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口喝下,因为药汁苦口而皱了皱眉头。
「好像比之前的苦。」她吐吐舌。
「这是御医新开的药方,之前的药方是治火邪的,为你清热解毒养阴,预防火毒攻心,退了热之后,便改了方子,新方子除了一日二服之外,你若觉得口渴,尿少,还可以加上其他三味药草,用三倍水煮,当平时饮用。」火钰珩又舀了一匙让她喝下。御医还说,她的伤口出现炎症徵象,所以加强了药方,内服外敷合用,至于皇上赐的生肌活肤的外用圣品,现在还不能使用。
「很苦吗?」瞧她苦口的模样,他心疼哪。
「还好,我不怕苦。」谈虞姬对他露出笑容,乖乖喝药。
「喝完之后,给你一块梅饼甜甜嘴。」他对她微笑,像哄小孩一样。
她知道因为她的伤,让他心力交瘁,这些日子两腿的烫伤疼得让她痛不欲生,既意识不清,又无法彻底昏死过去,总是不断疼得醒来。可是他一直都在身边,不管她何时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都是他。
「钰珩,我在昏迷中,好像听见有人在外头哭,是不是?」又喝了几口之后,谈虞姬蹙眉想着,依稀仿佛听到哭求的声音。
「你听错了,这儿除了御医、总管夫人和夏莲之外,我没准其他人进来。」火钰珩面不改色的撒谎。
其实前几天薛总管领着儿子媳妇上门谢罪,不过全让他命守卫把人给轰了出去,因为他正为发高热的谈虞姬心焦,他们却在外头鬼哭神号,惹他更加厌烦,叫他们要死回去护国侯府死,别弄脏了他的将军府。
要不是看在薛总管是看着他长大的,而且是爹府里的人,他早就一脚把人给踢出去,而不是只叫爹把人看好,别来烦他而已。
「钰珩,你是不是又为我的伤怪罪谁了?」那不是薛姑娘的声音。
「没有。」这倒是实话,他只是命守卫把他们赶出去,并严令不准再让他们踏进将军府一步而已,连话都懒得说,哪有怪罪谁。
「小姐,将军这些日子不眠不休的照顾您,根本没时间去理会谁。」夏莲替他说话。她气薛姑娘伤害小姐,也气薛姑娘的家人,只急着想求取将军的原谅,让他们心里好过些,便在外头吵闹哭嚎,完全不顾小姐需要安静休息。
「钰珩,你该休息的。」看着他憔悴的模样,她也心疼。
「我有休息。」火钰珩简扼的说,又舀了一匙药汁送到她唇边。「喝药,别说那么多话。」
她张口喝下药,顺势瞥了夏莲一眼。
两人相处十来年,默契早已不是一般,夏莲立即理解,轻轻摇了摇头。
谈虞姬心里叹息。果然是这样,他根本没有休息。
默默喝着药,心里则思量着,该怎么让他放心的休息。
火钰珩将空了的药碗递给夏莲,她无声的退下,将屋里留给他们两人。
「想什么?」拿起一块梅饼送进她的嘴里。
谈虞姬轻轻摇头,偎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无声一叹。「姬儿,我没事,我很好。」
她默默无语,只是将脸埋进他的胸怀,无声流泪。
「姬儿……」火钰珩叹息。「别哭,我会休息,这样可以吗?别哭了。」
「现在。」谈虞姬仰起一张梨花带雨的丽颜。
「好,现在。」拿她没辙,只好顺从。
小心地扶着她,让她躺回杨上,然后他跟着上榻,在她身旁躺下,迎上她狐疑的眼神,他微微一笑。
「我不会离开你,这是我最大的让步,要我休息,就只能在你身边。」
「你会压到我的伤。」谈虞姬故意说,其实她是担心他会因为怕不小心碰到她的伤,而无法放松睡觉。
「我不会。」他伸手轻抚她的脸。「睡吧,别为我担心,只要你好,我就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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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风徐徐,吹拂得人眼皮儿沉重,不住的往下垂。
这些日子被养得红红润润的谈虞姬,慵懒的趴在窗沿,带着些许迷离的视线,似见非见的落于窗外那颗结实累累的李树。
她的伤在火钰珩细心的照料下,复元得很不错,御医说只有一两处烫得最严重的地方会留下疤痕,其他都会恢复,而且只要勤于涂抹御赐的生肌活肤圣品,留下的疤痕也会淡去许多。
而火钰珩也已于数日前恢复上朝,以及处理所有份内和皇上交代之事。
「小姐。」夏莲捧着托盘走进房里,盘上放着午膳,以及一碗汤药。看见二小姐坐在窗前,于是端着托盘走过来,放置在一旁的矮几上。「该用午膳了。」
「等会儿。」谈虞姬呢喃。
