道被竹简划开的裂伤,不大,血也已经凝住了。
「看吧,我就说小伤,没事的。」火钰珩一派轻松。
「没其他地方疼吗?方才打中了好几个地方不是吗?」她仍不放心。
「姬儿,我是个征战沙场的武将,」他抬起头,失笑的望着她。「这点小碰撞对我来说像是搔痒一样。」
「可还是流血了呀!」
「那是因为竹简掉下来时,刚好在头皮上刮了一道口子,它小得我根本没感觉。」火钰珩很想叹气,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对她这样隐忍,就是不忍心见她眸底染上担忧,急着想抹去她眼里的愧疚。
「真的没事?」
「我发誓。」他举起右手。
谈虞姬这才松了口气,总算露出放心的微笑。
「那我帮您上个药。」说着,她转身想去拿药膏,腰身却突然一紧,整个人被他拉了回来。「将、将军?」她有些慌的低声问。
火钰珩仰头望着她,将她圈锁在自己的双腿之间。
「不急,你先解释清楚,方才在做什么?」
「我只是掸掸灰尘,整理整理书架……」
「然后嫌板凳不够高,还叠上桌子,这样捧下来的时候才能顺利摔断你的脖子?」听她起了头,他没好气的接口。
「要不是将军吓到我,我也不会……」
「喔,所以是我的错了?」火钰珩瞪她,她就是不懂得保护自己。
「不,是我不小心。」她赶紧改口,讨好地对他柔柔一笑。他让她进府为她包扎伤口,甚至调她成为贴身女仆,他对她真的很好。
「你真是……」面对娇柔的她,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真的拿她没辙。
「将军怎么会回府的?」谈虞姬赶紧转移话题。「听总管夫人说,最快也要傍晚才可能回来,将军又偷溜了吗?」
火钰珩摇头,溜一次就煞费苦心了,她以为皇宫像家里的灶房啊?
「皇上主办的宴席结束了,下午的不重要,所以皇上允我先回来休息。」
「那就好。」谈虞姬松了口气,真担心他被人发现,若成为有心人的把柄,可就不好了。「总管知晓将军回府了吗?」
「不知道,我直接进寒珀院,没惊动任何人。」他无所谓耸耸肩,急着想先见她一面。
她想也是,要不,不会没有任何动静的。
「有按时抹药吗?」火钰珩低下头,轻轻捧起她的手细瞧。
「有的,多谢将军赐药,那药膏效果很好,我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她知道那盒药膏绝不便宜,甚至应该是很珍贵的。
他点头,安下心。
「一定要继续抹药,直到完全痊愈,知道吗?」不放心的再次叮咛。
「是。」
「药若没了,再找我拿。」
「是。」
火钰珩倏地抬头瞪她,莫名的感到不悦,就跟不爱听见她自称奴婢的感觉一样。
虽然她不自称奴婢了,可是她对他依然是对主子的恭顺态度,之所以不自称奴婢,也只是听命而已。
他不喜欢这样,这不是他要的!他……
他要什么?
这个问题突地跃入他的脑海。不要顺从?难道要她反抗他吗?
不是这样的,他希望她顺从,可不是这种顺从态度……
可恶!他到底是怎么了?他被自己矛盾的思绪搞得心烦气躁。
「将军,有什么问题吗?」她发现他沉下脸,关心地询问。
火钰珩还是瞪着她,好一会儿,突然将脸埋进她的胸腹间,长长的叹了口气。
原本因他的举动而羞红脸不知所措的谈虞姬,听闻他的叹息,微微一怔,想挣扎的念头瞬间被他的叹息给吹散了。
「将军心烦吗?」她柔声低问。
火钰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他自己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只知道他真的很烦,烦闷透了,而且……他想念她!
这两日在宫里,他脑袋里都是她的身影,明明两人相识不久,见没几次面,明明了解不深,她的形影却像在他心头生了根似的,盘旋不去,让原本就不喜欢那些官场交际的他,这次更是捺不住性子,足足两日半的宴席,却如坐针毡,待皇上主办的洗尘宴一结束,他便迫不及待的赶回来,完全不在乎接下来的百官共宴中,他这个主角一缺席,那些百官可没了名目享乐了。
「将军?」她有些忧心地唤道。
「姬儿,暂时就这样。」他低喃。
怎样?谈虞姬不懂,可仅一会儿,她便理解了。
于是她静静立着,让他圈抱着,让他继续偎在她怀里,这样一个威猛的男子这般依靠着她,让她的心荡漾着一股异样的感觉。
缓缓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后轻轻覆上他的后脑。
火钰珩闭上眼,烦躁的心情慢慢沉淀下来。
思绪渐渐清明……突然,他诧异的睁开眼,眸底有着不敢置信的神情。
他竟然……喜欢上她了!
眼底惊诧的神情渐渐敛下,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后的喜悦,忽而眉头又微微蹙起,圈抱着她腰身的手紧了紧。
她会接受他吧?