「不行等会儿呀!小姐,将军临出门前有交代,务必要小姐按时用膳,因为用完膳之后还要喝药呢。」
「可我刚刚才用了一些甜品,现下还不饿。」谈虞姬有些哭笑不得,夏莲现下已经唯将军之命是从了。
「那只是一小碗甜汤,而且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前的事了。」她添了一碗粥,摆好了筷子汤匙,便上前将小姐搀扶起来。
谈虞姬拿她没辙,只好乖乖的坐下用膳。
「如果我被你们喂得肥到出不了门,到时候看你们怎么办。」总算吃到夏莲满意的程度,她才被允许放下碗筷。
「小姐想太多,您现下气色虽然好很多,可是还是太瘦了。」将药碗端给小姐,见小姐一口气喝完之后,她接回药碗,放回托盘上。
笑望着小姐把五官皱成一团的表情,她摇摇头,递上准备好的梅饼。
谈虞姬赶紧将梅饼含进嘴里,压下那满嘴的药味。
「对了,小姐,那个拐骗咱们的人牙子听说被关在大牢里呢!」夏莲一边说,一边动手收拾桌上的碗盘。
谈虞姬讶异,「你听谁说的?」
「就薛从风啊,听他说了之后我才理解,当初在破庙里,他和将军说这事儿不办不成、非办不可什么的,像在打哑谜。」夏莲简单的解释那日的情形。「听说那家青楼的幕后老板,是某个一品大臣的儿子呢,可惜好像没办到那人身上,被打压下来。虽然幕后老板没办到,可那家青楼被迫关门,救出了好多被逼迫的姑娘呢。」
原来他没忽略这件事。谈虞姬深感欣慰,能救出那些姑娘真是太好了。
「夏莲,这几日你都有见到薛公子吗?」
「有啊,那人好像闲着没事似的,天天往将军府跑,好像都忘了他妹妹闯了什么祸似的。」夏莲哼了哼。
「下次见到他,帮我问问薛姑娘还好吗?」
「小姐,你还关心那个人做什么啊!」
「她也不是有心的,这些日子也够她受的了……」
「小姐,我知道您善良,可是您也要想想将军的心情。这些日子将军心里有多痛,我看得很明白,小姐伤身,将军是伤心啊!可您从事发开始,就只挂记着那个害您受伤的薛姑娘心情好不好,硬要将军咽下怨气,原谅薛姑娘,这根本是在践踏将军对您的心意啊!您只想到这些日子够薛姑娘受的,怎没想到这些日子将军又是怎么承受的?」
「可我的伤已经好了……」
「小姐确定将军心里的伤也好了吗?」夏莲低垂着头,哑声低诉。「您别忘了,根本没人帮将军疗伤,而且您每次一提起希望将军原谅薛姑娘,就好像刨开一次将军心里的伤一样,您知道吗?」
谈虞姬心头震撼,她从没有想到这个。
「夏莲,我很抱歉,我也这样伤了你,对不对?」她站起身,张手抱住低着头的她。「对不起,夏莲。」
红了眼眶,夏莲吸了吸鼻子。
「这几日……我还是会作恶梦,梦见小姐……伤势太重死了,我好害怕,醒来就不敢再睡,赶到房门外守着,想早点看到小姐,确认小姐是真的安好……」
「对不起,夏莲,我真的……好抱歉。」谈虞姬低泣。所以,她每次醒来,总看见他睁眼看着她,问他怎么不睡,他总是说刚醒来,原来他也和夏莲一样,依然为她担惊受怕吗?
「小姐,您受伤之后,将军就不曾离开过您,他看得比我还多,伤得一定比我还重。好几次,小姐您在昏沉中痛得哭嚎,嚷着让您死,我看见将军抱着您,安抚您,默默地掉着泪。御医说您火毒攻心,恐怕不乐观时,将军总是跪在床边,握着您的手,彻夜不眠的守着您。您药无法入口,是将军一口一口哺喂您,还有所有我该为您做的事,将军全都接手了,就是连一会儿时间都不愿离开您身边,这些将军都没让您知道,对不对?」
谈虞姬流下泪来,泣不成声的摇头。
「小姐,薛姑娘好得很,没病没痛,吃得下睡得着,您还是把那份心放在将军身上,多关心将军吧!」夏莲轻声道,拍拍小姐的背,轻轻推开她,抓着袖子替她抹泪。「别哭红了眼,将军看了会担心的。」
「夏莲,我已经没事了,有你在,我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谈虞姬也为她拭泪。
「我知道。」夏莲听了哽咽,却也含泪笑了。「小姐,我把这些东西拿回灶房,您该休息了,睡个午觉,醒来将军就回来了。」她搀扶着小姐上床。
谈虞姬躺在床上,目送夏莲离去,才缓缓闭上眼睛。
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她悠悠醒转。
睁开眼,果然就看见他,不知坐在床沿多久了,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醒了。」火钰珩微笑,拾手轻拂她的脸。
她没有说话,只是专注的望着他。
一直知道这些日子他憔悴许多,却没发现他眼角多了几条纹路,黑发参了几缕银丝,而这都只是这一个多月来所产生的。
他真的为她心力交瘁。
「怎么了?」见她久久没有反应,火钰珩眼底立时盈上忧心,关心地问:「哪儿不舒服吗?还是作恶梦了?我马上派人请大夫——」
「钰珩,」谈虞姬轻柔地截断他的话,抬手抚上他清俊的颊,指尖温柔的画过他的眼尾,「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好爱你?」
拾手覆上她的手,他眼底的情瞬间变得狂热、激动,接着慢慢沉敛下来,只余下满满的浓情蜜意。
他知道她是喜欢他的,但是他一直认为,她对他的感激多于喜爱,感激他在破庙救了她,感激他让她进入将军府,感激他对她好,感激他愿意为谈家伸冤……
他一直要自己别太急切,强迫向来没耐性的自己放慢脚步,别吓到她,别让她有为了报恩不得不顺从他的感觉,要自己满足于她愿意给予的——不管是多少。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爱一个女人爱得这般卑微,却甘之如饴。
「没有。」他哑着声,音调有些破碎,「你没告诉我。」
「我好爱你,钰珩。」她柔声地再说,两手一伸,环住他的颈项,将他往下拉,红嫩的唇瓣温柔的印上他微颤的唇,眼眶微热,为这样一个男子竟全心全意深爱着她,
火钰珩激动的闭上眼。他……死而无憾了。
全心感受她柔软的唇,温热的,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凉,是热的,烫入了他的心、他的魂。
「虞姬……我的姬儿……」他抵着她的唇,哑声低喃。
「钰珩,你可以允我一个请求吗?」谈虞姬凝望着他。
「好,一百个,一千个,我都允你。」他额抵着她的,就算现在她要他原谅薛映雪,他也允了。
她对他柔柔一笑,「一个就好。」
「好,你说。」
「陪我一起白头到老。」她不知道该怎么疗愈他的心伤,只能告诉他,她不会突然消失,她会陪他到很老很老。
火钰珩先是一愣,旋即眼底慢慢蒙上一层水亮,刚毅的唇缓缓漾出一抹笑。
「我答应你。」
第9章
李子熟了,一篮篮的被采摘下来,挑选了些甜熟无瑕的果实送进寒琯院,其余的便送进灶房处理,欲取其汁和酒,此乃妇女养颜美容之圣品。
夏莲挑了几粒李子,洗净放在托盘上,送进房里。
「小姐,这是清晨刚摘下来的新鲜李子,刚刚我在灶房吃了一颗,好甜呢。」将李子放在桌上,她转身望向坐在镜台前,正打算重新将假疤痕贴回脸上的小姐。
「小姐,将军不是早知道您脸上的疤是假的,您为什么还要一直贴着?」她偏着头问,眼底狐疑的审视着小姐手上的假伤疤。
「这样比较没有麻烦。」谈虞姬轻笑,替假疤涂上黏剂。「我啊,自从贴上疤痕之后,更加深刻体会到何谓红颜祸水,反正将军也不介意,他还说看久了也觉得挺顺眼的。」
「可是……」她皱了皱眉。
「怎么了?夏莲,有什么话直说,何必吞吞吐吐的呢?」谈虞姬疑惑。
「小姐,您有没有仔细看过,您腿上最严重的那块烫伤疤痕?」
「没怎么注意,有什么问题吗?」
「我每次看,就觉得和您脸上的疤痕好像,然后越看您脸上的疤痕,就越觉得那一点也不像假的。」夏莲越说越毛,忍不住抖了抖。「小姐,您有没有问过三小姐,这假疤痕是打哪儿来的?」
谈虞姬一愣,在理解了她的言下之意后,脸色发白。
「夏莲,你……不要吓我啦!」
「小姐有没有问过三小姐啊?」
「我是问过三妹这是怎么做的。」
「那三小姐有告诉您吗?」
「昭君只说……我不知道比较好。」谈虞姬微张着嘴,好一会儿突然猛地丢开手上的假疤,整个人跳起来,往后退离镜台。「夏夏夏……夏莲,这这这……可可可能……是是……」
「我我……我不知道,可、可是,我听听听过……」
火钰珩走进来,刚好听见两人结结巴巴的不知道在说什么,疑惑的上前,从后头拍了一下谈虞姬。
「你们在……」
「啊——」主仆两人同声尖叫着逃离数步。
他也被她们吓了一跳。
「你们怎么了?」
「钰珩!」发现是他,谈虞姬回头扑进他的怀里。
火钰珩抱住她,发现她竟然在发抖,再望向夏莲,也差不多模样。
「发生什么事了?」他立即问。
「那那……」谈虞姬伸出一只手,怯怯的指向被孤零零丢在镜台上的假疤痕。
「咦?」火钰珩看见那疤痕,随即捧起她的脸,果然,脸上白嫩无瑕,美得令人屏息。「怎不贴了?」
「钰珩,你不觉得那疤做得好逼真?就好像……真的是……人皮一样……」
「是真的没错啊。」火钰珩很自然的说:「皮是真的,疤也是真的,所以应该是从有那种伤疤的尸体将皮剥下来的。」
「啊!」谈虞姬放声尖叫。
「咦?难不成……你不知道,是到刚刚才发现的吗?」他这才理解她们主仆两人到底是怎么了。