他不接受拒绝,但,他会让她心甘情愿的接受他!
第5章
贴身奴婢该做些什么呢?
对谈虞姬来说,答案是什么都不用做。
初时,她以为他是体谅她手伤尚未痊愈,所以没让她做任何事,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手伤已经痊愈,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了之后,他还是没让她做那些奴婢该做的份内之事。
他说,他自身的琐事向来不假他人之手,因此举凡贴身奴婢该做的事——服侍主子梳洗、更衣、用膳等等,她一概不必做。
他还说,要他让人帮他梳洗更衣,等哪天他缺手断脚行动不便时再说。
不过「贴身」这个动作,他倒是让她做到了。
在将军府里,众人已经习惯,只要看到将军,就一定能在将军身后或身侧看到姬儿姑娘纤细的身影,从无例外。
而除了上朝之外,他外出也一律都带着她,就连晚上就寝,也是同房而眠。
他是霸道的,不容人拒绝的。他说,若晚上有事传唤,她这贴身婢女不在,难道还要他专程跑到仆役房叫她吗?
明知道这只是藉口,白日里都不让她做事了,夜里又怎么可能有事传唤。
可他说得这般理直气壮,不是一句「男女有别」或「于礼不合」能拒绝得了的。
于是他命人在他寝房里另外安置一张榻,狡猾的在上头铺了厚厚的软垫,躺起来舒服得让人很想赖床,果然,她一躺便舍不得回仆役房睡那硬邦邦的床榻了。
夏莲很担忧,每次两人一见面,都担心地问将军有没有欺负她。
欺负她啊……
谈虞姬脸儿微烫,当然知道夏莲说的欺负是什么意思。
嘴角不自觉漾出一抹柔柔的浅笑,抬眼望向前方不远处,正在倾听一名守卫禀报的火钰珩。
他不太在意男女授受不亲……不,应该说他根本毫不在意,他经常牵她的手,不时的搂抱她,有旁人在的时候,因为顾虑她的感受——她曾经很严肃的抗议——所以他会稍稍收敛;但若是两人独处时,他根本一点顾忌也没有。
但顶多就是这样,他并没有进一步做出夏莲指的「欺负她」的举动。
其实除了不太注意男女授受不亲之外,他待她很好很好,好得让她……愧疚,因为她是别有目的接近他的……
「姬儿,跟我来。」火钰珩遣退守卫,快速来到她面前。
「等等好吗?我把这……」话没说完,谈虞姬手中的绣花针便被他给抽掉。「将军,您在干什么呀?」
「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将绣花针插入藤篮里的针包,拿掉她手上铁灰色的布料放在桌上,然后一把将她从椅子拉起,便往外走去。
「将军,我还有事——」
「你的事就是跟着我。」他打断她的话,脚步没停,不是往院外走,而是往后山方向。
「将军要带我去哪儿?」谈虞姬不禁好奇地问,还以为他像往常一样,要带她出府呢。
「到了你就知道。」火钰珩神秘一笑。
她挑挑眉,见他又露出那带点孩子气的笑容,这代表他要给她一个惊喜,也就不多问了,任由他牵着她的手走上通往后山的石径。
从何时开始,她这么了解他呢?谈虞姬心底浮现这么一个问题。
他们继续这样下去……可以吗?适当吗?
「姬儿,你瞧。」他终于停下,将她揽在身侧,低声的说。
挥开紊乱的思绪,谈虞姬抬眼望去,瞬间瞠大眼,不由自主的低呼一声。
「好美啊!」只见满山李花盛开,洁白淡雅,其清馥胜秋菊,芳姿比蜡梅。
「寒珀院里那棵李树开始开花之后,我见你经常站在窗前、站在树下观赏,我就想你应该会喜欢这里,就叫守卫随时注意,刚刚守卫来报,今日花开了。」
原来方才守卫就是向他报告这件事啊!
「谢谢您,将军。」他对她的用心,她真的很感动。
仰头望着满山的白,真的……好美啊!
火钰珩望着她,无瑕的侧面正对着他,他心惊的发现,她美得不可方物!
她的美夺去他的呼吸,迷乱了他的神智,突然,瞧见一滴珠泪从她眼角滑落,将他震醒。
「姬儿?」他胸口绷紧,心疼地将她转过身来面对他。「怎么了?」
「我只是……想起往事,一时忍抑不住……」谈虞姬摇头,泪水却纷纷坠落。
过去这个时节,他们一家人总是会在盛开的李花树下铺上毯子,一家四口一起品茶赏花,当时好快乐、好幸福……
火钰珩一时无措,心里不禁懊恼,原想讨她欢心,却反倒惹她伤心。
「那……不看了,我马上带你离开。」说着,就要带着她下山。
「不。」她心急的抓住他的手。「我喜欢这里,想多留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